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更尽一杯酒》乱石嶙峋

1、（一）混小儿戏剪美须髯

　　历代改朝换代免不了血流成河，国破家亡，纵观上下五千年哪有不流血的政权。而在惊心动魄的改革中永垂不朽的义士更是俯首皆是。这些鸿鹄志者满载宏图伟愿，视生死人伦为外物，为着海市蜃楼般的前景肝脑涂地，虽亡犹荣。他们笑燕雀懦者战战兢兢，为着云烟般的富贵苟且偷生；他们叹乱世枭雄，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骨；他们悲蝼蚁从者，平庸无能而天真烂漫，在洪流中却只能作万人坑上的一块石头，再没有人记得他们的音容相貌。
　　可所有的起义抗争都值得高歌吗？雄才大略者都值得万古称颂吗？而那些带来生的希望，独揽死的孤独的人值得一座丰碑吗？那些跨过刀山火海，一生绚烂多彩的殉道者可以被称为英雄吗？如果可以，时效又有多久呢？
　　历史源远流长，孕育了文明和社会，更吞没了无数人的尸骨，冲蚀了一座座舞榭歌台，只留下一轮明月映照断壁残垣，创造历史的人，也终究被历史淹没成了幻影。
　　可正因为这幻影，如影随形似触手可及，又如梦如幻难辨真假，引得狂蜂浪蝶无数，迎着微光作了扑火的飞蛾。
　　历史没有温度也没有厚度，人们在这无字天书中看到的不过是自己的胸襟见识，表露的也只是看客的七情六欲，淌着自己的血泪。
　　但请诸位睁眼，看看光怪陆离的玙王朝，尝尝自己的悲欢喜乐。
　　自高祖成帝建大玙朝已有八十六年，现荣帝乃高祖第五代孙已在位一十八年，育三子二女，立长子德韫为太子。太子德韫不过龆年，却有明君风范，识文理习武术，为人谦虚敦厚，众大臣夸赞不已，却对他那整日在旁的伴读颇有微词。那伴读顽劣不堪常为惊人之语，可奈何他祖上是平风侯卫达，荣帝又颇为喜爱这混小儿，太傅们也不好越俎代庖，强把这害群之马牵走，只好吹着胡子看小儿胡闹，可惜如今杨太傅连胡子也吹不了了，因着那小儿兴起竟将杨太傅的美须髯一把剪下。气的太傅指骂道：“如此小儿，必亡我玙者！趁我不备，伤我发肤！目无尊长，罔顾人伦，气煞我也！”
　　那小儿却不急不躁，施施然作揖道：“太傅息怒！学生自知以下犯上，实不应该，可学生确有苦衷，可否请太傅施以宽厚，听我一言？”
　　太傅转身振袖：“哼！我倒要看你这小儿如何诡辩！”
　　小儿仍是恭敬之态，问道：“先生以为，君子应以己身重，还是以天下重？”
　　“当以大局为重，即在庙堂便无私心。”
　　“太傅赤诚，学生佩服。即如此，学生还有一问，光阴似箭，寸时寸金，当不当珍惜，当不当用时于精。”
　　“自然，时如逝水，当分寸利用。”
　　“太傅真乃智者！学生便心知太傅如此思之，才忍痛剪下太傅这须髯。学生家中亦有蓄须之人，曾与学生炫耀，这长须难留。若只管它野草似得乱长，莽夫之态矣，若要有关公之姿，需时时修剪梳顺，必要时上油敷粉，其费时费力不亚于女子蓄发。”
　　“即如此，与你何干，我又不唤你来为我涂油上粉！”
　　小儿猛的跪下：“学生惶恐啊！学生即知这美须髯是如此累人之物，又怎可忍心太傅为他所缚而袖手旁观？一来，学生素闻，古之作大作为者皆讲正心诚意，万不可为外物所烦扰，今没了这须发，太傅便可闭门专心潜学，不用日日忧愁容貌，二来太傅身负教导太子大任，读经问道识百家之言为本职，怎可因为打理这无用的毛□□费时光，懈怠职责。学生只怕您不顾职责，彼时太子不才，酿成大祸，必究太傅之责，学生即蒙皇恩，又受太傅春风福泽，怎可令这等残剧发生！”
