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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沉浮(四) ...

  •   越子羲轻轻拍着冬遇的背,带着安抚的语气温温道:“什么都别担心,也别胡思乱想,全交给我处理,嗯?”

      冬遇靠着他的肩膀滚了滚脑袋,表示一切由他。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她的头发,忽然轻声问了一句:“是不是很困?”

      冬遇张张嘴想说没有,却发觉眼皮沉重的睁不开,仿佛下一瞬便会坠入沉眠的深渊。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视线却越发模糊,竟看不真切几步之远外晕黄的烛火,她不自觉的闭上了眼睛,耳边穿过他低柔的声音:“想睡便睡……醒来天就亮了……”

      她胡乱点点头,倚着他的肩头轻易地平缓了呼吸。

      他轻抚着她的脸庞,目光落在她微颦的眉头上,久久未曾离开。良久,他动了动眼睫,在她淡红的嘴唇上落下了一个的轻若鸿毛吻。

      把冬遇安置在书房内室的软榻后,他蹲下|身,小心翼翼掀开她的衣袖,仔细查看了一下她左臂上的血线。的确同绥刃剑柄上花纹一模一样,但仍有疑点,他思量片刻,施下了一个效力极重的沉睡诀,以保证她沉眠且无梦。

      业已入夜,庭空风静,明月如悬镜,后园葱茏的枝干在朦胧的月光下舒展着修长的身姿,沁湖静静淌着清泠的月色。越子羲站在湖边,沉默地摩挲着绥刃的剑柄。

      小芝搓搓胳膊,试探道:“主子,用不用我跟你一起去?”

      他道:“不用。你在此候着。”

      “哦。”小芝道,“那您小心一点。”

      他淡淡嗯了一声,旋即身形便如风消散。

      小芝随便在湖边捡了个位置坐下,望着湖面低声咒骂了一句:“该死的!”

      方才越子羲把她叫过去,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他一句话压的半天没缓过神来。

      “玟玟中毒,有性命之忧。”

      她愣住了:“怎么会……?”

      他默了一瞬,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她简短的讲了一遍。

      她听后如遭雷劈,不知是哭还是笑地傻问了一句:“我是出幻听了吗?”

      越子羲道:“我没同你开玩笑。”

      她盯着黑沉木长桌的边缘,眼睛没有一丝神彩:“主子,我……都怪我……”说着说着,眼周竟红了一圈。

      他审视着她,而后长长叹了口气:“罢了,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是徒劳。你好好回忆一下,‘绥刃’是从何处寻得的?”

      她摇摇头,“那时候冬冬已经学武挺久了,嘴上虽然没说,但我能看出来她很想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剑。您知道,我那废铜烂铁是不少,但没有几个是能拿出来的,就去库房找了找,没想到在角落发现一个落灰的长锦盒,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一片信笺和一把剑,其余再没有别的什么了。”

      他揉揉鬓角,头疼地说:“那你拿走也不跟我知会一声?”

      “主子,”她咽了咽口水,“不是您嫌麻烦,说扔在库房里的东西让我们随便处理的吗?”

      他仔细一想,自己的确说过这种话,懊悔地皱了皱眉。“那张信笺上写的什么?”

      她道:“那是一方胭脂色的薄笺,只写了零散几行字,好像是……”她闭上眼睛仔细回想了一番,“‘铸时以毒药并冶,取迎曜如星者,凡十年用成,淬以马血,以金犀饰镡首,伤人即死’。对,就是这句话,当时我还很疑惑,铸冶时究竟用的何种毒,竟能使人见血封喉。若早知道这柄破剑会伤了冬冬,打死我我也不会给她的……”

      越子羲原本正阖眼听着她的回话,听得她最后一句,忽然睁开了眼睛:“不对。”

      “怎么了主子?”

      他冷静地说道:“第一,我在广寒宫数千年来,从来不曾见过叫‘绥刃’的利剑,就算有,依此剑淬毒的特性,我也断不会把它扔在库房抛之脑后;第二,绥刃冶炼灌铸了毒药,伤人即死,为何玟玟这样一个普通的凡人能活到现在?第三,正如方才你说的,既然这绥刃是见血封喉,为何当初玟玟划伤手指时并无异样,反倒出了那湖底的石室却生出了黑色纹线?”

      她想了想,道:“您是说,绥刃和石室有问题?”

      他沉默良久,只道:“当务之急是把玟玟体内的毒逼出来,剩下的等她恢复再说。”

      “那我去请药师?”

