《寂春之雨》霁见

12、charpter 12

　　12

　　几分钟后，叶漼漼理直气壮地霸占了顾嵇的书桌。

　　在她心安理得地拿出物理卷子准备应对顾嵇的检查时，顾嵇离开了房间，但很快又走了回来，手里还多了一只透明的玻璃碗。

　　叶漼漼盯着那只碗看。

　　顾嵇面无表情地将碗放到叶漼漼面前，说话时语气没什么起伏，“我妈让我给你的。”

　　叶漼漼有些意外。

　　低头看去，透彻的玻璃碗里盛满了苹果小块，所有苹果小块都被盐水泡着，果肉切面保持着最新鲜的颜色。

　　叶漼漼想说声谢谢，但话一出口不知怎么的却又变成了，“没有牙签怎么吃？”

　　这语气听起来带着任性和抱怨，还有不知足。

　　让人反感与讨厌。

　　叶漼漼忍不住皱眉，可就在她想要说些什么来补救时，顾嵇已经转身往外走，“我去拿。”

　　*

　　新切的苹果，果肉清脆，味道酸甜，贴合叶漼漼惯常的口味，但因刚刚发生的那一段小插曲，现在叶漼漼却是有些食之无味，难以下咽，她勉强吃了一两块果肉就不再吃了。

　　房间里的气氛始终有种隐隐的凝滞和尴尬，挥之不去，这让叶漼漼有些不安。她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当她低头看物理课本，模样貌似专注，纤瘦的手指却落在玻璃碗旁边，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

　　这是她无意识的小动作，她心烦意乱，可本人毫不知情。

　　玻璃碗折射台灯灯芒，在光滑的原木色桌面上投下了规律璀璨的散射状光条，被手指的力量所影响，桌面上的光条随着少女的每一次敲击而微微晃动。

　　叶漼漼很快发现了这样的变化，她惊喜地看着，几秒后，当她扭头想要和顾嵇分享这一发现时，不曾想，她一抬眼就与他的眸光对上。

　　叶漼漼直接愣住。

　　*

　　顾嵇的眼神，看起来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虽然冷冷清清，但却又只是表面存在，应又更深沉的东西在底下潜伏着，但叶漼漼不知道那是什么。

　　叶漼漼只是有种莫名其妙的直觉，顾嵇大概从刚才开始就在观察，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一切，观察她，仿佛她身上有什么问题的答案。

　　被这样的联想吓到，叶漼漼迅速将手从玻璃碗处收回来。

　　与此同时，一张A4纸适时地落在她面前。

　　叶漼漼还没有看清楚纸上的字迹，就听到顾嵇冷淡的嗓音，“做完才能走。”

　　叶漼漼：“？”

　　有必要这么严格吗？

　　*

　　卷子上有十五道物理题，既有选择题也有大题，每一道都是常考点。

　　叶漼漼觉得题目很眼熟，但她也知道自己很大概率做不出来，所以当她只看了题目一眼，她立即就想要吃点红豆奶糖来镇定一下自己，但遗憾的是，她的手不过才伸向书包，猛不防旁边伸过来一支笔，将她的手背被狠狠地敲了一下。

　　“好痛！”痹痛刹那传遍整个手，叶漼漼愤怒地回眸瞪那始作俑者，“你为什么敲我？”

　　“考试的时候没有红豆奶糖。你应该降低对红豆奶糖的依赖。”

　　顾嵇知道叶漼漼心中所想，也一脸认真地为她着想，提出建议，但叶漼漼依旧冷下脸，语气很冲，“谁要你多管闲事？”

　　顾嵇怔了怔，随即微微蹙额。

　　话一出口，叶漼漼意识到自己冲动了。

　　她这几天的情绪一直都有些不稳定，她本以为经过周末的调整，她已经好了，但事实上，她内心里的那种想要疯狂发泄的冲动依旧在，且越来越强烈。

　　她不知道自己能够忍耐到什么时候。

　　房间里的氛围明显因为这一句话更是僵硬了。

　　叶漼漼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自动自觉地收拾东西离开时，顾嵇恢复了如常的神色，似乎她的回答早在他意料之内，他的指尖落在A4纸上，点了点，“做题吧。”