　　太傅听言蓦地窜起一团怒火，这小二满口胡诌，说的却有几分在理，竟不能回嘴！心中虽想把这小儿捶得头破血流，奈何这贼小儿太过狡猾，只好憋红了脸，攥着拳头对那小儿说：“不想你如此心肠，竟是个忧国忧民的人！”
　　小儿笑道：“太傅谬赞，羞煞学生了。学生回去定要告诉父亲，太傅以众人之乐为乐，剪去美须髯明志而独悲戚，令学生叹服，学生日后也要效太傅之风骨，为国舍私欲！”
　　太傅气急攻心，一把瘫在太师椅上，扶额道：“谁用你说！你老老实实呆着便好，唉，冤孽啊。”
　　小儿转头对着德韫偷笑，德韫却嗔怪的看他一眼，轻叹了口气便再不理他。
　　课后，太傅即刻抬袖遮住胡须急匆匆走了。小儿望了太傅仓皇而走的背影哈哈大笑，德韫拿扇子敲了他的头：“你今日不应该。”
　　小儿双手捂着头顶，瘪嘴说道：“是他先不对，成日讲些程朱理学，讲些存天理去人欲的诨话，今日我就要去去他的人欲。”
　　德韫摇了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传道授业本就是太傅的职责，况且程朱理学虽全不都是精华，但也全不尽是糟粕。而学问博大精深，更说不上对错，太傅如此教了，信不信却在你，你如何可以把气撒在太傅身上？”
　　小儿争道：“我偏要争个对错！若我不争，只怕众人皆以为他是对的了，彼时灭人欲这一套还不知要坑害多少人呢！”
　　德韫：“可你今日这一争又有何用？你剪了太傅的胡子，他还是会教程朱理学。你要服人，必要感心，你不感化太傅，不让他动摇，不认真与他辩论，胡乱让他生气，不过是两败俱伤，图个痛快而已，你这般行径，又有什么资格说要推翻程朱理学呢。”
　　小儿被说的哑口无言，嘟囔道：“可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难道我还能把他的胡子粘回去吗？”德韫见他苦恼的模样，知他识错便摸摸他的头：“好了好了，刚才可打痛你了？”小儿听罢捂着心口做猝然倒地状：“啊！你的功力好深厚，我的五脏六腑要被震碎了！”德韫看着倒地的小儿，慌忙蹲下身去：“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且待我立刻救治你！”说着德韫手往小儿胳肢窝伸去作势要挠痒痒，逗的小儿哈哈大笑，德韫也乐不开支。
　　出人意料的是，杨太傅翌日竟来授课了，只不过来的是剃光了胡子的杨太傅，往常那个喜欢捋胡子的太傅如今像只没毛公鸡，全无斗气，上课讲话也神情恹恹。
　　混小儿竟看的于心不忍生出愧疚自责之心，私下效廉颇负荆请罪去了。
　　小儿脱去上衣，跪在堂下，将那荆条双手呈上，向杨太傅诚心认错，太傅只当他后戏未完，另想了法子作弄他，没好气的用余光瞥着小儿。
　　“太傅，学生不敢忘了您的谆谆教诲，要尊师重道，前日鲁莽实属不该，可念在学生小孩心性未成大器，可否原谅学生？”
　　太傅瞪眼怒拍桌却疼的龇牙咧嘴道：“你既未忘我的教诲，又如何下得去手剪了我的胡子呢！”
　　小儿伏地道：“太傅息怒，可否听我一辩！”
　　太傅冷笑：“又听你一辩，是要我再听你一次胡搅蛮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