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当大哥很多年》蚊子嗡

4、《一只煲》

　　我是一个电饭煲，绿色，小型，家用，可煲汤，煮饭，热菜。
　　犹记得那天，我和我的小伙伴们被工作人员明明白白、整整齐齐放在超市的货架上，我们各自较劲，又得意，谁都觉得自个最闪亮、最实用的，盼望着有个主人来把自己临走。
　　唯独小粉很安静，她安安静静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吹牛、也不闹腾，似乎对什么时候能找到主人这件事漠不关心。
　　一开始我还为她担心。
　　但是事实很快的衣服告诉我，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五分钟，她就被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选走了，那个小女孩也穿着粉色，扎着粉色蝴蝶结。
　　啊，我既羡慕、又焦急，我也很好看啊，粉绿粉绿的，生机勃勃又活力四射，我的主人什么时候来呢。
　　我甚至忍不住偏离了服务员摆好的队形，探出整个身子朝外张望，企图物色着属于我自己的主人。
　　小黄笑话我猴急猴急的，我哼了一声，懒得理他。
　　终于，有人朝我们这边来了，我激动得赶紧回了队伍，站得端正，在耀眼的白炽灯下散发着自认为最迷人的光泽。
　　因为我的位置在最底层的货架，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双镶着几颗闪亮亮铆钉的黑色短靴，棕黄色条纹袜子，而且袜子套到了膝盖，看上去怪极了，我很少见人这么穿，好奇，就忍不住想要打量她。
　　然后她咦了一声，自己蹲下来了，也仔仔细细打量着我。
　　我有些紧张，直觉告诉我，我要被买走了。
　　她穿着一件深绿色的衣服，衣服上面又跑出一个白色的领子，嘴巴涂得红彤彤，眉毛黑黑。
　　我们两互相打量片刻，她伸出手，把我从货架上抱了起来。
　　然后我听见她对她身旁一个高个子男生笑眯眯说：“就它了。”
　　男生说：“……你确定你要选绿色？”
　　主人说：“对啊，我就喜欢绿色。”
　　然后我就被她领回家了。
　　一开始，她对我多好啊，拒绝了男生的帮助，抱着我回了家，简直是爱不释手。我简直脸上有光！虽然我不知道我的脸在哪里，哈哈。
　　回了我们的家，我还被装在纸盒子里，听见她甩鞋子的声音；
　　接下来，纸箱子被打开，她把我从纸箱子捞出来，找了块布仔仔细细把我身上的灰尘擦干净，不但如此，她还找来非常可爱的贴纸，在我身上贴了很多花花草草。
　　我真高兴。
　　我的主人多勤恳！虽然她穿的很奇怪，打扮也很奇怪，但是我被领回家第一天她就给我洗了澡，把我里里外外都捣鼓得干干净净，香喷喷的，还把胡萝卜、冬瓜、红枣、肉什么的倒进我的肚子里，加了调料，盖上盖子，轻轻拍了拍我，简直是爱抚。
　　我真的乐极了，头顶上两个小孔忍不住喷着水气，冒着幸福的水泡泡。
　　爱是相互的，第一次和人类同居，我当时真是太高兴了，我发誓！一定要为她好好做事，蒸出最香的米饭！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很长很长，一直到我零件损坏、陈旧得无法运转为止。
　　可是，好像我错了。
　　距离我被买回来已经一年多了。回想刚被买回来的那段时间，内心还是忍不住唏嘘。
　　我，现在，身上仍然贴着花花草草，一年前贴的，依旧兢兢业业地工作，我说过，我是最有活力的，比小粉、小黄他们都有活力。
　　我有足够的自信，再过两年，三年，我依旧能高效工作，毫不偷懒，可以帮我的主人服务，包括煮饭，热菜，蒸饺子，煲汤……
　　可是她已经没有往日那般珍视我了。
　　更准确地说，她珍视我的日子也不过短短七八天。