　　话音落后，顾嵇在旁边坐下，安静地翻开了历史书。

　　叶漼漼无心做题，她眼睛看着题，手里握着笔，耳朵却在听旁边的动静——顾嵇翻了一页书，顾嵇又翻了一页书，顾嵇打开了她的笔记本，顾嵇在书本上作了记录……

　　顾嵇的自制力总是很好。

　　似乎是自小就是这样，无论在什么样的环境中，他都能静下心来专注于所要做的事情。

　　叶漼漼沮丧又羡慕地想，也许，这就是顾嵇的成绩总能比她好的关键原因吧。

　　*

　　叶漼漼没能忍住叹气。

　　她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试题上，但一切都是徒劳。几分钟过去，她连第一道选择题都没能做出来。

　　按理说，第一题应该是最简单的，但叶漼漼没想到自己连第一道选择题都没能做出来。

　　她已经糟糕到如此程度了吗？

　　她真的已经糟糕到如此程度了吗？

　　叶漼漼开始焦灼。

　　就在她试图和第一题死磕时，顾嵇忽然开口说话了，“不会就跳过。”

　　“不！这可是第一题，后面的会更难……”

　　“也有可能会更简单。”

　　“……”

　　叶漼漼不抱什么希望看第二题，没想到这是一道考概念的题，她只需要通读一遍，再稍作区分，就顺利地得出答案。

　　第二题的答案是C。

　　“以后碰到不会的就立即跳过，等做完会做的，再回头看这些不会的。”

　　没管叶漼漼的反应，顾嵇说完又低头看笔记了。

　　叶漼漼想，这道题大概是一个坑。

　　顾嵇故意设置的，而她不疑有他，直接掉坑，还深信不疑自己一贯以来的做题方法，可事实证明，她错了，她方才坚持的模样看起来一定很愚蠢吧。

　　顾嵇大概都在心里笑她了。

　　叶漼漼顿在原地，她轻轻咬了咬唇，试图缓解某种尴尬，但没等她缓过来，顾嵇又说，“别发呆，继续做题，你还有40分钟的做题时间。”

　　“……”

　　*

　　叶漼漼花了一个小时将那张A4纸上的题全做了一遍，她刚放下笔，顾嵇就将卷子收走了。

　　一分钟后，顾嵇还给她一张用红笔写着总分50分的卷子。

　　“不及格。”

　　少年冷淡的嗓音和卷子在同一时刻里落在桌面上。

　　叶漼漼面不改色，但手心已经悄然握紧。

　　卷子一共15题，每题10分，她竟然只对了5道，看来她周末的努力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叶漼漼伸手入书包取红豆奶糖，顾嵇开口要阻止，但叶漼漼动作很快，即便顾嵇劝阻的话说了一半，但叶漼漼还是当着他的面将红豆奶糖放进了嘴里。

　　她故意的。

　　顾嵇皱起眉头，不以为然地看着叶漼漼，叶漼漼读懂他的意思，但也只是笑了笑，笑中有隐隐的挑衅，然后催促顾嵇给她讲解题目。

　　“叶漼漼，你不能明知故犯……”

　　“知道了知道了，下次我一定量力而为。”叶漼漼的表情和语气同样敷衍。

　　“……”

　　*

　　第一道题是比较难的题目，涉及物体的受力与力的分解。

　　顾嵇细致地讲了三遍，但叶漼漼依旧是一头雾水，“我不明白。”

　　就在顾嵇不厌其烦地要说第四遍时，叶漼漼开口打断他要说的话，“跳过这一题吧。先讲下一题。”

　　“不行。”

　　“？？？”叶漼漼震惊地看着顾嵇，眨眼过后，她很快得出了个结论，“顾嵇，你这人有点双标。”

