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夜月》余知

24、沉浮（一）

　　越子羲匆匆走过来，握住她的肩膀连声问道：“你方才去了哪里？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要不要紧？有没有受伤？”

　　她笑道：“越大哥，你问这么多，我该回答哪一个？听我慢慢给你说。”

　　见她气色尚好，身上也无创伤，他长舒一口气，摇摇头，把她抱进怀里：“这都不重要，你无事就好。”

　　她的眼前又成了水濛濛的一片。闭了闭眼，道：“我真的没事。”

　　他收紧了手臂，轻轻拍着她的头：“玟玟，以后不许一个人。”

　　她暂时放任自己沉湎在这份惦念了许久的温暖里，靠着他的肩膀交代了自己的经历：“越大哥，我看到沁湖底有一扇石门，正纳闷着，就被带到了石门前。”

　　“那扇门很坚固，我推不开，也找不到开门的法子，过了一会，门却开了，我走进去，发现里面是一个很小的石室。”

　　他有些惊诧，低头问她：“你进去了？可在里面发现什么？”

　　她道：“石室很空，壁上只挂着一卷图，其余除了一盏灯再无其它物什了。一开始我并没有找到出去的关窍，后来感觉那长明灯上似有蹊跷，由着感觉一扳，便又回到了这里。”

　　“原来是这样。”他喃喃道，“那图上画的是什么？”

　　她顿了顿，道：“好像是一个女子，我没有注意看。”

　　他似乎很紧张，只重复地说道：“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她扯了扯嘴角，她怎会点破他的心事。静了片刻，道：“越大哥，沁湖……”

　　“什么？”

　　她笑了一下，“没什么，我就是觉得，沁湖很深。”

　　他仿佛不欲与她多讨论关于石室的事情，拉着她往厢房走：“上一任月神在时，沁湖便已存在，年数的确不少了。”

　　“上一任月神？”她停下脚步问。

　　“月神一职，并非是千万年固定不变的，我之前还有两任。这些小芝没跟你说过吗？”

　　她知道小芝不过才来广寒宫近两百年，有关他的事情也并不是很了解，故而笑道：“小芝也并非无所不知，越大哥你高估她了。”

　　他失笑道：“那丫头若是在此，必定恨得咬你一口。”

　　“左右她不在。”她道。

　　“说起小芝，今晨曲佩收到了她寄的信，说大约再有三日便回来了。”

　　心中的郁悒稍有缓和，她道：“我确是很想念她。”

　　冬遇回到房里，慢慢走到镜前，木然地注视着镜中的自己。昨日只是脸色不太好，今日看起来似乎更为憔悴了。她望着自己的脸，微微笑了一下，其实她长得也不算丑吧，只是跟美人相比之下，高下便就有了分晓。

　　当说到自己进了石室时，她能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想来他应该是在苦寻之下才发现这一处静室，将属意女子的画像挂至其中，不受他人所扰。沁湖上应布的也有术法，只是不知为何出现了漏洞，恰好被她撞见，才被卷入了湖底。他苦心布置的这一切，竟都被她无意地捕捉了去。

　　他对她有维护，有关切，有热情，有喜爱，可唯独少了一份与她等同的爱慕。她撑着额头望着窗台上的晚香玉，桌面上落了点点水渍。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她动了动肩膀，起身点燃了室内的烛火。转身时，隐约觉得左手有些异样，借着烛光，她看到了桡骨左侧上有一根纤细的黑线，纹路奇异，并着血脉往上蔓延到了小臂的末端。

　　她盯着黑线回忆了许久，才猛然想起那柄绥刃的剑柄上正刻着这样奇怪的纹路。不是说流血才会中毒而亡吗？这又是怎么回事？

　　房门忽然被人叩响：“玟玟，来喝药了。”

　　她放下袖子整了整发丝，开门笑道：“越大哥。”

　　*

　　小芝猫着腰溜进宫门，刚走了几步，身后便传来一声冷淡的“站住。”

　　她身形一僵，扯了一张笑脸转身：“主子。”

　　越子羲面色微沉：“还知道回来？”

　　“您说的这是哪的话！除了广寒宫，我还有地方去吗？”小芝道。

　　他一哂：“菱山呢？”

　　小芝顿时笑不出来了。

　　“你倒是聪明，先斩后奏。”他道，“还让别人给你收拾烂摊子。”

　　她眨眨眼：“主子，你是说我利用冬冬？”

　　“那是你说的。”

　　小芝一噎，瞪大眼睛：“主子你挑拨我跟冬冬之间的感情。”

　　他不屑回答，转身便走。

　　小芝知道他已消火，笑嘻嘻的跟在他身后：“主子，你是不是气冬冬知情不报？是不是？”

　　他睨了她一眼。

　　她更得意：“哈！我就知道！”

　　他面容一沉，骂道：“你想禁足么？”

　　小芝才不吃这套，呲着牙问道：“主子，你是不是喜欢冬冬啊？”

　　他脚步一顿：“乱说什么。”

　　她挑挑眉毛，无所谓道：“不喜欢就算了。”

　　又道：“我回来的时候恰好碰上武陵神君，他让我带着冬冬去南山玩儿。这一段我也挺拖累冬冬的，想带她去别处看看。主子，这事你准不准？”

　　他不置可否，只道：“玟玟最近不舒服，不能见风。”

　　“唷，都叫上‘玟玟’啦。”她狡黠一笑，“武陵君热情好客，我又在身边照看着，绝对能把‘玟玟’照顾的好好的，您就点头了吧！”

　　他眯起眼睛，声音冷淡：“你再啰嗦一句，我就把你捆了扔给流烁。”

　　这话显然有威慑力，她缩起脖子嘀咕道：“不去就不去，摆什么破架子。”

