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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日万第三天一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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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往回跑,她感觉自己可能惹了一个大祸。她的本意是把火丢到林瑾然身上让他烧起来,但是显然她的准头并不好,火星落到周围,滚滚浓烟燃起......她才反应过来这附近一片都是树林。她没见过烧山的场景,但是也知道“放火烧山牢底坐穿”......她不知道山火蔓延得会有多块,但好像是惹了大祸了。缝隙已经被堵死,这一片的山石也过于陡峭,她能跑的路线实在很有限......
幸好林瑾然没有跟上来。也许是火焰和浓烟造成的屏障,也许他受了伤。她唯一判断正确的一件事就是,他的确像虫一样害怕火。
前面的已经没有了,只能进树林。但是这几天的经验告诉她,进了树林之后迷路的几率是怎样的。洛桑顿时一阵慌乱,这时忽地有个身影出现在她身后。她倒吸一口凉气——还是要被林瑾然抓住了吗?
“别怕,是我。”
.......这低沉的声音不像是林瑾然,反倒像是......
那人蒙着脸,披着深色斗篷——似乎是不想被人识别出身份?他抓住她一条胳膊,沉着地引她闪进了林中,她这才惊讶地发现林中已经被劈砍出了一条小路,足够一两个人在里面穿行了,那人引着她走了一阵,山脚下居然有个隐秘的山洞。不知道来人是敌是友,但至少,林瑾然大概发现不了这里——或许?洛桑想起那种她身上的那些赶不走的虫,现在它们也应该还在。
“拿着这个。”一个有着刺鼻药味的香包被丢到她手中。这味道和她偶然采到的那种草药一样,但是浓烈得多。她接过那香包还没过一会儿,附在她身上的虫子全都四脚朝天掉了下去,光线也明明灭灭的了。这样林瑾然就不会找到他们。那人解开了面罩。
“门主?”洛桑吃了一惊,岳门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可是梅毓雪和邵安才刚刚出去,正要把屈幽的令牌送到他手上!
这个山洞里显然有些物资。岳明远点上灯油,靠着洞壁坐了下来。灯光让山洞里明亮了些许,然而被微弱的光亮所照映着的面容,也疲态尽显,十分苍白。洛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的第一反应是,他受伤了。很快她又觉察到,岳明远的身躯似乎有些......臃肿。也不知道是不是臃肿,总之十分怪异。
“您怎么会出现在这呢?”洛桑忙着用枝枝叶叶把洞口伪装起来。这是她一个月来养成的习惯之一,余光却也没放过关注身后人的疲态,这让她有些隐约不好的预感。岳明远 并不回答她的提问,反问她:
“你在这里面过得如何?”
洛桑略略地说了她怎样遇到同伴们的事,说来说去,越说越觉得人人都有可圈可点的地方,只有自己在打杂,只能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她知道自从自己半边脸毁容后,笑起来不自然,因此这个动作其实是为了挡住下半边脸。岳明远却带着欣慰的笑容看向她,仿佛是个慈祥的长者。
“邵安说,对她来说,江湖就是来的时候是一个人,离开的时候,却又许多人在等着你。”
岳明远点点头。
“那你觉得呢?”
“我......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她说的很令人神往呢。”她停顿了半晌。
“门主,您认识屈幽么?就是......我成亲之前见过他的,那个孩子。”
她看见岳明远的眉头皱了起来,对自己即将说出的事情不免心中忐忑,但还是说了下去,“他好像受了很严重的伤,身上全是古怪的伤口......他好像是那个曲冥教里的人,然后他把一枚令牌拜托给我,让我和邵安、梅毓雪把它给送到秘境外面去交给您。我把令牌给了她们两个,现在令牌应该已经在秘境外面了。但是您......”
她全是硬着头皮说的。武林正道和塞外曲冥教的那些恩怨,她只模糊地知道两者是对立的,其他的模棱两可。而如果是对立的,那么,向岳门主说起屈幽的事,显然非常奇怪......