　　尽管被指责，但顾嵇依旧淡定，他不紧不慢地说，“做题讲究正确率和速度，遇到不会的自然要先跳过，但错题属于查漏补缺，关关难过更要关关过。”

　　“……”

　　虽然顾嵇说的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叶漼漼不明白他此刻异常的固执，“我们不是可以先把别的错题讲了再回头看这一题吗？这样显然更有效率。”

　　“听起来的确更有效率，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叶漼漼，这卷子上，你错的每一道题都是曾经难倒你的题目，它们和第一题没有太大区别。”

　　“……”

　　叶漼漼无力反驳。

　　顾嵇看了叶漼漼一眼，看她不再挣扎，好脾气地继续说，“那我们继续看第一题。”

　　……

　　*

　　这天晚上，叶漼漼做了15道物理题，弄懂了1道错题。

　　效率从未有过的低下。

　　那第一道选择题，叶漼漼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彻底弄明白，等她用自己的话重新将解题过程讲述出来，顾嵇就其中涉及的考点进行几次提问，她都对答如流，顾嵇才终于相信她的确弄白了那道题目，而不是将他说的讲题过程记忆下来进行无意义的复述。

　　“今天就到此为止。”

　　顾嵇放下手里的红笔，“我送你回去。”

　　叶漼漼哦了一声，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她难得语气乖顺，没有抬杠。

　　顾嵇多看了她一眼。

　　*

　　下楼的时候，顾嵇照旧是站在叶漼漼身边，打了个暖色光芒的小手电给她照明。

　　叶漼漼这一次下楼梯下得有些慢，她低着头，似乎是在认真看路，但其实是在走神。

　　她想了很多。

　　有关于顾嵇，也有关于她自己。

　　叶漼漼发现顾嵇身上有种现阶段她的同龄人身上罕有的沉稳，她自知自己急躁甚至急于求成，但顾嵇总是不急不慢，稳操胜券。

　　也许这就是他比她更优秀的关键。

　　顾嵇是愿意花一晚上的时间去弄懂一道错题的人，他耐心且有筹谋，而她却总是在贪图数量，急躁且恐惧，沉浸在虚假勤奋带来的成就当中。

　　基础不牢，地动山摇。

　　今晚顾嵇只给她讲了一道错题，但是错题中却是牵涉了好几个核心的知识点，收拾东西的时候，她略略看了后面的几道错题，然后很意外地发现，第一道题中涉及的知识点也是可以应用在后面的那些错题当中的。

　　她忽然明白顾嵇为什么对第一道错题这么执着。

　　考核知识点的题型千千万万，但知识点却是唯一的，只要熟练地掌握了知识点的应用，也就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

　　快下到楼下时，叶漼漼一脚没踩稳，整个人趔趄着往后摔。

　　这过程发生得太快，顾嵇只来得及伸出手抓住她，然后借助势力将她压向墙壁，防止她摔倒。

　　他出手果断，叶漼漼很快站稳了身体，但与此同时，她也错愕地发现，她与顾嵇的距离不过一拳。

　　……太近了。

　　橘色的光芒落在少年的背后，叶漼漼有些看不清楚顾嵇的面容，但是她能够感受到他略显急促的呼吸，一起一伏，仿佛他的心跳比她的还要急速，明明她才是险些要摔倒在地的人。

　　四目相对间，时间变得漫长又短暂。

　　顾嵇清醒过来，下意识要往后退开时，他的手腕忽然被人紧紧地抓住，“顾嵇……”

　　叶漼漼的嗓音带着微微的颤抖，听起来有几分可怜。

　　顾嵇僵住身子，警惕着叶漼漼又要玩什么把戏，他试图看清楚眼前少女的眼睛，但他的感觉正却不受控制地集中在自己的手腕处——她正抓着他的手。

　　她的手怎么能这么凉？

　　“顾嵇……”

　　他随之应答，“什么？”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