      “不,叫流烁过来。”他道,“我要带玟玟去蓬莱,你也去。”

      她一愣。

      他不欲废话,直接揭穿她自菱山回来后一直的遮掩:“你不是有一只流烁养的青鸾?让它传信过去,叫他今夜务必赶来。”

      她涨红了脸:“……知道了。”

      越子羲摆摆手:“快去处理,一会跟我去沁湖一趟。”

      她按下心中突起的不安,放飞了那只玲珑的青鸾。

      眼看越子羲下湖已有小半个时辰,她不禁有些焦急:主子不会出什么事吧?

      不远处传来一声清越的啼鸣,她起身,那只小青鸾便准确地落到了她的小臂上。她取下青鸾右爪上绑的的小签,展开一扫,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这个混账,关键时刻总是靠不住!

      她瞪着臂上的小鸟,恨声道:“你真是好样的!”

      小青鸾噤若寒蝉,把头埋进了翅膀里,半晌没听到那个凶姑娘的叱骂,它又悄悄抬起头,恰“有幸”地迎上那一双含着怒意的妙目:“还敢看!你跟他一样混账!”

      “啾!”小青鸾爪子一颤,差点从她身上掉下来,彻底将自己缩成了一个鹌鹑。

      小芝兀自生着气,余光瞥到湖面起伏的波纹,忧愁又添了一重,流烁不在,主子可怎么办呢?冬冬又该怎么办呢?她长叹一声,命数是否是泰从来没有预兆,真真让人无可奈何。

      少焉,越子羲避水而出,他拂掉袖上的水珠,道:“是嫦娥。”

      小芝迷茫地睁大眼睛:“……谁?”

      “嫦娥。”

      她吸了口凉气,问:“她真的存在?”

      他皱起眉,面容十分冷峻,喃喃道“原来她从未放弃过。”

      小芝眼中的困惑之色更甚。

      他并未多做解释,只道:“流烁可有回信?”

      提起这个小芝气就不打一处来,她把回笺递给他:“率坤回的,说流烁去找太白金星那老家伙去了。”

      他思忖一瞬,道:“那便这样——你留在广寒宫,我带玟玟回蓬莱。”

      *
      翌晨,初日东升,云霞翻腾。

      冬遇醒来时,周围一切都十分陌生,所在的厢房很小,却在微微摇晃着,像是在飞速前行。初醒时脑中混如浆糊,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听见几声杳渺的鸟叫。在床边坐了片刻,她披着薄衫下来,轻轻喊了一声:“小芝?”

      没有回应,她只好又叫了一声:“越大哥?”

      等了几瞬,未得到任何回答,她索性出了厢房,未料迎面便是一阵清爽的风。肺腑间猛然吸入一大口清凉的气息,让她清醒不少,她拨开吹到嘴边的头发,甚为激动地扶住了门框。晨曦初现,远天染渲着偏于胭脂色又带着金芒的神秘光彩,云海瑞气腾腾,茫茫滚滚的携着明霞铺在苍远辽阔的天际,雅致而磅礴。她被这忽如其来又近如咫尺的壮丽所惊撼,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她才晃过神,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艘精巧坚固的云帆之中。她望见船头铸刻着一条虬曲的青龙,做了一个深深的吐纳,好奇地走了过去。走到半路蓦地想起自己还没洗漱,又折了回去,但因没注意路况一下撞在一块硬邦邦的布绸上。

      她仰头,笑了。

      越子羲挑起眉毛:“一大早就投怀送抱?”

      她忽然想起昨夜自己的“壮举”,又纠结于没有洗漱,脸一烧,状若无意地后退了几许,指着到周围苍茫的云端问道:“越大哥,这是怎么一回事?”

      “天热了,我们去东海避避暑。”他道,说完又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调笑道:“没洗脸?”

      冬遇一愣,极快地捂脸跑回了房间。

      越子羲一脸戏谑地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收拾好一起用早膳!”

      对付完一顿不算简陋的粥菜,冬遇坐在船头,俯瞰着不断后移的云层,好奇道:“越大哥,我们要走多久?”

      他笑道:“不用担心,到了自会叫你。”

      她的头发被风吹得四处飘扬,便用指尖绕着一绺头发,不停地在肩头打转,“只遗憾小芝去不了。”

      他道:“正好,少了她便没有那么聒噪。”

      她跟着笑了一下,道:“我听说东海有个福地,叫……叫什么来着……”

      “蓬莱。”

      她的眼睛一亮:“对,蓬莱。看来我们就是要去这里吧?”

      他敲敲她的额头:“悬念!悬念!你这丫头一点也不解风情!”

      她无辜一抬肩膀。

      “噤声,”他凑过来,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她的耳垂上:“仔细听。”

      她凝神一听,的确有婉转的啼叫声从云外传来,与早间听到的鸟叫声一般无二,闻之心神竟振奋了不少。

      “是鹓鶵。”他笑道,“这鸟怕羞,不常开口,如今你听到它的真声,离福瑞就不远了。”

      她托着下巴望着他:“那就好。蓬莱是什么样子呢?”

