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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819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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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军的真正溃散始于司令官的出逃。
魏流还没有不知天高地厚到自以为这些人都是被自己赶跑的程度,很明显,真正让那些人惧怕的是那管绿油油的玩意儿。
很快,伪军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一部分都随着司令官一起撤退出了电网。他们并没有离开,而是训练有素地在电网之外的一个小仓库里搬来了大桶的汽油。
魏流一看情况不对,一枪杆子撞碎了驾驶室的玻璃,干脆利索地将方向盘向右打死,让大卡车直朝着电网撞过去,自己一个跃身从窗户里钻了出来。他落地翻滚两圈,立即遭到了电网外伪军的猛烈攻击,魏流伏低身体飞快地跑向仓库,顺手捡了两杆枪礼尚往来地还击起来。
卡车排山倒海地冲出去,附近的电网不堪一击,瞬间就被撞出一个大窟窿,车身受到不均等的束缚,驶出一段距离后猛然侧翻,四仰八叉地掉进了附近的低洼地里。
伪军布置完了汽油桶,已经开始点火了!
火势随风蔓延开来,熊熊地烧着了半边天,将这个郊外的秘密基地圈成了一个地狱之城。
魏流抿紧嘴唇,乌黑的眉睫被汗水打湿,他眨了眨眼,一枪打烂了那仓库大门上的锁,窜了进去。
里面惊恐的村民一看穿着军装的人进来,又是一阵惊叫。
魏流置之不理,朝半空里放了一枪,用蛮力把嘈杂的声音都压下去后才说:“想活命就先别动。”
前排有几个能看见外面情况的人发现了火灾,晴天霹雳地叫了起来:“着火了!快跑呀!着火了!”
立即有人带头向外冲,后面挤前面,挤得唯恐垫底。
村民们才刚一露头,随即被电网外的伪军打死了,后面的人不知情,还在不要命地向外冲。人群如鱼群,纷纷扰扰地从魏流身边游过去,撞得他寸步难行,额角青筋很是乌烟瘴气地蹦了一阵子,他狠狠一闭眼,用力吸口气,一脚踩在周围人身上一借力,把自己从人群里抽了出来,抓着半空中伸下来的水管喷头荡了一把,把自己送到了仓库内最边上一条窄窄的梁柱上。
喊是徒劳的,魏流垂着眼皮扫了眼推推搡搡的人群,举枪瞄准了仓库后的那面墙壁。
方才他看那些身穿防护服的怪物在墙壁上拧出那个小圆窗时,发现这仓库的墙壁很薄,只有两层薄薄的青砖。前门有火有枪,还有那让伪军脸色为之一变的东西,必然是死路一条,唯一可能的途径是在仓库后壁上打出一个出口来。
幸运地是,在子弹被用完之前,仓后壁上终于出现了几条蛛网般的裂痕。
有排在最后的年轻人死活挤不到前面去,正兀自提心吊胆,就听魏流吹了记响亮的口哨,远远地扔过来一条枪,“去后面。”
前门的枪声密集起来,人群向外挤的速度才渐渐慢下来,就在此时,后仓的砖墙“哗啦”一声塌出了一个大洞,“鱼群”们终于换了方向掉了头。
魏流松了口气,他沿着梁柱往前门的方向跑去,在院子里又捡了几条枪,突然发现自己身后还跟着十来个人,都是老实巴交的年轻小伙子。
小伙子们学着魏流的样子,每人在胳膊上挎上了三四条枪,和伪军们对打起来——一时之间竟还有模有样。
魏流则把目光移向了那一小片绿油油的土地。他四下里看了看,在一片混乱里找了个水壶,隔着一层油布,将那令人闻风丧胆的东西装了进去。
没有多久,双方的子弹就先后告罄,面对面地拼上了刺刀。
魏流冷笑一声,扬手摔了头盔,又抽了腰带脱掉上衣,踹了那武官一个窝心脚。武士道出身的军官一把拧住魏流的脚踝,魏流猛一跃起,另一条腿也旋上来狠狠踢中了武官的脸,武官一口血喷出来,魏流和他裹缠在一起双双掉在地上。
魏流一把揪住武官的领子,逼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武官冷笑:“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已经是个尸体了——那是帝国消灭你们这些低等生物最有力的细菌武器,代号819。你,还有那些愚蠢又该死的低等生物,统统下地狱去吧。军部‘三年消灭原住民’的伟大计划必将胜利!”
