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庭》沥冬

42、春雨润如酥（2）

　　太子将目光重新回到凤知酒身上：“滇南地区环境困苦艰难不异于塞北一带，军师这次准备还需周全，否则上了战场，出些差错，就是不妥。”

　　凤知酒听懂他话中意思，道：“太子说的对，下官定当尽心尽责安排，绝不负太子的期望。”

　　太子微微敛了眉目，修长的指间捏着酒盏，语气平淡：“既然是在宫外头，不用以下官自称。”

　　凤知酒明了，微微颔首，不言语。

　　太子喝了口酒：“刚才听公子邺离说，你们要去顾府？”

　　凤知酒点头：“是的。”

　　“可是为了什么事？”

　　太子将酒盏放到桌上，瓷器与石桌相碰的声音噌然响起。凤知酒她听着这声音，眼睛中不自觉露出了警觉。她的知觉告诉自己，决不能震慑于他的威严之下。

　　“无事。”凤知酒回道。

　　太子自八岁便入住东宫，在宫外即有属于自己的宫殿，十岁起操手政务。朝廷之中权势诡谲，朝员亦是各怀鬼胎，他就已狠辣手段，一一摆平收服。十八岁起就已征战沙场，这般风华绝代，造就如今他身上威严肃穆令人敬仰的气势。

　　太子神色淡漠，淡淡地看着凤知酒，嘴角微微弯下。只是这么一番举动，凤知酒就能感觉到他这神色中，势不可挡的威严气势，心中不由悸动。

　　“凤军师。”太子道：“本宫提醒你一句，顾襄城与南清相处甚近，南清这几日接手军权，确实有崛起得意之势。但莫忘了，凤老将军他可从来不关心这种事情，凤军师身为凤家一员，不是也该不操心这种事情。”

　　凤知酒眼底闪过惊讶，她明白太子的暗示。父亲凤清素来不参皇权斗争，愿意征战沙场一辈子，也不愿走近这皇权斗争一步。而自己却因为顾襄城，而一步步掺杂进皇位争夺的漩涡中，这已然是慢慢地将凤家置于死地。

　　“太子的提醒，我明白了。”凤知酒淡笑道：“我也明白身为臣子，该尽心竭力做些什么。”

　　她明白，太子更为深层的意思，不止是劝诫凤家远离权斗，更多的是因为，顾襄城是他的敌手，他决不能令顾襄城多出权力。

　　语罢，凤知酒已慢慢起身，想着端坐在对侧的太子，双手作揖，轻轻躬了一礼道：“太子勿怪，恕下官不能再陪候太子饮茶，下官尚有要事在身，需先行离去。”

　　太子如同冰水般凌厉的目光，又一次落到她的身上。他又倒了盏酒，随即目光不动声色地收回，故意不回凤知酒的话。

　　凤知酒一时觉得手足无措，不知是进还是退，但她素来聪明，立刻道：“既然太子已默认，那下官先行告退。”

　　她不再等太子任何话，已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太子仍旧坐在原处，他并不在乎周围有多嘈杂喧闹，只是静静地品尝着盏中的白酒。促狭的眉眼在低头时，默默地暼了身后。

　　他知道，在自己的身后，那已半颓废了的泛着黄的墙壁后面，躲着偷听的人，但他却视而不见，自顾自为自己倒了酒。

　　不知过了几时刻，澜常回了茶馆寻他。见太子独坐在颇为荒僻的地处，暗自饮酒，不由上前道：“殿下，喝酒伤身。”

　　太子略自嘲道：“你何时也会对本宫所做的事，也有所怀疑，有所意见了？”

　　澜常急忙低头不语，自知多言惹了东宫怒气。默了片刻又抬头对太子道：“殿下，属下此次前来确有要事，顾尚书携牢狱罪犯准备前往皇宫，楚将军等人也有动身入宫之意。”

　　太子闻言，目光冷了几分：“牢狱罪犯？”

　　澜常担心太子初初回帝京，对于朝中变化不知情，详细解释道：“就是曾经的南耀公主，后来保全性命，在宫内为奴婢。但是对皇后心存恨意，趁皇后邀她入朝凤宫叙旧之际，用匕首刺伤了皇后。”

