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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完结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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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去,他脚上的伤势逐渐好转,我心中甚感欣慰。
与此同时,也平白添了一丝堵。
相逢因缘,离别若水,我虽然未曾经历过大风大浪,也是懂得有些事情是不能强求的。可是很多时候,懂得,不一定做得到。
即便是做到了,也不代表心里不难受。
我很难受。
三当家宗若离今日又找来书房:“大当家,那人进山已有一月余,料定脚上的伤好得也差不多了,不如挑个日子把他送回去吧。”
我微微一笑,却并不回答他,反问道:“这话是二当家让你来说的?”
三当家愣了一刻,才道:“大当家你就别管谁说的了,总之那小子不能再留在武当寨了。”
我点点头:“你先退下,这事我心里有数。”说完,我便将一脸欲言又止的三当家赶出书房了。
我非常清楚,平日里神龙不见摆尾的二当家自然没空理会这等子芝麻蒜皮的小事,三当家迫不及待要赶人走,实则是舍不得寨子出药出米养活这个人——还是个外人。
再反观月慎高,我时不时有意无意提起他脚伤将愈的事,他也只是顾左右而言其他。
这使得我抱了一丝丝侥幸——是不是他被我的真心感动到了,打算不走了呢?
其实我很想一直这样自欺欺人。
可惜,不能。因为他已经开始收拾贴身物品了。
这日,二当家找到我,那张冷脸尚未开口,我便抢答道:“二当家无需多言,这几日我便将此人送出去。”
二当家点点头:“如此,那随青也就放心了。”
我诧异地看着二当家,伸出食指掏了掏耳朵,方才若是我没有听错,二当家是自称“随青”了吗?
破天荒?
太不可思议了。
“大当家,我有一个请求。”
我忙道:“你说。”
“此番由我来送他下山。”
二当家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定定看着我,低声说道。
寨子里的老人们都说,桃花眼的人都刻薄滥情,命里注定一生要犯很多桃花,才能寻到一枝适合他的栖枝。
我觉得二当家这辈子怕是要孤独终老了。
这是一朵冷桃花,不需要栖枝。
“遥梦山与贷青山平齐,坐在遥梦山这个位置,可以将对面贷青山最美的景致尽收眼底。”我说,“阿月,你过来。”
他却答:“我恐高。”
于是我只好作罢,又道:“贷青山生长着仙草,我小时听我娘说只要采到了仙草,就能与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我爹当年就是这么娶到我娘的。”
他道:“这你也信。”
我道:“对呀,都是骗人的。”很早就知道是我娘拿来哄我睡觉的故事,是我一直太当真了。
他笑着说:“也就你这榆木脑子会信。”
我颇为不屑地说道:“那又怎地,榆木脑子总比胆小鬼强,你连坐上山顶的勇气都没,还有脸嘲笑于我。本大当家大人有大量,懒得与你计较罢了。”
沉默一会儿,我又朝他道:“月慎高,”
他嗯了一声,抬眼望我。
“你下山那日,我不去送你。”
他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思量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以后,我们应该不会再见了吧?”
刚问完,我突然又后悔了,于是哈哈大笑几声,“我们寨的三大当家说你吃了寨里太多粮食,已经容不下你了,反正你明日也要滚蛋了,我也不妨告诉你,明日记得多穿一些。”
“为何?”
“因为明日送你下山的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冰雕人!呵呵,你自求多福罢。”我一边狂笑一边将目光落到对面的贷青山上,依稀中似乎透过山雾看见了仙草。
其实什么也没有。
月慎高走了,二当家亲自他送走的。性情寡淡的二当家这次一改前态,我倒是有些吃惊的。
起先我原本以为我会难受,然而,除了空落之外,我没有任何想法。
那块算盘还静静待在桌子上。从前我认为睹物思情这种事情很矫情很肉麻,而今我确信是有这么一回事的。
算盘学了这么久,依旧不会。
我这一生只有两样东西不会,这也不会,那也不会。
“大当家,大当家。”
我回过神,二当家已经从我手中拿过算盘,轻轻放到了一旁的小几上。
他说:“那人已经平安送到山脚下了,你今天中午想吃什么?”