　　我从失落到接受也花了一段日子，既伤心、又委屈，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后，还是诧异人类的感情来得匆匆，也去得莫名其妙。
　　他们还不负责。
　　那段日子我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幸好，经过现实的千锤百炼，我已经逐渐了解了人类的本性。
　　他们喜新厌旧，他们三分钟热度，他们表里不一，他们自私，他们喜怒无常。
　　我的心已经麻木了，不会受伤了。
　　被抛弃不仅仅是我这个小电饭煲，还有其他家具、用品、衣服，诸如此类。
　　最可怜还是衣服，一年多过去了，我再也没见过我主人穿我们初见时那套衣服，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淘汰掉一大堆奇奇怪怪衣服，怪新的，也没破。
　　有次我还听见她半躺在沙发上，咯咯咯地和她朋友打电话，说什么“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是真的气！
　　人真的可恶！
　　但是她是我的主人，我不可能因为生气就给她罢工，也不能因为对她鄙视非人类就让她吃硬邦邦的米饭，也不可能把她的汤给煲干。
　　我们都是有原则的，向来都是对事不对人，认认真真做好自己的事，不闹小脾气，反正比人靠谱多了就是了。
　　唉，谁叫我们被造出来就是为人服务呢。
　　不与他们一般见识了。
　　最近我也很闲，算了算，她已经有好一段日子没有自己开火做饭了，天天吃外卖，零食，摊在沙发上，玩手机，虚度光阴。
　　真是浪费生命啊。
　　我上次工作还是在一个月之前，一年前那个和她一起把我买回家的男生来了，用我煮了饭。
　　起初我以为他和她是恋人，后来我才才道，我主人喜欢别人。
　　她叫他“男神”。
　　我没有见过男神，但是我从她花痴的语气中，得知那是一个比她更奇怪的人。
　　因为她不同心情时给那个男神的形容词都不一样，时好时坏，鬼能猜出那个人的模样呢。
　　反正我比较喜欢和她一起买我的那个男生。
　　他脾气挺好的，淘米时很温柔，脸上也总是带着笑，也不会在心情不好时冲我发脾气。
　　但是我知道，我主人不喜欢他，他和她从小一起长大，是邻居，我主人把他当兄弟。
　　我主人不喜欢旧的东西，我早就知道了。
　　我还知道，我主人当初买我的原因就是为了她心心念念的男神，想用我给她男神煲汤，呵呵，女人。
　　她太懒了，也没耐心，又怕被拒绝，所以一次也没送出去，都给邻居喝了。
　　我对这个结果还挺满意。
　　邻居现在还穿着我们初见时的衣服，那我就站在邻居这边！
　　这日，邻居来找主人看电影。
　　果不出我所料，主人不想去，她说懒得化妆。
　　我已经知道了，她口中的化妆就是把嘴巴涂得红彤彤，眉毛画得粗粗的，往脸上抹粉，还有穿奇奇怪怪的衣服。
　　她的审美是如此不同，偏偏自己还觉得美，真是拿她没办法，唉，唉，唉。算了，我一个煲，和人类计较什么呢。
　　邻居说你可以不化妆。
　　主人说不行，她说完，往邻居身上塞了零食，说邻居如果无聊，可以找别的女生去看，不用每次非得找她。
　　天呐，她太蠢了，我都看出邻居伤心了，可是我的主人，她居然说完就用枕头夹着头呼呼大睡了，完全没有看到邻居脸上黯然的神色。
　　邻居默默站了片刻，走向我，用我煮了饭，还开火煮了菜，然后离开了。
　　临走前，他叫主人少吃外卖。
　　主人说知道啦知道啦下次请你喝可乐，还叮嘱邻居早点找个女朋友，别来管她。
　　唉，唉，我噗噗地冒着气，真想撬开我主人的脑壳子，看看她脑瓜子，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人类有眼睛有鼻子，有心，却总是看不见，感受不到。