　　安生了一会，她又闲不住嘴问：“主子，你真的不喜欢冬冬啊？”

　　他不理她。

　　小芝讨了个没趣，闭嘴跟在他后面走路。

　　过了许久，他没头没脑回了一句：“假的。”

　　她愣了愣，才意识到他的意思，笑眯眯的道：“主子，有道是‘坦诚相对’，我替你探探冬冬口风？”

　　他立刻拒绝：“不用。”一会又低声道：“别吓着她。”

　　小芝脸上笑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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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遇正坐在长廊边看书，忽然觉得耳朵被发丝勾的很痒。她拨了拨头发，掀过一页书。不一会儿，乱发又扫到了耳边，她眼睛盯着书册，抬手拢住了耳发。还没看过三行字，手背又起了酥酥的轻痒。

　　她耗尽耐心，正要起身换个地方，余光扫到一片衣角，惊喜道：“小芝！”

　　小芝托着下巴蹲在她的身后，手里捏着一根茅草委屈道：“冬冬，你都没发现我回来了。”

　　她一把抱住了小芝：“你个没良心的，走了这么久连只言片语都没有寄回来过！”

　　小芝回抱住她：“事儿一多就忘了，对不住对不住。”

　　她嗅了嗅她的颈间，好奇道：“你用了什么花露？好香。”

　　“嗨，别人顺手给的。”小芝摸摸鼻子，“我闻着没那么香啊。”

　　她把头埋在小芝的怀里：“很好闻。”

　　小芝对她突如其来的依赖动作弄得有些懵，不过还是很干脆地搂住她：“那是。”

　　又问：“看的什么书？”

　　她道：“你最不感兴趣的武侠传奇。”

　　小芝撇撇嘴：“武侠？真搞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打打杀杀，看着乏味的很。”

　　“谁知道，许是他们活的太乏味了些。”她道。

　　小芝想起自己的任务，问：“冬冬，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都跟主子去哪玩了？”

　　她回想了一番，道：“走过不少名山大川，也去过几个大州城。”

　　“很开心？”

　　“嗯。”

　　小芝转转眼珠，故伎重演：“冬冬，我回来的路上遇上凌波，她下月生辰，打算设宴邀主子参加，你也跟着去吧？”

　　“这不合适吧？”她道。

　　小芝翘起嘴唇：“有什么不合适的，过生辰不就图个热闹嘛。再说她也邀请我去了，到时候你跟我坐一起就行。”

　　“好。”她答应。

　　小芝没套出她的想法，正有些着急，忽见冬遇面色变得极不自然，连耳朵也泛着红晕，她问：“凌波……好看吗？”

　　小芝笑了，道：“挺好看的。问这个做什么？”

　　她眼神一躲：“就是好奇。”

　　小芝望着她微红的脸颊和不知所措的神情，心中有了定数。她道：“不过还不能肯定呢，你别当回事。”

　　她应了一声。

　　二人腻了一会，小芝起身说有事要跟主子商量，冬遇点点便放她去了。她走后，冬遇拾起了反扣在一旁的书，从前至后粗略翻了一遍，在中间的某一页折了一个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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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子羲波澜不惊地听完小芝的汇报，淡声道：“你很闲？”

　　小芝耸耸肩膀：“没错主子，我就是这么闲。”

　　“那去把花圃的杂草拔了。”他吩咐道。

　　“主子！”小芝怒道，“我帮你做了这么多，你却反过来恩将仇报！”

　　“恩将仇报？”他眉峰一挑，“用的不错。”见她面露愠色，又道：“流烁教的么？”

　　她语结，哼了一声便遁了。

　　书房恢复了安静，他低头看着手中闪着亮泽的小巧杏花，慢慢笑了起来。

　　*

　　冬遇这几日每顿饭前都要喝一碗苦涩的汤药。听越子羲说，她小时候误食过一种潜伏期很久的毒药，所以药师配的解药务必坚持喝下去。

　　她望着碗里冒着热气的黑色药汁，面容有几分愁苦。她道：“越大哥，我能不能等会再喝？”

　　“不行，药师说饭前喝最好。”他不容拒绝。

　　可是一喝药吃饭就没味道了，她腹诽道。无奈，只得捏着鼻子抿了几小口。

　　他敲敲桌面，道：“照你这样喝下去，天都亮了。”

　　她瞪他一眼：“那越大哥你去做你的事啊，为什么偏来盯着我喝药？”

　　他支起下巴淡淡看着她：“玟玟不知道吗？”

　　她垂下眼睛避开他的眼神：“知道什么？”

　　“你喝药的样子，很可爱。”他道。

　　“……”

　　见她的耳廓升了起粉粉的晕色，他愉悦地勾起嘴角：“怎么不说话？刚才不是很厉害吗？”

　　她不吭声，咕咚咕咚一口气将汤药喝光，把碗底露给他看：“喝完了。”

　　他递过来一小盘酸枣，道：“尝尝这个。”

　　她一向不爱吃酸的，摇摇头：“不了。还是吃饭吧。”说完，便起了身。

　　“急什么。”他拉住她的手，“小芝还没过来。”

　　她的注意全放到了两人交握的手上，一时没反应过来该说些什么，他却已站了起来。

　　他凝视着她道：“玟玟？”

　　她仰头微张着嘴看向他：“啊？”

　　他轻轻捏住了她的脸颊，把酸枣送进她的口中，含笑道：“吃了这个嘴里便不那么苦了。”

　　她她拍开他的手，道：“我只吃这一个。\"

　　他仍笑看着她：“是酸还是甜？”

　　酸枣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她回望着他，道：“有酸有甜，不过还是甜的多一些。”又补了一句：“挺好吃的。”

　　他颇自信道：“专门让小厨房师傅做的，就知道你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