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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太傅巧辩程朱理学 ...

  •   小儿抬首问:“学生但问,太傅平日说要学程朱理学存天理灭人欲,如今太傅这一怒是为天理,还是为人欲?”
      “你!”太傅想出口争辩却一时语塞。
      “学生愚钝,还请太傅明示。太傅不过被剪须发便忿恨至此,那那些因着程朱理学被胁迫一生的人呢?程朱理学如此薄情,只管世人作道德伦理的刍狗,却不管刍狗亦有悲喜,实在可恨!又不顾人理实情,强要女子守寡明志,这般断送女子前程的事也说得出口,这是害人不痛快吗?说什么饿死事小,失节是大,可人死了,他的亲朋好友痛不欲生,天理又能如何?”
      太傅听言,恍然大悟,伸手端茶小尝一口,竟带着笑意问那小儿:“原来你剪我胡须是恼那程朱理学。”太傅顷刻又敛了笑意拍股指着小儿斥责道:“不想我平日呕心沥血倾囊相授的东西,你就只记得这些!我倒要听听你口中的程朱理学是怎样的!”
      “程朱理学尊崇天道,认为世间万物皆有理而理一分殊,因此人也要顺应天道灭私欲,只要如此“礼”自然惠及万方。可,可学生最恶的便是这顺应天道这一说,天高九重,何人能窥道?人所看到的只有在朝的天子。存天道灭人欲,不就等于万般皆下品,唯有皇上高吗!岂不是皇上说什么,百姓就得做什么呢?其中哪里有百姓的位子呢?”
      太傅连连摇头,摆手道:“你才疏学浅,只窥的一角,所以误识了!你说天道难知,便以为天子就是天道吗?你若非忘了还有“格物致知”这一说?理存万物,理一分殊,正因如此道法瞬息万变,常人难以分辨,故此需要“格物”,去思索、探寻事物的本质,达到“致知”的目的。理学所讲并非让你一味盲从,而是鼓励你自己去思考人的价值和生存意义。所以程朱理学不是你口中所说的“唯有皇上高”,恰恰相反,程朱理学是站在皇权的对立面的,它从未说过皇权是天理,皇权亦是需“格”之物,因此皇权若忤逆天道则人人得而诛之,而且它鼓励人去思考,人一旦思考,便想要实践,若人人都去实践要掌权,皇上又如何管得住?至于存天理灭人欲这一套,虽然过于道貌岸然,也并非全错,私欲常是引起争端的导火索,若人人客观面对现实,少思小我而推及大众,则“礼”成矣。”
      “若真如太傅所言,是学生愚昧,可为何学生所知的理学于此相差甚远?我见着许多人只拿些个论语注脚就当作圣旨一般尊崇,做的事却一言难尽,如此罄竹难书的罪行竟与这理学毫无关系?”
      太傅又叹一口气:“你有一点倒说对了,天道难窥,所见唯有天子。所……”太傅所言乍然停止,似乎思及什么,本想捋捋胡子顺顺思绪,自然摸了个空,拍膝顿首:“混账,你自己学艺不精被些卫道士诓了,竟拿我的胡子撒气,可恶可恶。”
      小儿本听的入迷,听到太傅责怪顷刻伏在了地上不敢吐气。
      太傅见状冷哼一声:“剪须之事我不怪你了,今日你来拜访一事,我对外人只说你浪子回头,从此要认真读书,来我这儿明志了。”太傅又一挑眉:“所以今日的对话万万不要告诉别人了。”
      小儿虽年幼却知方才那番言论是大不敬,连连称是:“太傅宽宏大量,学生感激不尽,可惜太傅学问高深,学生难以理解,现在都已忘却。”
      太傅一笑:“我年老体衰,要去休息了,你且自便吧。”说罢太傅便离开了,小儿也推门告辞,不想回廊里遇见太傅之女杨清墨。那清墨素来喜欢这混小儿的乡野心性,拿了些茶点勾着小儿去了赤松亭,开口问道:“你平日不是不喜欢这杨府,路过也不愿多看一眼吗,今日又如何肯来。”小儿被说的惭愧:“杨姐姐说笑,我怎会不喜欢杨府呢,只是杨太傅才高八斗,我站在这府门外,只觉得紫薇天降,华光四射,我这等小人物,自然不敢近身。今日,今日我斗胆进府,实在是敬佩杨太傅不已,要效杨太傅潜心修学,所以前来拜访,只求太傅多加指点。”
      杨清墨一听,乐开了花:“不想你是如此好学之人,我竟头一回知道。”杨清墨说罢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压声问道:“你且告诉我,父亲的胡子,是不是你动的手?”