他说完,便早有预谋地抽出了自己的腰刀,对准了自己的胸腔,预备自刎。
魏流一扬手打飞了那腰刀,觉得暂时留着他这条狗命简直是憋屈,又反手甩了那武官一个清脆的嘴巴子,“做他妈什么白日梦呢?”
本田教授嘶声叫了起来,顺手捡起地上一块碎瓦片砸向魏流。
魏流偏头躲开,“你那玩意儿到底是什么?”
本田叽里哇啦叫嚷一阵,魏流一个字都没听懂,他悻悻地扔下那猪猡,“在场的各位,有能听懂猪兄说什么的吗?”
有个中年汉子一抬头,似懂非懂地说:“好像是……什么传染之类……血什么的。”
魏流神色淡下来,右手攥成拳。
已经脱困的村民们很快围了过来,魏流俨然带头大哥似的发号施令道:“除了这个人和那大胖子留个活口,其余人不论死活,全部烧掉,动作要快——另外,所有人一律不准踏进大院一步,小伙子,哎你,就是你,看谁?多搬几个汽油桶,把整个院子全都洒满,统统烧一遍。”
“将军,你是抗联军派来救我们的吧?”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听指挥搬来了汽油桶,兴奋地对魏流说。
魏流把长眉一挑,爱答不理地“嗯”了一声,冷漠地想抗联军算是个什么玩意儿。
“你去检查检查,看看在场的人身上有没有出血点,就是那种类似蚊子咬的小红点,有的话……看见那辆大卡车了吗,让他们都站在那里,等我出来再说。”
“好的,将军!”
魏流把那武官打晕,死死地捆住手脚丢给别人,自己再次回到了那三层楼房里。
第一层是个大仓库,第二层和第三层呢?藏着什么妖魔鬼怪?
傅思归和老胡挑了较为保险的山间小路,因此上他们赶到的时候,这里已经开始打扫战场了。远处疯狂燃烧着的院落,近处侧翻在地的卡车,和远近横陈的伪军横七竖八的尸体,还有忙着焚烧尸体的平民。
现场还有些尸体是身着防护服的,傅思归首先就联想到了那细菌武器。
老胡愁眉一松,打了个响亮的俳子,潜伏在平民里的情报人员立即跟他接上了头,把事情经过从头至尾讲了一遍,“哦对了,那是那位先生要我们保管好的东西——这人是这帮伪军的司令官,那穿白大褂的胖子据说是个生物教授。”
傅思归四处看了一圈,没看见那位先生,心里未免有些着急,语速就有点快,“老胡,此地不宜久留,最好的话,能麻烦抗联军帮着这些老乡转移出去,绝、对,不要再回自己的村庄了,凭东瀛人的丧心病狂,再回去就是羊入虎口。”
老胡重新皱起了眉:“转移?这是好几百人,不是一两个人,这要往哪里转移?况且,他们走了,还会有新的替罪羔羊。”
“等等,”傅思归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几步来到那本田教授眼前,用流利的英语说,“本田教授,想必你也知道,细菌武器是国际社会决不允许的,使用细菌武器是违反国际人道主义的禽兽行为。你的队伍带来的是什么?通过什么途径传播?有没有研发出相应的抗细菌制剂?我强调一点,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没有工夫跟你废话,你不说的话,我就把你带回去放油锅里炸成干。”
本田教授如惊弓之鸟,结结巴巴地用英语回道:“油炸是反人道的!”
