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蓬莱（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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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话里的释然和无畏让他甚觉恐怖，仿佛心中被一支利箭穿过，刺了一个大而空洞的窟窿，想起师尊说的一番原由，更是忐忑不安。然而思来想去，却说不出什么合适的话语，他只得紧紧抱住她，沉声道：“玟玟，不要胡思乱想。”
她伸手一点点描摹他的眉宇，笑道：“这哪是胡思乱想，我不过是说事实而已。”
他任她的手指在脸上“作祟”，眼神温柔，像一瓣春日里驻在枝头的梨花，趁着温风微微摇曳。
冬遇静静凝视了会他的容颜，忽然道：“我喜欢你有三年了。”
他愕然地看向她，最后投降似的笑了：“我可真没看出来。”
她微歪了歪头，脸上浮现了一种称得上俏皮的神情：“就是得让你看不出来。若你不喜欢我，这岂不是让你很不舒服？”
他不轻不重拧了一把她的腰，“若我喜欢你呢？”
她轻声道：“这种事，我是不敢孤注一掷的。”
“好狠心的丫头。”他斥了一句，又笑：“不过我还是抱得美人归，是不是？”
“……是。”她慢慢道，“那你呢？”
“我什么？”他摸着下巴装傻。
她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好好好。”他举手妥协，自言自语道：“我是何时动心的呢？”思忖片刻，他长眉一扬，模棱两可地说了一句：“你太让人费神了。”
她疑惑地看着他，他只微微一笑，轻抚着她的额发，“我发觉时，眼光已经黏在你身上，移不开了。”
她忍不住一笑。
他正色道：“玟玟，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不能随随便便就抛下我离开。我认定了你，便永远不会放开你。”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自私，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就意味着自此他要与她共进退。她的身体里还藏着剧毒，指不定哪天就会命丧黄泉。她死，是一桩自然而然的事，最终归于尘归于土，但他不一样，他还有漫漫仙生，沧海桑田于他才是自然而然、理所应当的以后。
她慢慢抚上他的眼角，笑道：“我真厉害，骗到了月神殿下的心。”
他亲昵地蹭着她的鼻尖，含笑道：“小骗子。”
*
明月半透入户，一室朦胧。冬遇掀被下床，点亮了桌上的灯盏。坐了片刻，她起身打开房门，一阵凉风入怀，手中的火烛被吹得左右摇散。她并未理睬摇晃的烛光，只赤脚站在门前，沉默地望着天幕上那轮皎月。
睡不着。一闭上眼，乱七八糟的景象便纷至杳来，或真实或虚幻，想抓住一缕仔细思考，却总像握住了一把流沙，越是想用力握住，越是转瞬即逝的流失。她缓缓放下烛台，靠着门坐了下来。
她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自己的时日所剩无几。今日在瀑布前不慎摔倒，有几滴泉水呛入喉管，起初没有什么，但渐渐地却能感觉四肢麻木，胸腔像有一团烈火烧灼，心也跳的十分猛烈，仿佛下一刻就会爆炸似的。这无异于是一种煎熬，她咬牙忍着痛苦呼吸，几番挣扎之下终于恢复了正常。从后山回来一路长远，却再没有不适之感。
回来后本想把这件事告诉越子羲，但想了想，如今并未得到解毒的方子，说出来只会徒增他的负担，还不如等态势明朗些再说明。不过……她还能等多久呢？
正神游着，不远处一株小草忽然剧烈的晃动了几下。她盯着那株草，只听噗噗两声，细嫩的小草摇身一变，换成了一个模样滑稽的小精怪。
“司安？”
“哈，是我。”司安冲她歪歪脑袋。“小闻，你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你怎么来这里了？”
司安摇了摇他毛茸茸的尾巴，嬉笑道：“因为你在这里呀。”
她笑了，问道：“你不困吗？”
“还行，来这之前我修整了三天，暂且不累。”司安跑过来，卷着尾巴坐到了她的脚边，“在想什么？”
