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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沉浮(三) ...

  •   小芝正在给冬遇梳头,没留神揪住了她脑后一根发丝,她“咝咝”吸了口凉气,没好气道:“求您下手轻点儿!”

      小芝嘻嘻一笑:“对不住对不住,刚才眼花没看见。”又数落道:“白长这么大了,连头发都不会梳,说出去净让人笑话。”

      她道:“反正没人认识我。”

      “臭丫头……”小芝磨牙霍霍,正要说些什么,脸色忽然一正:“别闹,主子来了。”

      冬遇不理她,到底谁在闹?

      少顷,门外便传来越子羲的声音:“玟玟,我有事出去一下,中午别忘记喝药。”

      冬遇连忙起身开门,探身一看,门外却空无一人,应是走远了。她轻轻叹了口气。

      孰料小芝耳力竟异常机敏,捕捉到了她那微不可闻的一叹:“冬冬,叹什么气?”

      她扭头,望着小芝的眼睛,张了张嘴,原本已涌到嘴边的话又没骨气的咽了下去,只好摇摇头,朝她勉力一笑。

      她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落在小芝眼里,是分明的逞强和委屈。小芝顿了顿,道:“什么事都别压在心里。无论怎样我都在你身边,知道吗?”

      她的笑容有片刻凝滞,随即道:“嗯。”

      小芝冲她扬扬眉毛:“走,去小厨房喝药。”

      “……”

      *
      傍晚时分,暮色四合。冬遇坐在秋千上,双腿伸得很直,自顾自地晃悠着。小白安静地伏在一旁的草地上,尾巴不时扫一下身侧的无根草,眼睛半开半阖,看起来有些恹恹。

      小芝轻轻捏着小白的脖颈,道:“小胖狗,你怎么也这么蔫?”

      小白掀起眼帘懒懒看她一眼,复低头趴在前爪上假寐。

      小芝伸出手指,虚虚点点小白,又瞪向冬遇:“瞧瞧你们这一个二个的,没一点精神气,真是要气死我了!”

      冬遇歪头望着小白,轻声道:“小芝,小白能活多久呢?”

      小芝屈起右腿,顺了顺小白的被毛,动作不可谓不柔,语气却有几分漫不经心:“大概还能再活个千八百年吧。”

      冬遇咋舌:“这么久?”

      小芝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不然呢?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她下了秋千走到小芝身边,没骨头似的歪在她的腿上,抬手盖住了眼睛,道:“给我讲讲广寒宫的事吧。”

      小芝盯着她微失血色的嘴唇片刻,道:“你……唉!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就啰嗦几句。”

      “数万年前,天地混沌未分,上下茫渺,无人可见。幸有盘古大神破鸿蒙,兹以明辨清浊。轻清者上腾,便有了日月星辰四象;重浊者下凝,水火山石土五形得以而生。此后又过数千年,万物始生。至此,天清地爽,阴阳交合。”小芝吁一口气,目光落在远方,似乎在回忆当初盘古真人那大刀阔斧惊心动魄的往事。一低头瞥见冬遇的下巴尖,才发觉自己有说跑偏的嫌疑,连忙把思绪扯回来:“咳……咱们广寒宫么,就是月神的居所,去天宫百余里,独在天之涯角。传言说,第一任月神‘华彩腾霄,有玉色幽素之姿容’,挺拗口,大概就是说她长得好看之类的,不过我从来没见过她的真颜,口口相传的话最信不得了。”

      冬遇问:“是嫦娥吗?”

      小芝托着脸想了想,摇头:“我从来没听到主子提到这个名字,你从哪听的?”

      “我们那里有个传说,说嫦娥食不老药升至月宫化为广寒仙子,以玉兔为伴,终年居于广寒宫。”

      小芝重复了一遍:“嫦娥。唔,听起来像个仙女的名字。不过我知道的是,第一任月神触犯了九重天的禁令,天帝大怒,剥了她的神籍,令其到常思海悔过,命众神不许再提及她的名字。像我这种不入流的小神仙,根本不知道她叫什么。唉,算起来月神去常思海快有一万年了,也挺悲哀的。”

      冬遇又问道:“那第二任月神呢?”