傅思归喷出口气,抽出一把匕首,招呼也没有一声,一刀扎透了本田的手掌,“可巧,你们刚好不是人,油炸不反畜生道。”
本田一声惨叫,抖抖索索地说:“我说我说!是生物所新研究出来的819号细菌,但实际效用还没有得到进一步证实,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想观察一下它的具体后果。从科学的角度来讲,我没有实际证据,我不能确切地说819号究竟靠什么传播,可能靠血液传播,性/接触也可能……甚至口沫传播也有可能。819号还不成熟,还需要进一步观察总结研究,自然也没有相应的抗细菌制剂。”
“皮肤接触会感染吗?”
“不,819不具备摧毁表皮的功能,但是它穿透鼻黏膜的效力是霍乱病菌的一千倍。我带来的细菌原液浓度高达千万摩尔浓度,在未经稀释的情况下被打碎播散到空气中,这里的人只要还在呼吸,就都有被感染的可能。”
“最先出现的征兆是什么?”
“感染819号一个钟头后会产生短期反应,出现接触部位血管断裂出血,长期反应还得进一步观察。”
“老胡,看着他,学术败类,人渣!”傅思归杀气腾腾地说,忍不住爆了粗口,“吃人饭拉狗屎,欠天打雷劈的畜生。”
老胡龇牙笑道:“消消气,人不要跟畜生一般见识。”
“你不要小看了细菌武器,”傅思归阴沉着脸说,“当年欧洲第一次发现霍乱的时候,整个欧洲大陆死亡人数过半。霍乱、鼠疫,这些都是在短时间内能要人命的东西,天知道819号是不是比霍乱、鼠疫更为猖狂——如果在场的这些人都已经成为携带者的话……”
傅思归没有把话讲完,但老胡已经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如果在场的这些人都已经感染819号细菌的话,那这些人哪里都不能去,没有抗细菌制剂,他们甚至只能原地等死!
老胡气得抽了那本田教授一巴掌。
傅思归:“刚才那位先生呢?”
那底下人说道:“他回到那小楼里去了。”
傅思归谢过那人,也一头从电网里钻了进去。
院子里火势相对较小,迎面就是那座三层小楼,小楼因为没有助燃物,仅有一两处燃起了火星子,傅思归一进门,从头顶上响起了脚步声,他顺着楼梯爬上二楼,等到看见魏流毫发无伤地站在那里,心里那口气才完全松掉了。
魏流还穿着东瀛人的军装,腰束在皮带里,长裤裤脚塞进军靴,显出一种禁/欲的修长挺拔来,他上身还是自己的一件看不出本来颜色的里衣,宽大的袖子挽在手肘处,正用一把匕首敲着什么东西。
“你知道你多讨厌么,”傅思归有些无奈地说,“你让别人的担心看上去都挺多余。”
“站住,”魏流正低头查看什么,发觉他要靠过来,连忙喝住他,“你出去。”
魏流一介武夫,表达起善意向来不得要领,十分强势又蛮不讲理,傅思归心里翻个白眼,一边听话地站住不再动,一边耐心十足地教育他说:“我出去可以,但你得告诉我原因吧。比如说是因为怕我受伤之类的,告诉我一个原因比给我一个命令,效果要好得多。”
魏流不耐烦地用匕首砸砸墙面,二五八万地横道,“让你出去就出去,哪儿那么多废话。”
“好歹也是‘同床共枕’的人,”傅思归半开玩笑地说,“你可真薄情。”
傅思归才往前迈了一步,魏流一愣,好似受到惊吓了似的连忙向后退开了一大步。傅思归心里一动,意识到哪里有点不对,逼问道:“你老实说,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魏流一耸肩,拿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猪猡教授带来了一种代号叫819的细菌武器,我好像染上了一点。”
傅思归头皮一紧,后背上猛地蹿上来一股凉气,他一把拉住魏流的胳膊摊开他的手掌,只见魏流的掌心位置起了满天星似的一片血点。傅思归凑近一看,果然在他掌心的位置看见一道细微的划破伤,这玩意儿靠血液传播是一定的了。
他的心一瞬间就蹦到了嗓子眼,十分想一口把魏流咬死。
好在理智上他还记得魏流最烦别人管他,他只好强忍着心疼,装作满不在乎地在他掌心抽了一记,轻飘飘地说:“那我可得跟你保持一致,省得你到时候被隔离了没人陪。”
“神经,”魏流无语地瞪了他一眼,也忍不住乐,“村民应该没有人感染,当时他们都被关在仓库里,隔开了的,不过你还是派个专业点的人检查一遍。”
那布满细血点的手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了傅思归的心里,轻松的表情实在是装不出来了,他就转身去查看摆放在四周的东西,留给魏流一个背,“我现在不想关心其他人,只想关心你——这可怎么办,会不会有些自私?”