她捏捏司安的小耳朵，漫不经心问道：“上次你是怎样找到我的？”
*
越子羲送冬遇回房后，心里十分空落。师尊可谓是杏林妙手，可对于玟玟中的毒，竟也无能为力。天界的诸神都不善医术，除了师尊，他想不出还有谁能救回玟玟。
他在脑中搜寻着众神的脸，思来想去一点头绪也无，心头燃起了一片烦闷之火。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玟玟的生命一点点流逝么？夜风一吹，不轻不重地推开了没有闭紧的窗牖，他枕着双手眺望着窗外的茫茫天色，第一次体会到了名为“无奈”的滋味。
身为月神又如何，连守护喜爱的姑娘都无法做到。他厌弃着自己冠冕的称号，捏诀关上了窗户，平静了片刻，又打开了窗户。
月光温柔如水，空明澄澈，像她的眼睛。他淡漠的笑了一下，此刻的她，是不是早已沉入梦乡，丝毫不为外物所扰？
他闭上眼睛，用停不下来的思绪细细勾勒她的眉眼和神情。她高兴是欣喜却端着严肃的模样，眼里闪着笑意，唇角却死要面子地抿着，像是一咧嘴笑就暴露年纪小这事实似的。她思考的时候总爱咬下唇，每次还十分舍得的用力咬着，她自己不知道，他在旁边看着那片泛白的嘴唇，心疼的不得了。至于忧悲难过时，她惯皱着眉毛，面上装的平淡似水，手指却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指甲……
是哪片飞扬的雪花，慢悠悠落到了他的下颌上，遇热则化，狡猾地变成一滴冰水顺着脖颈溜了下去，他冻得一激灵。
她在旁边吃吃笑着，伸出一根细白的手指，挑起了他的下巴，笑道：“冷吗？”
他道：“冷。”
她露出一抹高深的笑容，忽地抬手揉搓着他的脸颊，笑嘻嘻道：“好软。”
他愣愣地看着她。颊侧的手冰冷如石，根本不是她往常的体温，这种冷硬之感，像是……
他拽下她的手，紧紧握住：“玟玟，是你吗？”
她踮脚贴近他的眼睛，无辜地道：“是我。”说着，毫无征兆地咬住了他的下唇，并使劲用牙齿碾压了一下，狠狠道：“越子羲，你要永远忘了我。”
他心猛地一疼，揽住她的腰，劈头盖脸地吻了下去。她的唇也冷得可怕，甚至比冰雪还要再冷上三分。亲吻的间隙里，她一直断断续续地说：“忘了我……忘了我……”
他不答应，她的眼里却涌出了泪珠，不知疲惫的重复着那残酷无情的三个字。他把她锁在怀里，道：“不可能。”
她隔着泪眼深深望了他一眼，那一眼，仿佛隔了万丈天地。
他猛地睁开眼睛，天色已然大亮。回想刚才那场梦境，真实地竟像的确发生过，他后知后觉地发现枕头已被冷汗浸湿。他急忙下床，连鞋履也没穿好，便疾速往冬遇所在的小院掠去。
须臾便到了她的门前。他直直盯着靠在门扉前静静闭眸的冬遇，忍了又忍，才将烧到心头的怒火咽下。他叹口气，俯身去抱她，嘀咕道：“这也能睡着……”
他的声音在空中戛然而止。
沉睡中的她恬静秀美，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一朵泛着漠漠银华的冰花，拥有着最坚韧最锋利的刀刃，只要一用力，便能够在他心口剜下一块最柔软的、带着万千柔情蜜意的心头肉。
她歪着脑袋，沉静的面容上似乎还带着一抹轻松的微笑——如果没有颊侧的泪痕的话。她的右手松垮垮地摊在一侧，他颤着手去握，却无论如何都感受不到她身上常有的温热。她的食指沾了许多血，在天光下显得张扬而狰狞，如深渊一般无情。手边留有几个混乱的小字：子……忘了玟……
他把她搂在怀里，用尽自己所有力气的搂着她，放声大笑，直到笑到眼中酸涩热烫，才喃喃道：“好啊……好。”声音喑哑，涩如裂帛。
多少人渴望着记入仙策，从此斩尽人间哀愁，与天同寿，却不知神仙之苦，是多少清闲与自在都抵不住的煎熬；神仙之痛，是极千疮百孔与心碎骨裂之极致，永生无法愈合的溃痈。
她是梦中的她，是仁慈的给他留了一句“忘了我”的闻冬遇，是他心心念念不舍得放开的闻冬遇，是一具惟妙惟肖的毫无生气的尸体，从此缄口不言，陌路天涯，再不会对他笑着说，我喜欢你有三年了。
雪色与血色之间，她是一片渐移西山的式微曙色。
（上卷完）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蓬莱（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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