如但果是对立的,那不是应该见面即大打出手么?可是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浣花山庄的少庄主都没有对屈幽表现出任何敌意,相反,他们之前应该是互相认识且关系还不错的......显然事情比她所了解的复杂得太多,但她又经常不好意思发问,害怕暴露自己的无知。幸好,岳明远只是平静地听着她道来,并没有问什么她回答不上来的事。
“他的伤势具体如何?”
洛桑抬起头看着岳明远,刚想回答,忽然又说不出一个字来。他的双唇几乎抿成一条线,眼中有倒映的金色灯光在微微跳动着,仿佛是微小的火球在痛苦地挣扎,继而一闪一闪的。
“身上到处都是血洞,他说是活不长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是。
这时候再想起初次见到屈幽和岳明远的那天,那时候的自己,想起那少年曾经那样艳丽鲜活,那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有什么东西在她还懵懂的时候就已经改变了,渐渐地,逝去了。
岳明远长久地没有说话,两人对着一盏可怜的灯光,相对无言,只是坐在那儿。许久,他身子忽然歪了一下,差点摔到地上,幸而最后撑住了,但洛桑还是惊呼出声。
“您一定是受伤了!我......”她想拿出自己的草药包裹,但是却想起那草药包早就丢掉了。她当时点起的那把火那样大,也不知道熄灭了没有。岳明远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于是她又惴惴不安地抱着膝盖坐了下去。
“他不让我们碰他,说很危险。”心虚的情绪逐渐升腾起。洛桑忽然害怕起岳明远来,如果他问“你为什么不帮他”怎么办?毕竟她是那群人中对于药材和医术懂得最多的人了。她没想过其实岳明远并不知道她略识药材这回事。这种时候,除了多说一些话,好像也没有什么缓解尴尬的办法。
“现在小雪她们出去肯定找不到您了,怎么办?”
“她们会有办法,你不用担心。”
“刚才那边烧起来了......”
“那片空地离树林还有段距离,附近也有溪流,等地面的落叶烧完了会自己灭掉的。”烟刚起不久的时候他恰好在现场看过,应该不会烧成大火。
“您的伤在哪里?要不要紧?”
她的慌乱全落在岳明远眼中,他不禁长叹了一口气。想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们二人还得同心协力,瞒着她也不是上策。不管是会被指责欺骗,还是被瞧不起......(虽然以他对洛桑的了解可能性很小吧)他还是解开了披在外面的斗篷,露出那已经无从隐藏的、鼓起的腹部。
洛桑似乎听到了自己脑袋里传来的“嗡嗡”声,她瞬间就蒙了。到底怎么回事?岳明远反而坦然了起来。既然这样,那已经没有什么东西有瞒着她的必要了。
“很多年前你到我家来过一趟,和梅毓雪还有你弟弟一起。那天外面下着大雪。”
......终于对着当事人说出来了。那段他最不想和任何人提起的记忆。洛桑怔愣着,忽然“啊”了一声,似乎终于想起来了。
“是那个双儿!”她又何尝不想忘掉那天的场面?......许多年的谜团忽然被揭开,而当年那个双儿如今居然......她觉得自己脸上像烧开的水一样烫得厉害。一时之间许多话想说,但哪句,都只会更加难为情。
她记得那双儿的身体是怎样的强壮而修长,那漂亮的肌肉......她更记得就连小雪都懂得怎样才能救下那惨遭凌辱的少年,她却什么都没有做,只会战战兢兢地站在那里。洛桑知道自己是个无用的人,但是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这么讨厌过去的自己。
那个双儿原来就是岳门主啊,后来的武林第一高手——而她现在依然,要多没用有多没用。顿时她的内心充满了对自己的悲愤。
“......洛桑,你老实坐下。”
......她什么时候站起来的?
洛桑不知道刚才自己突然站起来,气汹汹的样子在岳明远眼里有点好笑。
“我可以摸摸他吗?”她突然这样问道,看着岳明远那隆起的肚子,莫名地,心头有一种异样的温情。
岳明远点点头。于是她跪坐在地上,冲着自己的手哈了一口气,随后搓了几下。她的体质向来比较寒,手掌没什么热气,总不能用冷冰冰的手防在人家的肚子上。差不多了,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伸开五指,将岳明远像一刻球一样的腹部松松地拢住。
......好温暖,而且......