      “噫,那个混蛋。”小芝啧了一声,“他叫青末,原是昴日星官座下一弟子。彼时天庭神仙颇少,皆身居要职,月神这不算轻松的担子一时无合适之人担任。青末仗着自己还算精进的术修,并着与天后沾亲带故的关系,自荐为月神。天帝欣赏他的自信,便同意了。可这个青末不但贪杯,还口无遮拦,曾在天后的寿诞上顶撞三公主,说什么女仙应温淑有礼,不宜恃宠骄纵。天帝当时没什么表示,但过了十日便罢了他。”言及此,她忍不住咧嘴一笑,“三公主虽是天帝的心头肉,性子却是少见的飒爽豪气,很受崇敬。青末一个登不上台面的酒囊饭袋,也配指摘。”

      她捏捏冬遇的脸颊,笑眯眯道:“青末被免,昴日星官觉得无颜立于九重天上,夜呈辞官之折,并向天帝提议不妨请东海真人菩提子来天宫一叙,蓬莱俊采星驰,可委以重任。三日后天帝邀菩提子参百花大会,会后便下旨立菩提子的开山大弟子为月神。哦,就是主子。”

      冬遇总觉得有哪些不对,苦思冥想了一阵终于找到小芝语言里的出入:“你不是说越大哥跟流烁殿下同在南极长生大帝下修道吗,怎么他又成菩提子的徒弟了?”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小芝继续笑眯眯地道:“……之前记错了,你记住我现在说的就好。”

      好在冬遇并未深究,开口问的是关于越子羲的事:“越大哥他……是不是能活很久?”

      “奇怪,你今天这么执着于大家活多久干什么。”小芝道,“月神与天同寿,当然能活很久。不过广寒宫是仙境,滋养凡魄不在话下,别说是你,小白也能活很久很久。傻冬冬。”

      冬遇伸出手,看着五指在夕阳下被染上点点金芒,“可是凡人生死有命,我这样,不是逆了轮回顺序么?”

      小芝莫测地一笑:“别担心,有主子给你撑腰呢。”

      她似乎没听见小芝地调笑,只淡淡道:“死有什么可怕的?不过一场无休止的长眠而已。”

      小芝愣愣地看着她:“冬冬,你……”

      她笑看向小芝:“我乱说的,你不要在意。对了,我想问你个事,但你不许声张。”

      小芝仍有些怔,一听冬遇有话要问,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正襟危坐道:“你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守口如瓶。”

      她被小芝堂堂正正的阵仗吓到,抿着嘴唇思索了一番,才顶着颊上三分厚颜淡定地开口:“他……越大哥的心上人叫什么?”

      小芝一头雾水地看着她,眼睛瞪得很大:“什么?主子有心上人?”

      “小声一点。”冬遇摆摆手,“不知道也没事,我随便就是问问。”

      小芝自觉和主子的那番对话足够保密,此刻冬遇抛出的问题着实让她一惊,她不依不饶地抓着她的手问:“你怎知主子有心上人?”

      “……你耳朵低一点。”

      冬遇咕咕叨叨一阵后,小声道:“当时我没敢说实话,怕他尴尬。”

      小芝怒从心中来,正要发作,忽思忖了片刻,冷静地问道:“你如何确定那个女子是主子的心上人?”

      “若不是,他为何要把她的画卷藏在那么隐秘的地方?”她反问,“若不是,为何我说到石室时他的脸色会变得那样张皇紧张?”

      小芝答不上来,哼道:“反正我不信。我跟主子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他对哪个女子念念不忘过。就算有……”瞟了一眼冬遇,似有所指道,“也绝不会把人姑娘的画像藏到小黑屋里遮遮掩掩地偷看,这太不符合主子的性格。”

      冬遇揉揉自己快僵掉的嘴角:“有道是‘人心隔肚皮’,有些时候连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更何况他人?我……我只是有些好奇,是与不是,都没有关系。”

      小芝指尖落到她颦蹙的眉心,眼角斜斜一挑,目光犀利:“没关系?那你这副委屈巴巴的样子是让谁看的?你若想知道结果,便直截了当的去问他。把心中的疑惑说出来,就算事与愿违,也总好过胡乱猜测弄得心神不定吧?”

      她否认道:“我才没心神不定。”

      小芝突然飘飘问了一句:“冬冬,你喜欢主子吧?”

      她顿觉脸皮起火,磕磕巴巴道:“我、我不……”

      小芝环起双臂,一脸了然:“不喜欢就不喜欢,那你结巴什么?又脸红什么?还对主子的‘心上人’那么在意?嗯?”

      冬遇窘得答不上来,随便捡了句话来答:“我脸红是因为天太热了……”

      “哦,原来是这样。”小芝点点头,挺直腰俯视着她,“傻冬冬,你就口是心非吧。”

      她梗着脖颈不吭声,可颊上的红晕已经顺势爬上了颈上,整个人在夕阳照耀下显得格外粉嫩可爱。

      小芝也不说话,悄然打量着冬遇别扭却带着羞意的侧脸。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她忽然道:“那我去问好了。”

      冬遇正纳闷她要问什么,又听她道:“但我不敢肯定自己会说什么胡言乱语唷。”

      她瞬间明白小芝想做什么,有些慌乱,嘴上还是很坚强:“随便你。”

      府邸上空有一束银光流泻而过,小芝拍拍手,冲她挑衅一笑:“那咱们试试?”