　　太子在他的话中，已慢慢了然全局。皇后是他的生母，但他素来就不关心皇宫中，女人间的争斗。故而那日只是入宫看望了母后，却对罪犯一事毫不关心。

　　他清辉的眼底显露出淡淡哀伤，他不关心罪犯的事，不是对母后的不孝。实在是因为这多年来的相处，他确实明白皇后心思有多深不可测。这样的人，又怎么会令自己深受危难之中。

　　那日入宫与她只言片语的交谈，从她那眼神中，太子就已明白皇后的用意，所以他只做那个旁观者。

　　无意也无缘插手这样的女人间的纠葛中。

　　“殿下，我们是否也该入宫。”澜常问他。

　　“备马车。”太子抬眼：“立刻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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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珩穿上了奴婢新送来的衣裳，那衣衫很素雅，里衫是素白色襦裙，外头披着淡绿色裙衫。她并未去妆台施以任何粉黛，因为她知道，接下来自己需要入宫办正事。

　　身上的鞭伤还在隐隐作痛，但她还是能强忍住。因为她知道，比起现在身上的痛意，接下来入宫所面临的事，远比这还要难熬。

　　当她从屋外出来时，顾襄城已挺立在院外。院外有好几处盆栽，他便取了剪子在慢慢裁剪着。余光中看到云珩出来，道：“都准备好了？”

　　云珩点头：“是的。”她顿了片刻又道：“顾尚书也亲自前往皇宫吗？”

　　顾襄城目光落到云珩身上：“从城南顾府到皇宫深闱虽然路途不算遥远，但是却凶险难测。我亲自送你入宫，更稳妥些。”

　　云珩却道：“我这次的计划，唯一的差错也唯一不能解决的事，就是将你牵入其中。我那时只想着你是唯一能带我出狱的人，却慢慢明白，你插手这件事的后果，如同知酒邺离插手一般。”

　　顾襄城听闻她的话，眼底笑意如同春光般灿烂。放下手中的剪子，走向云珩：“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当日我令你置于这样的境地，就料想过皇后会向你动手，却不想她的做法更加可怕。”

　　云珩看着他向自己一步步逼近，不由疑问道：“我出狱这么久，为何宫中兵马未动，可是顾尚书从中插手了？”

　　顾襄城点头道：“适才确实来过禁卫军，不过我告诉他们，等会儿我会亲自带你去殿前，向陛下禀言。”

　　随即已停步在云珩身前，用略有粗糙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云珩的眼底，却一直沉默不说话。

　　云珩轻轻唤他：“顾襄城。”

　　他淡淡嗯了一声，云珩不明白他为何变得如此沉默，心底在左右的思量他究竟在想什么。

　　“云珩。”

　　他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开口道：“此次入宫，你我都难料结局如何。”他的指腹从眼底轻轻滑落至唇角，依旧摩挲着：“就算这次你成功脱险，我从牢狱中将你带出，就只这一点就已经将你置于危险的境地。”

　　“顾尚书不用拐弯抹角，不妨直说。”云珩轻轻一笑，想令他能有些许的放松。

　　顾襄城便也直说：“你可有后悔，可会恨我，把你带入这场生死搏斗。”

　　云珩却已笑出声，摇摇头，轻声告诉他：“我不会后悔，不会恨你。因为就算你不带我入这生死危局，有朝一日我自己也会步入这朝堂中。”

　　顾襄城自那日殿台下，从她的眼中就能明白，对于云家冤案，她绝不会罢手。他只是淡淡一笑，云珩她或许有能力在这皇宫中活下来，但倘若要搅弄这皇宫深穴泥潭，却是难如登天。

　　皇宫之中哪个人不是如同豺狼虎豹，心底怀着的心思，一个深过一个。顾襄城在皇宫之中这般谋划，也只能得到如今的地步。而云珩一介女子，又如何能翻覆皇权。

　　顾襄城望着云珩清秀的眉目，笑道：“时辰到了，我们该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