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侍夜》闲庭樱树

8、盲射

　　离权芃百步之遥，白侍夜下了轮椅，双腿丁字站立，腰稍稍后仰，将弓握在左手上，右手取箭。把箭梢搭在弓弦上，箭头搭在箭台，紧贴弓身，与左臂平衡，右手向后拉动弓弦，看准了一个点，眼睛随即被太监绑上黑巾，一片漆黑。

　　拉满弓弦，耳边响起风声的时刻，箭矢铮地一声，按照抛物线的弧度仰射了出去……

　　她侧耳倾听，忽然，大殿上掌声喝彩声如雷……

　　这才放下弓，拉下蒙着眼的黑丝巾，长出一口气，手心里全是汗。

　　对面的权芃大难不死，自然反应是腿软筋麻，身为箭靶子，他一定和所有人一样，并不相信有人可以在这么远的距离盲射成功，虽然他做好了死的准备，但从鬼门关转了一圈，还是感到一种大难不死的后怕。

　　然而惊魂甫定，听见掌声，他又感到屈辱，大声说：“谁要你饶？有本事就杀了我！”

　　他说这话一点儿都不漂亮，白侍夜感觉腿上一阵剧痛……

　　这时候太监李舜京过来，俯下身，关心地问：“你的伤口可是因为用力过猛又绽开了？”

　　哦，白侍夜低头，左腿膝盖上的部位，早已经血染裤子……

　　一旁观看的礼王气急败坏，“小舅子！你身上有伤，又看不见，射不中果子谁也不会怪你，为什么这么拼命！？”

　　他埋怨白侍夜没有借此机会杀了权芃，给豫王萧墨以致命一击。

　　白侍夜看着他，不语。

　　礼王听不见回答，更气，骂道：“你算什么狗屁神箭手？”

　　李舜京在一旁冷冷地说，“礼王殿下，借过！御医要给伤者包扎一下。”

　　今天随殿值班的御医要忙死了。

　　拿着小银剪子，把流血的地方剪开一个洞，用药处理了伤口，连裤腿一起草草包扎一下，嘱咐：最近一段时间，千万不要再用力。

　　包扎好了，白侍夜被李舜京推回来了。

　　太子立即接过来，看起来他并没有像礼王那样生气。

　　皇帝再一次带头鼓掌，并问：“爱卿，为何距离这么远，绑着眼睛也能射中小小的果子？宛如额头上生了第三只眼？”

　　白侍夜低头敛容，“启禀陛下，蒙住眼睛并没有给末将造成任何不便。因为教末将射/箭的恰恰是一个盲人。”

　　皇帝微笑并惊讶，“盲人射.箭，怎么可能啊？”

　　“当然了，他不是先天眼盲，而且，其实大家看八十步以外的靶心都是不清楚的。这时候，感觉就是准星，当瞄向箭靶，弓箭就和身体、心融在一起，末将已经用十年时间去寻找并培养这种感觉，通过身体各个部位的感觉来控制，在拉满弓弦，耳边响起风声的一刻，箭矢就已经告诉我，会不会命中目标。”

　　好！

　　就连印屠苏都喝彩，“陛下，其实，并不如白小将军说的那么轻描淡写，他不但天赋异禀，后天又勤奋刻苦，毅力惊人，虽然只有十四岁，可是射.箭一途只怕当世无有能出其右者。”

　　李舜京添柴，“陛下，据说，白小将军的刀法也是神乎其技，可惜，今日不能演示。”

　　皇帝大悦，“刀箭尚在其次，关键是为人大有容人之量，这一点尤其难得。”

　　被皇帝夸的像朵花，白侍夜有些狼狈，“本来末将想给权芃将军一点儿教训，射瞎他一只眼睛，以此来警告他，太子乃是一国储君，就算是对他再不满意，也不能伤了国本，可是，临了末将又想，若真射不中果子，只怕天下人会误会我们四人仗着父荫，夸大军功，根本没有真本领。徒增北辽，西蛮的志气，灭我大周龙襄战士之威风！”

　　皇帝击掌，“小小年纪，居然有这般见识！”

　　两班大臣们急忙山呼：恭喜陛下！得一英才！

　　皇帝，“取朕的龙雀刀来！”

　　哦，白侍夜马上就要得到那把刀了，举世闻名的大夏龙雀刀！王者之刃！

　　一旦危险将至，它会发出虎啸龙吟声，当然了，只有她才能听见。

　　剑鞘就精致绝伦，剑柄为墨玉，护手玄铁镀金镂空如意圆盘，悬有四条可活动的奔龙，木质蒙金桃皮鞘。

　　墨玉柄上刻着两个金字：宋侑

　　因为出土的时候刀鞘毁损，先帝命著名铁匠与宫廷铸剑师合力铸造，重新打造了一个刀鞘，据说，完成那天，父皇刚好降生，所以，刀柄上刻有他的名讳……

　　“墨儿，你去，将这把刀授给他。”