二当家的脸依旧是一副死人脸,说出这样琐屑的事情令我觉得有些不真实。我这人虽然木,但是还是感觉得到二当家是在关心我。
他大概是觉得,我很难过。
连他都觉得我难过。
我突然发现其实我是真的有些难过的。心头涌起一阵酸涩,我却笑了一声,“从二当家口中能听到这样的话,真是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稀罕。”
若是在往常,二当家一定会一脸冷漠地离开,可是今日,兴许他是觉得我太难过了,不但没有离开,反而拉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我看了他一眼,道:“二当家来寨里也有三年了。”
他说:“我不记得了。”
话毕,又道:“剩余货物我已经收入仓库了,除去三当家给寨子弟兄们购买衣物的一部分,都密封起来了。”
“大当家,这东西我们真不能要。”
我:……
感觉二当家成话痨了。
再次见到月慎高时,我心里很高兴。
如果他能让他身后那群黑压压的武装齐全的精兵们回去,可能我会更高兴。
束手就擒这个词,我在书中见过很多次。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词会应验到我身上。
遥梦山之所以能够偏安一隅这么多年,全然仗着天险。
月慎高在遥梦山一个多月,我早已经将避开天险也能进寨的捷径告诉了他。
那日我问他我们日后见面一事,其实最怕的就是这个结果。
我对他产生的情愫就如同干旱土地突然下了一场暴雨。他是那场暴雨,而我是那干裂的土地。
我对他的信任,就如同将悉数身家财产都用来下注,一样蠢,一样冲动。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可能也是有隐忧的。只不过一直都是我自欺欺人不愿意深想罢了。
一夜倾家荡产的人有很多,一夜暴富的人却很少。
前者多成笑谈,后者则是励志。其实,都一样需要勇气,只不过结果不同罢了。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我果然是淫贼,恶棍,坏蛋。
今日我都认了。
我呵呵笑了一声,他却没有再问我为何笑,只是将脸别到另一方,说道:“姚望伊,你若是束手就擒,是可以从轻发落的。”
从轻发落?如何从轻?如何发落?我名声臭名昭著,擒贼先擒王这样的狗屁计谋我还是懂得的。
到最后还不是要将我五花大绑捆起来游行示众。
我说过,我自幼锦衣玉食,这样的屈辱我受不起。
于是我说:“士可杀,不可辱,大不了同归于尽。”
月慎高身旁一身铠甲的将军哈哈一笑:“狗屁士可杀不可辱!你只是山贼!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快将我们太子的聘礼交出来,乖乖束手就擒,不然有你们好受。”
太子?我笑了一声,看向月慎高:“你就是那弹丸之国瀛莱国的太子吗?”
月慎高蹙眉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很明显,在众人面前,他不愿意承认我们曾经关系熟络。是啊,和山贼做朋友有甚好炫耀的,他可是高贵的太子啊。
我转过身对二当家三当家说:“他们的目标是我,此事由我一人承担,你们就不要掺和了,现在反戈还来得及,我不愿意你们与弟兄们一同被我连累。”
三当家闻言,二话不说,丢下手中的长刀,朝对面走了过去。
我一点也不惊讶,三当家是个很实际的人,平日里极尽周到为寨中弟兄们操劳生活琐事,现今性命攸关的大事,他自然会将伤害减少到最小化。
我看了一眼迟迟不动的二当家:“二当家,性命重要,你的心意我已经看到,但是此时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我话还没有说完,二当家一把拉住我的手,“大当家,跟我来。”
说罢,也不等我反应过来,也趁着众人未反应过来,拉着我撒腿就跑。
我懵了,这是?怎么回事?
追兵在身后,我跟着他,脚踩着崎岖小路快步向前。
乱枝横生,二当家的衣衫已经被刮破好几处,他死死抓住我的,一直往山顶山跑去。
我才发现,原来他的手并不如他的脸一样冷冰冰,相反,还很暖和。
也真是好笑,在这样节骨眼关头,我的关注点如此奇怪。
“二当家,我们这是要逃命吗?”还是跳崖?