　　男神有什么好，又没陪你买电饭煲，不能当你邻居，不能给你做饭，反正我喜欢邻居，她这么做，邻居要伤心了。
　　我脾气来了，在她盛饭时候烫了她的手。
　　她嗷的一声，跳了起来，把碗给摔了，碎了一地。
　　碗呜呜呜地哭了，说他要寿终正寝了。
　　主人踮着脚扫了碗的残骸，嘴里嘟囔了一句，说破电饭煲，迟早把你换了。
　　我无声哼哼，最好，那我另择良栖了。
　　反正从那天开始，我再也没有见过邻居了，我才察觉，可能是主人和他说了什么，令他伤心了。
　　我知道大局已定，于是也不再任性，老老实实工作。
　　讲真的，她要是真的把我换了，我其实是会伤心的。
　　工人们辛辛苦苦把我们造出来，我们被赋予了使命和价值，可不能因为赌气被主人送去废品厂，就算要去，也该是我零件报损那一天才行。
　　还好，主人说的是气话，她气哼哼瞥了我一眼，倒也没做什么。
　　我觉得，她还是挺喜欢我的，只要她肯用我，兴致来了时候把我身子擦干净一些，我就满足了，哪有那么娇气呢？
　　给她做饭这么久，我对她也有了感情，唯一一次烫伤她也是为了她好。
　　谁叫当初她第一眼就相中了在货架底下的我呢。
　　邻居不在了，我还在嘛，只祈求她少吃点外卖，多用用我呗，我有哪点不好，节能，省电，便宜，环保，卫生，哪样比不过外卖。
　　哼。
　　但是我的主人这么这么懒，所以我就被尘封了，被岁月记上了厚厚的灰尘，又过去几年了，我的零件被腐蚀得飞快，她很久没用过我了，也很久没有把我打扫干净，也同样没有男神。
　　怎么会这样呢。
　　我已经掉漆了，再也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小绿，我看着她从一个身形苗条的漂亮女孩，开始长斑，发胖，变得不健康。
　　上个星期，她还因为胃病进了医院，回来时候拎一大袋药，神情恹恹，没有化妆，也没有穿穿奇怪的袜子。
　　我突然难受，我还是喜欢当初的她，虽然她无情、她冷血、她喜新厌旧，但我还是想听到她咯咯的笑声。
　　那时候多美好啊。
　　我想着想着，难过起来，就不小心动了一下，发出了响声。
　　她被吓了一跳，抬头看我。
　　盯着我片刻，小声道。
　　“可能是老旧了，该买个新的了。”
　　我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买了新的，她肯定会像当初对我一样对待新的，然后她就会自己做饭，不吃外卖……
　　忧的是我不能陪着她了。
　　唉，唉，我居然有些难受。
　　和人相处这么多年了，我也有点文化了，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能够陪她走过生命的一段时光，已经是一件值得幸运的事……
　　行吧，行吧，已经够了，但是我还是想为她做最后一顿饭。
　　这可能是我和我主人最心有灵犀的一次，她把我洗干净了，真的用我做饭了，我头顶上又噗噗噗的冒着气，开心地冒出小小的泡泡，我身体已经很累了，但是我必须撑着，为她做最后一顿饭……
　　终于把饭做好了，身体里面崩的一声，我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工作了，我已经成为废物啦。
　　但是我好自豪啊，我还是为她做了一顿香喷喷的、卫生的米饭。
　　她来盛饭时，我轻轻烫了她一下，她嘶了一声，没有把碗扔掉，只是轻声骂道：“臭锅，再也不用你了。”
　　哼，那正好。
　　你以后找别人给你做饭吧，记得要吃饭啊……
　　我这样想着，想着，就有点想哭，于是我的身体发出老旧的叫声，我已经做好了主人再骂我的准备。
　　可是，她没有，她撇了撇嘴，像当初那样拍了拍我，自言自语道，再去买个绿色好了。
　　然后，我笑了笑，我身上最后一个贴纸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