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小夏（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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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云密布，灰沉沉地低伏在天空的最底层，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下一瞬便会疾速捕捉到垂涎已久的猎物。临州城服帖且沉静地守着自己的阵地，耐心等待着一场滂沱大雨的洗刷，冲去笼在州城三月之久的炽热暑气。然而城内的如意湖边却是锣鼓喧天，一排石砌的横栏上挂着鲜亮的红绸，束着闪亮的珊瑚坠子，坐落在一旁的三层酒肆装饰得更是相得益彰，连通的飞廊悉数绕上大如漏斗的赤金凌霄花，披檐上牢牢缠着两朵硕大的石榴色绣花。不论远观还是近看，都能让人觉得欢喜气儿满的像要从这酒楼里漫出来似的。
一个路过的老人见此地阵仗摆的如此浩大，不以为然的斜了一眼人满为患的酒楼，回头对跟在身后的小孙子耳提面命道：“幺儿，可记住了，千万别进这种花里胡哨的饭庄，一旦进去就出不来啦。”
“为何？”
“你看看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老头撇撇嘴，感叹道：“声色犬马啊。”
小孙子疑惑地看了看酒肆附近，道：“可是并没有马呀。”
老头摇摇头，皱眉拉着自己的宝贝疙瘩走远了。
站在紫檀长柜前噼里啪啦拨算盘的酒楼掌柜才不知道自己被人鄙夷了一番，接过食客的银两，乐呵呵地道：“您几位点的饭菜，统共花了四钱银子。赶巧今日正是小店开张二十周年，给您折个半，两钱就成。”
食客一听，纷纷笑着道谢。
掌柜递给食客一个草编的小物事，含笑道：“给您做个纪念。”
客人走后，掌柜望着门外阴沉沉的天空，悠悠哼了一句：“好雨知时节呦。”
他收回目光，看着楼内座无虚席，人人面色喜庆，也跟着笑了。不多时，西边天际传来闷雷声，众人一惊，望着桌上的菜肴，对视一眼，改细品为大口吞咽，力争在下雨之前能杯盘尽空，酒足饭饱地打道回府。
拖拉了快一个时辰，地上不曾见半滴水渍，酒楼里的人数却少了十之七八，只剩几桌慢性子的在浅谈对饮。
掌柜闲了下来，招呼着一直忙前忙后的店小二们：“来来来，都歇会儿，喝杯茶吃些点心。”
小二们舒了口气，擦了擦头上的汗坐了下来。
“今日辛苦诸位了，今晚都留下来，我请大伙吃好吃的。”掌柜笑道，见伙计们仍有拘谨，他摆摆手：“没剩几桌了，孟申，你招呼着。”说罢，背着手走到后堂去了。
名为“孟申”的年轻人冲掌柜的背影撇撇嘴，十分不顾仪态地翘起二郎腿：“都歇着去吧，这有我跟小夏看着。”他的语气是常见的随意，却没人插科打诨，除了小夏，其他人都离开了大堂，拖着疲惫的步伐去一旁的小阁子休歇去了。
孟申给小夏倒了杯水，又把糕点推到他面前：“累不累？快尝尝这个，我专门跑到‘小花洲’去买的。”
小夏摇头，小口地抿着茶水道：“你吃吧。”
孟申撑着脸，盯着小夏握着杯子的手指，问：“不喜欢吃甜的？”
“嗯。”
“早说啊。”孟申拈了一小块放到嘴里，无所谓道：“一会让林厨给你做咸的点心。”
小夏一愣，淡声道：“不用了。”
“啧，”孟申瞪他一眼，“哪那么多事儿，给什么就拿什么。”
小夏慢吞吞地嗯了一声。
孟申不再理睬木讷的伙计小夏，站起身走到门前，望着风雨欲来的昏颓的天色，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小夏侧过身，恰看到天边闪电一过，在孟申的脸上映出一块惊心动魄的亮斑，随后听到他轻声说：“二十二年了吧？”
一道声欲裂天的轰雷蓦地在酒楼外的天上搅起，孟申吹了一声哨，挑眉问小夏：“你猜，这雨还有多久能下起来？”
他没等小夏回答，就自顾自地说：“该来的总会来。”
话音刚落，雨水便如瓢泼一般从空中倾泻而下，撞到翘起的飞檐上、带着沉闷热气的地面上、冒着混沌暑意的湖面上，哗哗啦啦，正是“大珠小珠落玉盘”。
清凉的水气争先恐后地涌进大堂里，小夏对这场大雨也期待了许久，他走到槛前，凝望着门外的滂沛的雨势。
孟申审视了片刻他的背影，忽然伸手把他拽了回来：“当心被雨淋到。”
小夏猝不及防被他一拉，差点绊着门槛仰倒在地，好在孟申及时扶住了他。他的发丝已沾了几滴雨，细细捻成一绺，看起来竟有几分弱不禁风的模样。
孟申微微眯起眼，盯着小夏圆圆的眼睛：“以前我是不是见过你？”
小夏一愣，不确定道：“应该……没有吧？”
孟申松开了手，慢悠悠地理了理袖子，朝楼上的酒桌点点下巴：“我上去看看。”
随意应付食客几句，孟申很快地下了楼。他刚想叫上小夏去后厨吃些清粥，却紧紧闭上了嘴巴。
小夏坐在门槛前，两手抱着双膝，腰背微微弓起，整个人看着又小又窄。他本想嗤笑一番，但看着他的背影，心头忽然漫上一种奇怪的滋味，这种滋味，像是林厨新做的梅子酒，微酸，却又伴着无穷的甘美。
他放轻了脚步，缓缓走到小夏身边，因靠的近，他这才看到了小夏的面容。小夏枕着手臂，神情放松，困倦地打起了瞌睡。由于侧着脸，他的脸颊便很清晰的展现在眼前。他的眉不像一般男子粗乱，弯如新月，又带着少年特有的细致；眼睫又黑又长，像一根根茁壮的茅针；鼻尖因垫着手背而微微泛红，嘴唇小巧，且微微启着，露出洁白的牙尖。
他认识小夏不止一两天，对他略带柔美的长相已到了视若无睹的地步，可此时近距离看他，仍能感受到他与别人的不同。孟申自认为不近美色，但每当小夏一皱眉一沉默，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去与他搭话。他忽然想起坊间一些不入流的笑话，想难不成自己……他正纠结着，突然听到小夏低低抽泣了一声，连忙弯下腰看他，当即便愣住了。
小夏仍旧侧着脸无意识地沉睡着，眼角却慢慢淌出了一道水痕。那颗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滑过下颌，随后化在衣领小小的一片白色之中。
孟申迟疑了片刻，直起腰，平淡的叫了一声：“小夏。”
小夏一惊，倏地站起来扭头看向他。
他从小夏眼中看到了愕然和坦率，却完全没有挖出半缕哀愁。他朝小夏微微笑了一下：“一时半会雨是停不下来了，回去休息吧。”
小夏掩唇打了个哈欠，拍了拍他的肩膀，抬脚往后堂走，在他即将掀帘时，孟申突然叫住他：“小夏。”
他扭头，只见孟申翘着嘴角笑道：“今晚咱们一起喝酒吧？”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小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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