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当大哥很多年》蚊子嗡

2、第 2 章

　　二当家方才找到我，那张从来都没有笑过的冰块脸上似乎又结上了一层冰渣子，他皱眉，对我说：“大当家，那个人，我们可能得放了。”
　　我说：“为什么？”
　　二当家说：“此人衣着华贵，长相风流，且此次截获的箱子所装物纹路精美，依我推断，他可能是瀛莱国的贵族。”
　　我说：“二当家，肯定是你多想了，瀛莱国一直与明煌国不和，怎么会出现在遥梦山？”
　　“可是……”
　　“好了，二当家，这件事情容后再议，反正他脚上伤势未愈，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借着这段时日，我们正好可以打探一番，若真如你所说，咱们再将他送出山便是了。”
　　二当家顿时闭口不言，面无表情转身离去。说实话，除了勤劳能干之外，我最欣赏的就是他这一点，不说废话。
　　当然，我方才说他不说废话并没有贬低自己的意思，而是称赞他惜字如金。我时常觉得，人活着，最难控制的便是口和心。
　　我这人是个话痨，有欣喜的事，迫不及待想与人分享；难过时，也要对人倾述才能得到纾解；见到美味珍馐，更是停不下箸。
　　正因我是个心口一致的人，所以控制不了这张嘴就等于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二当家就不同了，他不但惜字如金，除了那张比冰还冻的脸，我从未见他脸上有过另一种表情。即便是在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也是空空的，从不正眼看人，也不与人对视，没有丝毫情感的流露。
　　我一直认为人心所能承载的感情是有限的，如果不通过嘴表达出来，那么最起码会出眼神中透露出端倪。可是，在认识二当家后，我放弃了这个想法。
　　不久后，我又捡起来这个想法：我觉得二当家没有心。
　　这样就解释得通了。
　　二当家走后，三当家宗若离又来找我了。
　　“大当家，这次真是抓了一头肥羊啊。寨里的兄弟们好久都没有置换新衣了，不如……”
　　我直接点点头：“三当家的有心了，一切就按照你说的去办。”
　　三当家的离开后，我再也没心思坐着发呆了，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了一面镜子，看看本大当家的英姿如何？
　　我对着镜子端详片刻，觉得自己还是具有色诱人的资本。
　　于是我又换了件衣裳，双手负在身后，迈着外八步不慌不忙朝关押他的高级牢房去了。
　　门口连个鬼影都没有。我推门而入时，他正在发呆。见我来了，意味不明地瞥了我一眼，而后不自在地往别处挪了挪。我的天，我发誓，里面还算宽敞，我距离他保守估计也有十步距离，他这个举动完完全全就是在嫌弃我的到来。
　　这使得我觉得我之前煞费苦心的打扮都是自作多情，一厢情愿，但是若要如此离开，本当家又不甘心，于是我开声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再次瞥了我一眼，同样沉默。
　　我顿时有些兴致索然，感觉自己热脸贴了冷屁股，想说些话来挽回一下尊严，望着角落的一只破袜子，慢悠悠道：“你也别觉得自己委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看开点。今日你栽在我手中，算是你命中该有此劫。我这人呢，也还算公正，等你伤好了，就送你下山去。我武当寨名声虽不好，但也不是阿猫阿狗都收的。”
　　这回他总算肯看我一眼了，憋了半晌，才从嘴上挤出三个字：“多谢了。”
　　现在如果接了他的话，本大当家就掉价了，于是我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关了门，一路狂跑至山顶，确定四周都没有人之后，才仰天大笑起来。
　　心情真是格外地愉悦。
　　第二日，我又寻了个借口去找他，还很费尽心思地挑了好几本我喜欢的话本小说一起带了过去。
　　满不在乎地往他面前的桌子上一放，我淡淡道：“喏，你脚不能动肩不能扛的，给你带了点没用的玩意解解乏。”
　　他迟疑片刻，又朝我看了一眼。
　　目光对视那一刹那，我回以一个无比深沉的笑容。心道还好今日洗了脸，梳了头，指甲也剪了。
　　他没有拒绝，伸手拿起桌上的其中一本，我的目光瞬间被他秀长白皙且指节分明的手吸引了，心里面思忖着将它握在手心会是什么感觉，是温暖，还是微凉，亦或是膈人。
　　“我小时候，特别爱闹腾，到了夜间，就不愿意睡觉，我娘没有办法，只好给我讲故事，”我说：“她什么都讲。后来我也就养成了临睡前看书的习惯，奇闻异志虽然荒诞，但还是十分有趣的。”
　　他轻轻嗯了一声，微微垂下的眸子被密长的睫毛盖住，在面颊处打下一片小阴影，将话本摊在腿上，慢慢地翻过一页。
　　我见今日的好感分已经刷足了，于是道：“你好好看吧，我就不打搅你了。”
　　“欸，等一下……”我正走到门口，他蓦地出声叫住我。
　　我心里一阵窃喜，狠狠咬咬牙，阻止自己笑出来，继而回身平静地问：“还有事吗？”
　　他的脸迅速涨红了，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般将头低得更低，我好奇地走过去，他满脸迫窘地抬起头，问道：“能扶我去……如厕……”
　　连撒尿都说得如此文雅，呵呵。
　　我佯装出惊讶的神情，随后点点头，慢条斯理道：“来，将手搭我肩上。”
　　自从我与他关系亲密到这一层（？）后，他似乎对我也没有那么拘谨了。再也没有向我道谢，有时候还会在我滔滔不绝的时候插上一两句话，多半还是带着点调侃语气。
　　我发现此人真的超级别扭。
　　就譬如说，很多时候，我发现他明明是愿意与我交谈甚至渴望与我交流，却偏偏表现得如同不染纤尘的高岭之花一般，非要将自己端在云堆里了不肯下来。
　　我想将他拉下来。
　　扪心自问，我不能说自己私心将他留下来是问心无愧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虽在山头呆了二十一年，看惯了贼眉鼠眼的寨中弟兄，也习惯了那些糙大汉喝五吆六和脖大气粗，甚至我自己也逐渐向这个趋势靠拢，但是，我不能否认，其实我是渴望跳脱出来的。
　　我在古籍中曾见过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一类的句子。
　　我的确是神往的。
　　我觊觎他身上的贵气，正因为我不具有，但是我又不恼怒他，于是就只好喜欢他了。
　　也是挺简单的。
　　即使是个山巴佬，我也知道这样的想法是离经叛道且荒诞不经的。但正因为我是个山巴佬，所以我不会去拿君子的条条框框来约束自己。
　　人活着，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嘛。睁一下眼，闭一下眼，年岁便如此过去了。
　　于我而言，有时候光阴似箭，是因为回首，有时候觉得度日如年，则是因为相思和求而不得。我人生的前二十一年，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自然也生不出什么宏图大志，只盼着吃饱睡好，没事捕只山猪抓只鸟，也就这么过完这辈子了。
　　而今，我却存了一丝别样的心思。
　　现在这份心思还只处于刚萌芽的状态，我也不晓得它会不会变成参天大树。

作者有话说

　　很无聊时候，突发奇想的一个小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