　　玉阶上的萧墨还在生气，头扭到一边，不理皇帝。

　　“好了好了，人家那般大度，你却这样小家子气，你要给朕丢人是不是阿？

　　皇帝哄孩子一般，把个庄严授赏大会搞得和过家家似的。

　　萧墨这才肯了，要把刀接在手里，皇帝摇头笑说：“很沉，让他们送下去。”

　　两个太监抬着刀跟着豫王萧墨下了御阶。

　　刀授与白侍夜的时候，两个人的手有意无意碰到，美少年的脸腾地红了。

　　白侍夜觉得这机会千载难逢，趁乱，用低低的声音说：“比起你，我更希望太监给我颁此刀，因为你很恶心，玷污了这么干净的刀！”

　　话轻的像风，却好像是利剑，刺穿了萧墨的心，他的脸一霎那褪去所有绚丽，苍白如纸，花瓣似的嫩唇颤抖，为了制止它们，用珍珠般的贝齿死咬住了……

　　太子在后夸赞：干的漂亮！

　　萧墨吭吭哧哧地问，“你们，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白侍夜不明白他何所指。

　　太子这种时候，出奇的机灵，压低声音炫耀：“我们是断袖！就像夫夫那一种。”

　　白侍夜心想，卧槽，这太子，十四岁小屁孩儿，居然懂这个，这种事情传出去，可咋整？

　　脑子嗡嗡作响，却听见萧墨说：我在，问他！

　　为什么非要问我？

　　白侍夜刚要摇头。

　　太子低低地说：“小王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而且这种事情，他怎么会承认？王叔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萧墨脸色大变！死死盯着白侍夜看了一会儿，猛地转身，大步出了集英殿，甚至，没跟皇帝告退，其实授刀仪式还没有进行完，几个太监惊恐万状地追出去……

　　其他三人得到的是上京制造局敕造的宝刀，这也是难得的珍品，数量有限，只有十八把。

　　“你们四人，将为朕一人而战！”

　　皇帝就是皇帝，白侍夜坐在椅子上，举起手和其他三人跪地起誓：吾等愿永生永世效忠陛下！

　　接着，皇帝又赐了金带，各人赏千金并享食邑二百户。

　　白侍夜谢恩，并当场说，愿意把赏赐和食邑一并捐给这一次在鬼牙璋一役中，光荣殉国的将士家属，因为没有他们的牺牲就没有自己活着的归来。

　　皇帝更是击掌，“朕有爱卿这样的龙襄战士，何愁西蛮不平！”

　　其他三个人也纷纷效仿。

　　几个宰执领着文武百官再一次跪地山呼：君明则臣贤，陛下文治武功，英明神武，愿大周朝江山永固……

　　白侍夜不知道其他三人恨不恨她把赏赐都捐了，她从前立功得赏，正哥都收缴去，抚恤白家军的遗属了，反正她也得不到，还不如在皇帝面前做一回好人。

　　之后，庆功宴开始，皇帝特招白侍夜上去御座旁问话。

　　可是，白侍夜上不去，几个太监把她的轮椅整个抬上去。

　　这时候，是绝对不能再有什么借口了，她从轮椅上站起来，挣扎着下去，结结实实跪在地上，伤口再一次绽开，渗出来的血滴在地毯上……

　　“别！”
　　皇帝说了一个字，但已经晚了。

　　近距离和相对，白侍夜抬头，眼峰极快地扫过，越发觉得皇帝散发着成年男子的魅力，因为保养的很好，显得很年轻，三十岁看起来像二十五岁。

　　“胡闹！这么多礼？伤口疼不疼？”
　　皇帝略显责备地问。

　　白侍夜低声回答：“陛下恕罪，末将弄脏了您的地毯。”

　　皇帝点头叹道：“你小小年纪，一身本领，却不骄不躁，白正把你教的这般好……”

　　这个时候，白侍夜选择沉默是金。

　　可是皇帝又问：“他是怎么教你的？”

　　这话可以理解成的意思有很多，不过，豫王萧墨负气走了，今天是七夕，又是他的生辰……

　　白侍夜额头上的汗如雨下，依旧跪着，伤口的血洇.湿地毯一片，低头回话：“回陛下，父亲是怎么教的，末将说不上来，不过，可以说说自己是怎么长大的。”

　　“那就讲讲吧……”

　　白侍夜刚要说话，皇帝加了一句，“抬起头来看着朕说话。”

　　他依然没有允许白侍夜起来，白侍夜只好抬头，从对方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但她知道，皇帝已经恼了。

　　她平静无波地说：“末将六岁进童子营，那里就像个炼狱，各种魔鬼训练，犯了一点点错，会在被裸.吊一天一夜，夏在火上，冬在雪地。”

　　皇帝听说，嘴角牵出一丝笑。

　　他笑了，白侍夜的小脸上却犹如罩了一层寒冰，稚嫩的语气异常冷冽：“末将八岁开始围杀死刑犯，十三岁正式上战场，手上染满了羌人，蕃人，辽人，西蛮人，回鹘人，鞑靼人的鲜血，末将虽名侍夜，却最怕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