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千言过后是无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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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的确是个好消息，”钟歆仿佛费尽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来，“不知楼主可否让我见见他呢？”钟歆尽力平复自己的情绪，虽然知道这会让萧乾起疑，但她已顾不得了，她至少要送这个朋友一程，在这个世界遇到的第一个朋友。
果然，萧乾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不知是奇怪她突然改变的称呼，还是所提的要求。
“既然聂姑娘很想见的话，就由轻玄带你过去吧。”
钟歆不记得是怎么走出那个房间的，她神智仿佛一直都是恍惚的，直到看到那具躺在地上的尸体。她的泪水都要忍不住流出来了，就在几天前，他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可现在，只有冰冷的温度，还有他那瞪大的眼睛，似乎在诉说着他死前的诧异。
“蒋侍卫，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钟歆低沉缓慢的语调难掩心头的悲哀。
“据说是擅闯山庄禁地，被守卫人员发现，就地格杀，他，低估了山庄的实力。”蒋轻玄对钟歆的神色有一丝诧异，但还是用平静的语调道出，不愧是萧乾调教出的人。
钟歆只觉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心中愧疚难以言表，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尹翔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实力离开这里，可就是为了要帮助自己，他这么快地就失去了生命。钟歆很恨自己，就因为想离开这里，她自私得忘了别人得付出多大代价，她忘了这里不是法治社会，杀戮一直都存在的。
钟歆盯着那张脸良久，似是要牢牢将这个因自己而死的人刻在脑里，然后，一句话也没说，她静静走开了。
这个山庄后面有很大一片群山，风景很秀丽，站在山坡上，习习的凉风迎面而来，似乎可以吹散人的思绪。此刻，钟歆就在这山坡中的凉亭里迎风而立，萧乾没有限制她的自由，这是她唯一感谢自己不会武功的地方。她闭着眼睛，微微仰头，感受着这自然的宁静。直到，一阵沙沙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我找遍山庄都没看见你，原来你躲在了这儿。”还是楼允之那一贯调笑的声音。
“楼总管要想知道我在哪里还不容易吗？”钟歆没心思继续开玩笑了，虽然没限制自由，但她可不信萧乾没派人跟着自己。
“小丫头今天心情很不好哦！”听到钟歆冷淡的语气，楼允之仍面不改色。
“我的年纪不见得比楼总管小多少，这样称呼我不太合适啊！”忽然意识到不该把怒气发在他的身上，钟歆语气稍稍缓了缓，“其实，我今年已经二十了。”
“已经二十了？”楼允之仿佛一愣，“那……”
“大概是我比较显年轻吧，呵呵，”钟歆淡淡笑道，“楼总管想知道我为什么还没嫁人吗？”钟歆知道，这个世界和古代宋时期的确没什么分别，女子一般二十都已为人母了。
沉默一会儿，钟歆缓缓开口，“在我的家乡，女子二十没有成亲很正常，当然，男子也一样。我的家乡，男女并没有多大分别，都是一起从小到大不断学习，然后掌握一门技能后找到一份工作，养活自己，然后养活家人。我家乡的人都不会武功，大家都遵从着普遍的规则，安分守己的生活着，虽然也有杀人事件发生，但杀人者必受到严惩，所以，没有人会随意杀人。”顿了一顿，继续道，“以前总觉得那样的生活太没有趣味，似乎年轻时就可看到自己年老的样子，因而拼命想逃离，现在才发现，离了家乡，我已不适应这里的生活。所以，我知道楼总管想说什么，但是，我就是接受不了这里，腥风血雨的江湖不适合我。”
“我，没有想到尹翔的死会给你这么大的触动。”楼允之低声道。
“我知道，楼总管，是我不适应这里罢了。在楼总管心中，什么最重要呢？”钟歆望着山下的风景，缓缓道。
“最重要的地方，就是这里了，守护这里，是我一生的使命。”楼允之一边说着，一边注视着那一幢幢鳞次栉比的房屋。
“呵呵，果然呢，楼总管最重要的是这里。”钟歆轻笑一声，“如果是为了这里，在必要的时候，楼总管会牺牲桑青吗？”
楼允之看了她一眼，但始终沉默着。
“桑青知道答案了，但桑青并不会介怀，桑青只想说，跟楼总管不一样，桑青没有要守护的东西，即使是桑青的亲人，桑青只判断怎么做才是对的。在桑青看来，守护太过沉重，每件事物都有它本来发展的样子，产生，发展，高潮，没落，消散，桑青并不会去刻意挽救本该消散的事物，消散，只是为了新事物的产生做准备罢了。呵呵，楼总管会觉得桑青很奇怪吗？”
