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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玟玟(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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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出手,掌心冰凉一片,她扯扯唇,转身道:“越大哥,你怎么带我来这里了?”
越子羲抬手欲拂去她头顶的雪,却被她灵巧的躲开,他挑挑眉:“你不是说无聊?”
冬遇没发觉他避开了自己的问题,吐吐舌头:“小芝姐姐去了南海,月宫里就一下少了好多生气,我坐不住。”
他没好气:“我就知道。”
“哎,越大哥,这里这里……”她向他招手,指着老松前一条的小路:“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顺德街,顺德街你记得吧,就是那晚你看到我的地方……”
他知道她想起了流浪街头的往事,逗她:“我记性不好,不如你给我讲讲?”
她的耳垂忽然漫上热意,故作镇定道:“那晚你把我和小白带回了广寒宫,当时我还纳闷,怎么会有这么好心的人。”
“哦?”他回想了一番,学着她道:“而你却轻而易举地就跟我走了,我还纳闷,怎会有如此单纯的小孩。”
她歪着头看向他,嘿嘿笑:“我那时候才九岁,又不聪明,多亏遇见的是你。要不然被人卖了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北风不住的呼啸,她的鼻尖冻得发红,他低头问:“冷不冷?”
冬遇吸了吸鼻子:“还行。”之前什么样的恶劣天气没见过,在广寒宫待了十年,倒是把自己养娇了。
他把她的兜帽带上,只露出一张小小的脸:“怪我,忘了你无仙气护体,到人界无法御寒。”
“没事。”冬遇又笑,脸被兜帽上的茸茸白毛围得有点痒,正要去拨,手却被人勾住了,她抬头:“越大哥?”
越子羲拉着她往前走:“这样如何?”
他走在前面,留给她一个后脑勺,她知道他握着她的手只是为了给她传仙力,但心尖有源源不断的热力汇来,又有小小的欢喜。失落与庆幸交叠,一时心中滋味复杂,她翘了翘嘴角,压下心中蠢蠢欲动的微波。
一路无言。
冬遇知道越子羲其实不是个寡言的人,但这样安静的他看起来别有一番气韵,她不禁揣测道:今日他是心情不佳吗?可来时路上还和她有说有笑呀,正一头雾水间,他忽然转身。
她一心只想他的情绪,没料到他会突然顿住脚步,有所惊觉为时已晚,身子已停不住前倾的动作,直直往他怀里扎去。
好在他及时扶住了她:“可有伤着?”
“没有没有。”她站定,冲他一笑:“越大哥,我怎么觉得今天的你很严肃呢?”
他看着她的笑脸,心底蓦地一痒,像是看着紫藤萝被风微微吹起,一叶带着一叶颤着翠色,而花在叶中摇来摇去,荡着悠悠的紫色的烟波。于是也跟着笑:“可能是因为天气不好吧。”
*
到了顺德街街口,风雪渐小,街中仍一派冷清,此时甫过卯时,因夜里下了场暴雪,天光尤为隐黯,四周笼罩着冰冷的寒意令冬遇微微发抖,她呵了呵手,看着街角搭的早茶铺子,眼里情绪翻滚。
眼前的景色熟悉却又陌生,九年的岁月如洪流般向她奔涌而来。家破人亡、囊中羞涩、无人可依、衣衫褴褛、流浪街头……尝过的苦痛和酸辛历历在目,如今回忆起来,伤悲仍多于唏嘘。
她也曾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娇得饭食衣着皆由丫鬟仆妇打理,每日跟着父亲请来的老鸿儒读书写字,倦了就去找母亲陪她到小花园,她记得那时候她最爱坐秋千,母亲不敢太用力,怕她抓不好链绳从秋千上摔下来,可她胆子大,每次都嚷着“再高一点”、“再高一点”……丫鬟们嬉笑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她又忽然想起有次是父亲在身后推她荡秋千,她没抓好绳索,险些从半空掉下来,手上划了好几道红痕,她包着眼泪不说话,父亲心疼的抱起她:“都怪爹爹不好,让我们玟玟划着手指了,玟玟罚爹爹吧……”可是晚上,她眉开眼笑地跑到书房:“爹爹,先生夸我字写得好看,我想吃宝香酥……”
可是眼前却窜起了滔天的火光,耳边是众人的哭喊声,一只带着斑斑血迹的手弯曲成诡异的形状,手背被火灼烧成可怖的焦黑色,她想躲开这只手,周边冷眼旁观的人却围成一道人墙,将她圈入这烧的炽腾的火焰中。力拉崩倒之声不绝于耳,火势愈发的大,她双目刺痛,扯着嘶哑的喉咙哭喊着。忽然有人紧紧搂住了她,手搭在她的眼上:“别看……”
她任人搂着,头痛万分。方才她吵着去买宝香酥,父亲想白天她手指受了伤,就让乳娘跟她一起外出,看中什么就给她买下来,可是她回来了,家怎么不在了?她的喉咙像被棉花堵住,难受的想大喊,可是无论怎样用劲,就是喊不出来,连声“爹爹娘亲”都叫不出口。眼上的手不知何时放下的,她呆呆地望着自己熟悉的府邸被烈火吞噬成残垣断壁,而紧锁的大门自始至终未开启过。
三月天,庭院里的梨花皎若月光,她捡起一朵簪在耳边,转身笑道:“爹爹,我好不好看?”