      小儿一听慌乱的连连摆手:“如何使的,如何使的!”
      “真不是你?”杨清墨似笑非笑:“你就告诉杨姐姐嘛,姐姐又不同别人说,你瞧瞧,这满桌的糕点,都让给你,杨姐姐可是一等一的大好人。”
      小儿低头折腾着衣角,思虑一会儿,哝哝道:“是我。”杨清墨听罢拍桌大笑:“就知是你,就知是你!”大笑过后,她一撇眼角的泪珠:“也就你敢干这事儿,也只有你父亲才会包庇。他因美须髯引以为豪,平日宝贝的不行,昨日被你剪了,回来累累若丧家犬,只知叹气,真是一物降一物呀。”
      小儿听言,心下疑惑震惊:“太傅没同别人说是我做的?”
      杨清墨方才笑得太夸张,两腮有些酸痛,便停下拍拍脸颊,放松调息后说道:“父亲昨日归来,遮遮掩掩不敢见人,我一看,他的胡子被人剪成了乱草,问他如何弄的,他言辞闪烁只说不小心,我知他有心包庇便不追问,可除了你,谁有这个胆子?”
      小儿瞪大双眼:“我,我……从不知,太傅对我如此好。”
      “你不知?也是,他这人端的就是一副正经模样,生怕人说他和蔼可亲,其实心里喜欢你喜欢的紧勒,一众学生中,他最看好的就是你,常同我念叨,你与只知附和的常人不同,素喜举一反三,这样的人虽有些烦人,可真真是做学问的人。”
      “太傅如此说我的?”小儿震惊之情溢于言表,“太傅常常恼我,别人只说我不服管教惹人厌烦,我也当真,连我父兄也说我是个混儿,日后定会败坏门风,不想他如此高看我。”
      “人人都知道,就你不知道!父亲脾气暴,虽常常恼你,可从未放在心上的。不然就你那些胡话,他稍稍与你家透露,你还能站着走路吗?”
      小儿眼光闪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杨清墨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忙问道:“你哭什么呢,父亲昨日说了,不过几根胡须,日后还会再长,不碍事的,况且他也做不出告状的事,你且放宽了心。”
      小儿抹着眼泪,抽噎道:“我从前只认他迂腐,时时逆着他干,又常常想着法子作弄他,问些刁钻问题让他难堪,如今想来,我才是蠢蛋,误伤了如此好人。”
      杨清墨拍背安慰道:“这又什么好哭的,他对你好是他的事,与你何干,好弟弟,你只管心安理得便好,若你如今也晓得了他的好,以后也赤诚待他便是。”
      小儿哭的撕心裂肺,心中立誓,以后见太傅定要以礼相待,从此太傅便是天上月,池中莲,万万不可亵渎了,今日起便听太傅的话静下性子,好好读书。
      小儿虽如此想着,可命运弄人,未过几日,太傅被贬职调离王都去往汝城。小儿听了消息送别了太傅之后浑浑噩噩,回家问兄长:“汝城据此地多远呢?”
      兄长答:“大约一千五百里。”
      小儿听罢久久不能回神,梦似的回屋,抚着读了半本的《近思录》喃喃道:“一千八百里,又是多少个日月呢。”
      入夜,小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思来想去都是送别杨太傅的场景,一想来,眼泪像断珠似的垂下,止也止不住。
      小儿得到太傅贬职的消息已迟了,匆匆忙忙赶去杨府,太傅和杨清墨早已不见了踪影。小儿心知太傅一走再难相见,央着家中的护卫骑马带他到城外。他登上一个山包,竟真的见到太傅家的小厮在驾着马车,于是大声疾呼:“太傅,太傅!等我,莫走莫走。”可惜底下的马蹄仍旧哒哒的跑远了,小儿赶忙跑下山包去追太傅的马车,可惜马车行的不快却远,小儿追着追着,鞋也掉了,衣服乱了,摔个趔趄了,路上的小石子硌破腿了,都不敢停下,心心念念只想把马车拦下,心中还有许多话未说,怎能就这样分别两地。
      可惜终究马车越走越远,消失在路上。小儿心力不支,大吼一声“太傅!”便瘫坐在地上,但见一滴滴液体淌下脸颊,不知是泪还是汗,嘴里虽喊着“太傅,太傅”,却知道如何也追不回了。喊着喊着,小儿不甘止于此地,眼泪一抹又爬起身,踉踉跄跄往太傅远去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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