“不，虽然跟我们的想法截然不同，但，我很钦佩桑青会有这样的想法。”楼允之，将目光盯着钟歆，坚定地开口。
“楼总管谬赞了，唉，都是这山风吹的，弄得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些话来。”钟歆用力摇了摇头，终于甩掉心里的悲伤，恢复平静的神情。“楼总管今日找我，是有些问题想问吧。”
“不，”楼允之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安慰你，你，方才看起来很悲伤。”
“放心吧，我已经没事了。不过，虽然楼总管不想问，但桑青知道有些事是一定要解释的，与其被萧楼主问，还不如现在说给总管听好了。”钟歆敛去所有的情绪，平静得似乎只是在叙述单纯的事实。
“楼总管想必很好奇我和尹大侠的关系，”钟歆轻轻开口，“我和他，算是好朋友吧。”没有注意楼允之的反应，钟歆继续开口道，“我不知你们对他有什么评价，但对我来说，他是个单纯、率直而又豪气干云的人，没有心机，所以他不适合生存在这里，但就是这一点，却让我感到亲切。他挟持了我，却并没有伤害我，从他的眼睛里，我可以看到毫无掩饰的干净，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但是，他是我的朋友，所以，我才会这么伤心。”
钟歆几乎将一切都和盘托出了，当然，除了有关自己秘密的部分，她没有打算现在就逼急萧乾，尽管，她知道从今日开始，他们几乎明确了双方的对立面。
“我明白了，”楼允之叹了一口气，“尹翔确实称得上姑娘的评价，但是，江湖事，往往身不由己。”
“我明白，”钟歆苦笑一声，“所以那时楼总管也是想保护我吧，即使在这山庄中，也是很多人对我怀有恨意的。”
楼允之缓缓点了点头。
“但桑青也明白，很多事是无可避免的，就如，或许有一天，事情将逼得我们成为敌人。”终于把这句话说出口，钟歆感觉浑身都松了口气。
楼允之浑身一震，“你……”
“我很早就看出来了，你们对我很感兴趣，仿佛我身上蕴藏着什么秘密，可惜我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但是，”说到这里，钟歆神情仿佛又有一丝悲哀，“我知道你们要将我永远留下，而不是仅仅一百天，尽管我们有那一张协议。所以，那时的楼总管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让桑青爱上你，而自愿留下吧！”
楼允之紧抿嘴唇，嗫嚅道：“对不起……”
“不必，”钟歆缓缓摇头，“我们只是立场不同罢了，只是，为了避免以后反目成仇，不如现在就把一切挑明了的好。”
楼允之缓缓点头，“我明白，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和聂姑娘做朋友，但是聂姑娘身上——”
“不必说了，”钟歆摆摆手，“我对自己身上的秘密不感兴趣，我只是想说，既然你们想尽办法也要让我留下，那么，我就留下好了。”
“我们很虚伪是吗？”楼允之苦笑道。
“我没有权利对我不了解的事物作出判断，”钟歆一脸平静，“但我要告诉你们，尽管我人留下，但我的心永远不会留下。在我们家乡，有这样一首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我，不会放弃离开这里的希望。”钟歆说完，闭目允吸着空中的新鲜空气，仿佛在怀念那久违的自由气息。
“我知道了，”楼允之望着钟歆，眼中是一抹忧伤及坚定，“楼允之答应聂姑娘，一定尽自己最大努力成全姑娘的自由。”
“多谢楼总管了，”钟歆嘴角一丝苦笑，“钟歆以后会尽量扮好自己的人质角色，所以，楼主那里，还望楼总管转告，抚琴之事就可免了吧。”
楼允之点了点头，虽然钟歆闭着眼睛，但他知道她一定知道自己已经答应了。
两人余下时间都一直站着，沉默无语，但又那么惬意，似是在珍惜这最后的时光。直到落日的余晖缓缓消逝，亭子里只剩一个闭目冥想的身影，任凭山风拂过，光晕流过，一直在那儿站着，忧伤而坚定。
三更十分，山庄内，萧乾书房。
“你现在才回来呀！”楼允之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一副亘古不变的风流表情，对刚走进来的萧乾道。
“嗯，我一直待到她睡着才走。”萧乾边说着，边解开身上的大氅，对楼允之的态度视而不见。
“她怎么样？”楼允之随口问道。
“还好，稍微有些惊吓，不过已经好了。”萧乾边说着，便走到书桌前，又翻起了那一堆繁重的公务。
“要我说，她也太娇气了吧，整天一惊一乍的，还得为她杀了尹翔。”楼允之嘴角一副不满的样子。
“不要胡说，她身体不好，尹翔得庆幸没让她发病。”萧乾浓眉紧蹙，呵斥道。
“还不是被她害死了，她那侍卫未免下手太狠了点。”楼允之仍然不掩饰自己的不满。
“任何有可能威胁溯玉的人都不能放过，”萧乾说这话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你今天是怎么了？”
“没什么，大概心情不好吧。”楼允之撇撇嘴。
“心情不好也不要往她身上撒，”萧乾训道，“对了，聂桑青那边查出来没有？”