男子含笑点头:“玟玟最好看。”
她皱起眉:“不行,娘亲要比我好看。”
挽着男子手臂的女子“扑哧”一笑,“玟玟,来,给娘亲戴一朵梨花,让你爹瞧瞧,究竟是谁最好看。”
“好!”她攥了一手白花跑向父母,春风暖柔,吹得梨树簌簌作响,花飞满天,像一个朦胧的梦。她向前跑着,却迎来了燃着火光和血色的黑夜。
“爹爹……娘亲……”她泪如雨下,终究是没看到父母的脸。
心疼的彻底。冬遇握拳,涩然开口:“越大哥……”
“嘘。”他伸手点在她的鼻上,拉着她在早茶铺子里坐下。
白发苍苍的老妪精神矍铄:“二位吃点什么?”
越子羲翘起唇角,看着冬遇不说话。
她盯着木桌,上面的纹理磨的模糊,“两、两份蒸饺,两碗豆腐花。”
老妪和善地点点头,转身却又被冬遇唤住,“婆婆,再要一笼汤包,两份馄饨。”
老妪打量了她一眼,但她低着头,神情看不真切,只能看到她微红的脸颊,笑道:“姑娘点的都是铺子里的特色,老身这早茶铺子做了一辈子,却不曾记得姑娘的脸,真是惭愧呐。”
冬遇勉强一笑,紧握的拳头泛着青白,“我也是听说罢了。”
手忽然被人用力一握,冬遇抬头,正对上越子羲黑沉的眼睛,她的心一紧,“越大哥?”
自来到顺德街,她的手就不曾热过,像一团冰凉的雪球。他知她的经历压了她许多年,如今又临故地,内心难免会有波澜。只是她苍白的脸色让他有些不适,她在月宫生活了这么久,他从未见她如此失魂落魄过。想起司命曾与他说过的话,他有些不确定,今日带她来这里,究竟是不是一个让她解脱的举措。可她方才的笑容实在是让他心疼,到嘴边的话变成“小芝过几日才从南海回来,你若愿意,明日我再带你去其他地方转转?”
他的手似乎就没有变凉的时候,冬遇听他提起小芝,又说到其它地方转转,身上有了些许力气:“好。”
说着,老妪将热腾腾的豆腐花和汤包呈了上来,“二位先吃着,蒸饺和馄饨一会儿就好。”
冬遇递给越子羲匙筷,冷不防被他一问:“点这么多,吃的完么?”
她盯着冒着热气的豆腐花,熟悉的味道在空中蔓延,“很想念这里的味道,没忍住就点多了。”
他给她夹了一个汤包,“想念就多吃点。”
她执着筷子许久未动,他却已经吃了两个,“确实不错。怎么不吃?”
她一惊,连忙咬了一口。七岁以前的早晨仿佛带着微光,夹在这口熟悉的老味道里,她含泪将汤包咽下。
*
吃了早点,街上的铺子也逐个开张,但天仍阴沉沉的。越子羲拉着冬遇在一座名叫“寿楼春”的茶楼坐下,要了壶桂花香片。
他们选了二楼临窗的位置,往外瞧,正对着一家首饰铺子。那铺子颇气派,一连五间,比周围的都大一圈,连店铺的招牌也是崭新的,只是大门紧锁,还未开张。
“咦?”冬遇的视线也被这家店吸引住了,她不禁有些疑惑,这个时间,应该开门做生意了。
“想来这家店收益颇丰,老板看起来并不在乎开张时间。”越子羲转着茶盏,随意道。
过了一会儿,人群中出现一个伛偻的影子。那人穿的很厚,衣料看着却像是上好的料子,左脚似乎有疾,走路时身影看着很不协调。冬遇瞥到他的身影,起先并未在意,只觉得有几分熟悉,但后来看他伸手拿钥匙开那间珠宝铺子时,那一瞬间——她浑身血液仿佛凝固一般,送至唇边的杯子顿时从手中滑落。
竟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