      冬遇默不作声地移开眼睛,躺在草地上望着天边的沉沉暮色。

      小芝定定看她一眼,化风遁走。

      她伸长胳膊在头顶胡乱一摸,却碰到了小白热乎乎的小肉爪子,小白亲热的舔了舔她的手指。

      她说:“小白,我是不是很没出息?”

      小白仍黏糊地拱着她的手,只见她自言自语道:“可我想知道谜底。”

      越子羲从三十三重天归来,身上带了些老君炼丹房特有的硫磺味。他抬手嗅了嗅衣袖,想下次见老君必须要在屋室熏香的修道要点上旁敲侧击一下。心有所想,脚下却未有迟疑,径直朝书房的方向走去。

      刚走过书房要穿过藤花长廊,他的脚步蓦地一顿,朝来人笑道:“玟玟。”

      冬遇抱着柱子歪头盯着他:“越大哥,你怎么不问我在此作甚?”

      越子羲从善如流:“好吧——玟玟,你在此作甚?”

      她指指自己:“当然是等你回来呀。”

      他微张着嘴唇,眼中有讶然之色浮起,旋即便染上了光亮:“这话听着真真让人通体舒畅。”

      她起身看向他:“越大哥你有没有空?我有些事想问问你。”

      她仰着头,眉眼之间夹带了些少女特有的娇憨和懵懂,令他心头怦然一跳。顿了顿,他道:“我便是来找你的,自然是有闲时间。去书房吧。”

      二人走后不久,冬遇的房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小芝长长喘了一口气,心想:牵红线这差事可不简单,以后不能再嘲笑月老无所事事了。

      *
      越子羲额角一跳,问道:“你真的看清了?”

      “嗯,确是位美人无疑。”她道。

      他怒极反笑:“美不美我不管,可你为何对我说谎?”

      她深吸了口气,镇定回道:“我以为那是你挂在那里的。”言外之意便是:我以为她是你的心上人。

      他的表情变得很奇怪:“我为什么要挂那那种图?还在那种破地方?”

      她弯起嘴角,一本正经道:“我以为越大哥你喜欢她呢。”

      “你以为你以为……”他抄起素笺卷而为棍,在她头顶落了两记教训,哭笑不得:“你怎么能这么以为?”

      她不说话,睁着大眼睛望着他。

      他一向最受不得冬遇这样软绵绵的注视,不由得有些心软,但一想她对自己误解如此之深,着实不能轻易放过,只好硬下心肠忽视她的眼神,道:“你一贯这样不吭不响七想八想。那些不如人愿的往事早已化为云烟,被人遗忘于脑后。我不愿你与那些是非有过多牵扯,才没对你提及,你若有兴趣听,我便讲给你听。但我必须强调一点,那劳什子美人确不是我的‘心上人’。”

      若说他刚开始说话还带着对她自行臆想的埋怨,此刻语气已急转而下,甚至带了些分辨解释的意味。她顺水推舟:“那是谁你的心上人?”

      他定定凝视着她,蓦地抬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弯下腰在她耳边低喃:“猜猜看。”

      她的耳朵和脸庞已近乎自燃,偏要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任他随意撩惹。正心神斗争是否要向他一诉衷肠时,忽然想起手腕内侧那道刺眼的血线,她大震,立时从沉溺中惊醒。面前的他坦诚温柔,她这些时日筑在心尖的坚硬壁垒顿时倾颓,无措间,便把深藏多日的担忧颤声道了出来:“越大哥,我活不久了。”

      他翘起的唇角霎时抿成了平平的“一”字,手慢慢放了下来,盯着她道:“你说什么?”

      她飞快擦去即将流出来的泪水,卷起衣袖让他看个明白:“……是绥刃。”

      他愣了几瞬,才低头看到了她雪白小臂上那触目惊心的黑色纹路。他的握着她的手臂,沉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她拧眉道:“从石室出来之后发现的……疼。”

      他这才意识到她的手腕已被自己攥到发白,才收了几分力度,语气是说不出的沉凝:“这根线,已蔓延至何处?”

      她指了指自己的肩头。

      他忽地触上她的脸庞,柔声道:“玟玟,别怕。”

      她像是受了莫大的鼓舞,踮起脚抱住了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颈间,任自己脑中绷得紧紧的弦渐渐松懈下来。

      他的手扶在她的腰间,好让她更贴近自己。他只嗅着她发丝的馨香,道:“别怕,我在这。”

      一瞬间,冬遇忘记了对死亡的恐惧,只觉得他的怀抱很舒服,舒服到她永远不想放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沉浮(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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