楼允之仿若没听到这话，只顾望着前方出神。
“允之，”萧乾提高音量，忽似想到什么，沉声道，“到底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大家把事情摊开了。”楼允之半晌缓缓道。
萧乾微微皱眉，但终究没开口，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她承认和尹翔是好朋友，承认她知道我们不会放过她，承认不清楚自己身上的秘密，答应我们会留下来，并且希望取消每日的抚琴。”楼允之突然开口，平静道。
“你似乎没有说全部。”萧乾对他的话毫无反应，只平静道。
“这就是全部了。”
“那你为什么这么难过？”
“因为，”楼允之望着前方，“我突然发现，这样对她并不公平。”
“江湖上本就没有公平不公平的。”萧乾平静叙述着。
“你与她相处时间比我长，她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最清楚。”
“已经在做的事，就不要半途后悔，她落在别人手里只会更惨。”萧乾沉声道。
“我没有后悔，只是觉得很对不起她，她是个善良的姑娘。”
“你喜欢上她了？”萧乾一挑眉。
“没有，”楼允之缓缓摇了摇头，“她身上干净得让人只想好好守护她。”
“你该好好休息一下了。”萧乾叹一口气道。
“楼主，在你心目中，是不是姜溯玉最重要？”
“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有一天，要你在她和下西楼之间做出选择，你会选谁？”
“不会有这么一天。”萧乾的声音格外坚定。
“楼主总是这么有自信，”楼允之说着，露出了今夜的第一个笑容，“不过要我在姜溯玉和聂桑青中选的话，我肯定选聂桑青。”眼见旁边人的目光冷得可以冻死人，忙加道，“反正姜溯玉有你罩了，我当然保护我的桑青，我又不喜欢那个病秧子。算了，天晚了，我要回去睡了。”似是知道某人处于发怒的边缘，楼允之赶紧趁早从窗户中跑出去了。
当钟歆被外面的太阳晒得实在是毫无睡意的时候，终于缓缓起身，没了傍晚抚琴的差事，生活似乎变得闲暇多了。钟歆伸了一个懒腰，听着外面的鸟鸣，昨日的忧思似乎一扫而空，心情也放松起来，走出房门，用手遮了遮刺目的阳光，不禁想道：“今天又是另外的一天。”所以，一定要怀有希望，想到这里，钟歆狠狠嗅了几口清新空气，仿佛一切都是全新的。
“姑娘醒了！”小青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钟歆缓缓点头，仍闭目感受着阳光，已记不得从何时起，她渐渐喜欢上感受大自然了，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内心安宁，忘掉外界的烦忧。
“姑娘，刚刚楼主那边传话过来，说姑娘每天的抚琴照旧。”小青的语气永远是那么无忧无虑。
钟歆一愣，双眼瞬间睁开，萧乾这又是打的什么鬼主意？她不知道，也不在意，因为，她连反抗的资本都没有，她能做的只有顺其自然，想到这里，她又闭上了双眼，只是这样一来，每天的工作又繁重起来了呀！想到又要天天练琴，钟歆不禁皱起了眉，再自养神，只觉这空气都变得不新鲜了，只得叹口气，跑回房又刻苦了起来。
傍晚，钟歆来到萧乾的书房，仍是一如既往的沉默，一如既往的抚琴，不同的是，今日的琴声格外忧伤。是啊，《落叶》的曲调能不悲伤吗？
一曲完毕，钟歆仿佛也要怔住了，直到萧乾的声音响起：“聂姑娘今日的曲声格外悲伤，不知是何曲名？”
“非有意为之，还望楼主见谅，曲名为《落叶》。”钟歆低下头，缓缓道。
“聂姑娘是在缅怀故人吗？”
大概吧，钟歆心里这样想着，缓缓点了点头。
一时，萧乾也不作声，书房里弥漫着一阵浓浓的寂静。
“萧某以为，合约还奏效，不知聂姑娘意下如何？”良久，萧乾低沉的声音响起。
钟歆一愣，不由得抬起头，诧异地看着萧乾，嘴里嗫嚅着似想说些什么。
“聂姑娘不必惊奇，”萧乾沉声道，“萧某也不想做背信之人，接下来的日子除非姑娘主动留下，否则萧某不会强人所难。”
“好，我接受。”钟歆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一定会有很多挑战，但毕竟希望还在不是吗？所以，她勾起一个笑容答道。
接下来的日子，钟歆又恢复了规律化的生活，除了，她好像很久没有见过楼允之了，而且，抚琴的时间也越来越晚。倒不是钟歆拖延，只是，她每次进到书房里时萧乾几乎都在处理公务，她总得等到他办完公务才开始抚琴，心里不是不想抱怨，可是一想到萧乾还得饿着肚子听自己的琴声，她就觉得没有了底气。也想过干脆把时间推迟，但继而想到萧乾不会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他不说就是不准了，钟歆只有保持沉默，静静以对每天在两人间弥漫着的逐渐延长的寂静。于是，在每天的沉默里，她逐渐迎来了在这个世界里的第一个秋天，却没想到，也迎来了生命的转折。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千言过后是无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