      在山上无忧玩耍的时光忽地蹦到了脑中,他恍了一瞬,道:“是个好地方。有山有水有花有树有飞鸟走兽,有趣且无拘。”

      她没有继续问下去,眼神隔过他的肩膀越到了更远的苍穹。但神色不知觉的黯了下来:“我知道越大哥的师尊在蓬莱,此去正是要寻求解毒之法,但若我真的……”

      他倏地抬手捂住她的唇,眼中是她不常见的端肃:“不可以。不要说。”

      她知趣地闭上了嘴,在心里补上了那句话:若她真的无药可医,心中也不会存一丝遗憾。

      月宫去东海千余里,即便是一日行千里的云帆也要行上一些时辰,且云帆虽比寻常木舟大上许多,但熟悉下来,船上的活动之地也不过寥寥。冬遇吹够了风,便回房去歇着了。

      她本想把舱室收拾一番,但环顾四周,窗明柜净,确无什么需要打扫,又觉得身体有几分疲软,于是便缩回了床上。她抖开薄被,忽然想起那个奇怪的小精怪司安,想不若睡一觉,说不定还能再梦里碰到他。

      但心中越是藏了事就越无法轻易入睡,她侧躺了许久,直到眼皮闭得发酸也没酝酿出睡意。她翻了个身,前前后后地想着自己从小到大近二十年的经历,她想,若不是发现了绥刃的毒,说不定她以后的日子会更精彩。不过眼下,她知道自己是无药可解。刚发现绥刃之毒时,她曾去书房扒过有关兵器之类的书籍,翻了好几本,才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剑录上看到了“绥刃”二字。但书上只写了这柄剑的由来,随后随便加了一句“淬毒,无解,使之且慎”便再无注解。她始知自己病入膏肓。昨夜一个冲动便把这件事告诉了越子羲,她本来不欲他过多操心,但最近心中总是波澜不定,被小芝随便一激就忍不住跑到越子羲那里晃一晃,有意无意地表达自己的在意。她原本不是这样蠢蠢欲动的,大概是最近天气渐热的原因?

      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停地涌进脑里,她烙煎饼似的在床上翻过来又翻过去,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安静了下来。可她还没完全沉入睡眠之中,便听见司安那柔柔软软的一声“小闻”。

      她抬起头一看,自己又是在那粉雾雾的一圈桃木林里,无奈一笑,“小司安,你就这么喜欢桃花?”

      司安压低嗓音神神秘秘道:“这树林里有一株老桃树,枝干粗壮,花瓣之色为水白,你把我给你的那串玉铃挂在桃枝上就好。小闻,这天下惟有你能帮我——拜托拜托。”

      冬遇思忖道:“不妥不妥。若你是被神仙封印的妖怪,我这样做不是放虎归山么?再说这桃树林有千百株桃树,我怎知哪株为你所找?又或许我救你出来,你翻脸不认人要打我杀我又当如何?”

      司安哭丧着脸道:“我一个土地神宠有这么可疑么?又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说完的事……到底你怎样才肯答应?”

      她一转眼睛,道:“你得跟我约法三章。一要听我的吩咐,不准做有违天理之事;二不许花言巧语、骗取我的同情怜悯;三么……暂时没想到,先留着,如何?这三点对于你一个\'土地神宠\'来说,应该算不得什么吧?”

      司安安慰自己道:“的确没什么,我答应你。”

      “哎,凭证呢?”

      司安咬牙盯着她,她无所谓的任他审视,最后司安终于屈服:“好罢——”

      她忽觉额上一凉,像有一滴凉水掉落,伸手一摸,却什么也没有。

      司安看着她额头上那微带金芒的小印慢慢划入肌理内,道:“我从不食言,说到便做到,今后只听你一人吩咐。”

      她一愣。

      司安又道:“那株桃树就在这附近,你动作快些,若出了天界,便无效力了。”

      “哦。”她随便找了个方向走去,恰好看到一株芳华正茂的桃树,树上花瓣洁白,与周围桃红花海形成鲜明对比。“就是这个吧?”她解下一直挂在腰间的玉铃,踮脚系在了一根低垂的桃枝上。甫做完这些,司安便道:“多谢。小闻……当年你家的事,其实还……啊,要出天界了,你万事小心。”他急匆匆收回话,蓦地消失。

      她骤然从梦中惊醒,手脚冰凉,司安的话无疑是投掷在地的一枚哑炮,仿佛下一刻,便能把她好不容易垒起来的铁壁铜墙轻易炸开。她愣愣盯着船舱,觉得心里破了一个透风的洞,风一吹,遍体生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沉浮(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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