二当家没有理我,手却丝毫没有放松。
及到了山顶,我们两人都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二当家这么狼狈的模样。
突然觉得有些不真实。
我望向对面的贷青山,心想反正都要死了,遗言这么悲壮这么肉麻的话我也不会说,不如说点别点,舒缓一下心情,说不定到了阎王那里,见我笑容可亲,还给我一轮好胎。
“贷青山生长着仙草。”我说。
二当家点点头:“我知道,传说只要采到了仙草,就能与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你爹当年就是这么娶到你娘的。”
我呆呆看着他,话痨成性的我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
耳中只闻得脚步声越来越近。
二当家眯了眯眼,与我双目相对,一字一句道:“大当家,我们试试。”
说罢,拉着我便往下跳。
已经入秋,璞京华菊开了一簇又一簇。这日,璞京的孩童异常开心,因为今日是瀛莱国太子迎娶明煌国公主的良辰吉日,送嫁的礼官会沿街洒落糖果,桂子,花生等吃食。
成亲,挺好的。
可是,干我何事?
我不屑地哼了一声,一鞭子便落到了我背上。
我吃痛地嗷了一声,大喊:“掌柜,杀人啊?!”
“又偷懒!”掌柜的气得两条胡子一撇一撇的,不解气地又抽了我一鞭,“打不坏人的,你快点将今日的账给算了。”
我反手揉着背后的皮肉,拖着长音忿忿答道:“知——道——了——”
说罢,双手飞快地拨动算珠,嘴里振振有词地算了起来。
将账算完,我匆匆跑到药馆买了药,往住的小巷跑去。
拐过这个弯,便要到家了,拐过这个弯,却有人挡住了我的路。
月慎高朝我抿了抿嘴,似乎是想笑,可惜,他失败了。
“姚望伊,我就要成亲了。”他说。
“放心,我不会去抢你的新娘子的。”我尽力使气氛活跃,“而且,聘礼能还给你的都已经还给你了,我现在身无分文。”
“姚望伊,我是说真的。”
我笑着说:“我也是说真的啊,月慎高,祝你们白头偕老啊。”说罢,步履加快,绕过他,朝我的住处快步奔去。
推开门,看着二当家那缠成粽子的右腿,我轻轻喊了一声:“风随青——”
当初他拉着我从遥梦山跳下,我本以为我们两人会粉身碎骨,却不曾想,原来二当家早有准备,在山腰搭了一个蓬。
于是我们幸免于难。
至于二当家的腿,则是他昨日去贷青山采仙草时候摔的。
我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小窗旁已经枯萎的小草,觉得这玩意其实也没甚重要,又喊了他一声:“风随青,”
风随青:“大当家,今晚我们吃什么?”
我说:“我原本一直以为你没有心的?”
风随青嗯了声,问:“为何?”
我说:“因为你从来不将情绪显露在脸上,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是这样子,哪怕你不说,至少也在眼神里流露出一些,可惜,你没有,因此我觉得你这人生来就是没有心的,你的心从来不装感情。”
我发现自己有些语无伦次,可是二当家居然也听懂了。
他忽然笑了一下,我一时间被迷得有点呆——真他娘地好看。
他说:“大当家,依你言,如果人的心是一个装感情的容器,到了一定程度便会溢出来——那么,你为何没有想过,我没有流露出来是因为,”
“因为什么?”
“我对你感情的上限,根本就没有上限呢?”
我吃惊地看着他。
“大当家,其实我以为你都懂的。”风随青那双清和的眸子温柔地注视着我:“你只是在恃宠而骄。”
若果不是爱,有谁愿意待在鸟不拉屎的山头陪过枯燥无味的生活呢?
我姚望伊说来也不是很差,此生只有两样东西不会:这也不会,那也不会。
因此我不知道风随青眼睛到底坏到哪个程度才能瞧上我?
“那你喜欢我啥?”
他笑了一下:“是啊,我就喜欢你傻。”
我:……
你说我以前怎地就没发现他这么皮呢?
“大当家——姚望伊——”他说:“我们远走高飞吧——”
“哈?”
“你以前不是说想去岳山看日出吗?”
“是吗?”
“你说过的。”
“我都忘了,你这么一说,似乎真的有这么回事。”
“那去吗?”
“去啊。”
浮生一场大梦,也曾年妄想偷星摘月,鱼与熊掌兼得,兜兜转转,至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且不论赔了寨子又折兵,身心具惫。
时如隙驹,人心易变,豪心转而便已荒凉成灾,前路不知归途。幸得上天眷顾,于山穷水尽之时,蓦然回首,有人等候于灯火阑珊处。
我姚望伊,此生已经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