些微的颤动传到了她的手指,一路激荡到了她的心中。她双手都颤了一颤。岳明远被她摸得简直想要发笑。
心跳。她摸到了那孩子的心跳。明明还像一个球一样,蜷缩在父亲的肚皮中——却好像有着它自己的意识一样!
“噗,快放开,好痒!”岳明远忘了说自己的肚子是很怕痒的,但是洛桑似乎听不到他说的话了,她擅自揽住了他的后腰,把耳朵紧紧贴到了他肚子上。虽然隔着一层不薄的衣服但是她还是听到了。
“......喂。”岳明远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后脑勺,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无意中打开了洛桑的什么开关,现在她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你可不是这孩子的父亲啊。”
“那它的父亲是谁呢?”
无奈地笑了笑。
“是那家伙。”他轻声说道,调整了一下令他的腰格外不舒服的姿势,“活不久了的那个。”扣在他腰上的那双手,似乎更紧了些。
“是这样吗......难道,您是因为这样才来的吗?”
岳明远点点头。从确认屈幽失踪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已经在四处搜寻他的踪迹了。说起来,还是林瑾然的虫子露出了马脚,也幸亏屈幽找来的那个负责照顾他的大夫恰好对这种虫子有所了解。但不幸的是,现在这个状态的他,不能让任何人看到——
但是屈幽呢?从得知他怀孕的第一天起,就那么黏着他。他怎么会忽然消失呢?——除非他真的遇到了十分凶险之事。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排出那虫子侦查他的究竟是郁容,还是那个传说还活着的林瑾然。
再后来他想起屈幽失踪的那天,他见过周陵。周陵应该还在恒州,但是却被告知他人不见了。
——周陵去见屈幽,乃是因为他想把李政从秘境中找出来,但是被拒绝了。而无论是郁容还是林瑾然似乎都没有要对周陵下手的理由。他反向思考了一下,觉得周陵很有可能会设法进入秘境之中。那么屈幽呢?要潜入秘境之中,显然是通过一些比较特殊的入口,暂时没有被发现或封闭的......
其实,独狼山的秘境是曾经被秘密绘制过一份地图的。但是这地图已经非常古早了,也不知道是谁留下的,很多东西恐怕也不正确。然而起码它准确地绘制出了秘境的边界。如果有人要秘密潜入其中,那么边界上一定可以做文章。虽然规矩决定了严禁从秘境中把人带出来,但是没有严格规定外面的人不能进去吧......?
呵,他居然也变成一个钻规则空子的家伙了。
——他还记得,那天下着大雨。在透明的雨幕中,“林瑾然”忽然真的出现在他的面前,虽然,也只有短短的一瞬间而已,一明一灭,仿佛是故意要让他看到一样。
然后他下了决心。
虽然他身怀六甲......功力大不如前,脆弱到可以轻易被杀死。即使他这个样子不能被任何人看到,没有任何人可协助......但决心就是决心。
只是在那一刻,从前世到今生,他比从前的任何一个时候,都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他的孤独。
他曾经不想要这个孩子的。但是一看到小幽悲伤的眼神,他便忽然没了方寸。如果小幽愿意为了这个孩子冒险......那么他愿意为了小幽冒更多的险。仅此而已。
或许这是上天注定吧,无论是否是重生之后......他们最脆弱的时候,却是不得不独自面对的时候。除了那一丝木偶线一般的思念,还在将他们串起,命运的幕布之下上演着无数悲欢离合的故事。
——那一刻,洛桑也下了一个决心。很微妙,和她自己毫无关系的,决心。她要做一件事,和过去的自己彻底诀别。
......在找到屈幽之前,她要拼上自己的性命保护岳明远和他腹中的孩子,把那当做是自己的孩子一样。任何人想要伤害岳明远,只有踏着她的尸体过去——就当是杀身证道吧。
对自我懦弱的厌弃就像一个梦魇,宁愿死,也不愿在这梦魇中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