魏流一愣,感觉他在撩,但没有证据,只好干咳一声,将此事草草揭过了。
二楼的四周放了一排独立的大立柜,足有两米来高,上面用油漆喷着编号,每个立柜分成二八分的上下厢,上下厢上都有小门,用锁头锁死了。
傅思归在刚进门的抽屉里摸出一串钥匙,按照编号打开了最近的一个柜子,眼前的东西让他倒抽了口冷气,手一滑,把钥匙掉在了地上。
——上面的小空间里全是一些复杂的电路,下面的大空间里则是一个被冻僵的人。每个大立柜外的门上拴着一个记录本,用英文记录着一些日期信息和实验信息。
实验记录本上标注的日期距离今天不超过一星期,傅思归飞快浏览了一遍,一面给魏流解释,“实验课题的题目叫‘冷冻条件下的人体应激反应’,计划是东瀛政府于一年前批准通过的,具体计划是使用氟利昂模拟梯度低温,以满足不同条件的冷冻环境,以观察人体在不同冷冻条件下,体内代谢、呼吸频率、心跳、血压等生理指标的变化……实验对象姓名牛大,年龄30,身高175,体重60公斤,实验开始日期五月一号……”
之后就是一些相应的指标,实验记录没有几页,翻了翻很快就到了实验结束日期,实验对象死亡时间为五月十五日,也就是一周前。
“什么狗屁研究!冠冕堂皇,不过是变着法子折磨人罢了。”
傅思归只觉一股森森的鬼气顺着脚后跟直顶了上来,他用钥匙把所有大立柜的门都打开,似乎是希望还能找到几个生还者,然而他只看到了一具具没了活气的尸体。
这些“实验对象”,年龄从15到40不等,全为男性,各种的身高,各种的体重,五一列外,都是活活冻死的。他们每天要接受4到5小时的冷冻实验,不实验的间隔里就被困在这些匣子里,像个活的木乃伊,吃一点可怜的剩菜剩饭,直到呼吸心跳停止。
“老胡说,前些日子,他发现东瀛人抢去一些劳动力在奉天郊区盖了一个三层楼房,结果改完楼房的人们集体消失了,原来是被人拿去做实验了,”傅思归心情沉重地说,“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现在有点想吃人——走吧,到三楼看一看。”
魏流一抬手想拦住他,立即想起自己手上不干不净,还没等收回手,就已经被傅思归紧紧一把攥了住,“哎你一糙老爷们儿怎么这么事儿呢,信我,真没那么严重。”
魏流长这么大,头一次听别人说他“事儿”,感觉有点新鲜。
“三楼没什么好看的,”他舔舔唇皮,“快别耽搁了,先撤——不是撤出这里,是撤出东北,我听那武官说东瀛军部有个‘三年消灭原住民’的计划,不管具体实施起来有多难,这里所有的人口,除了已经被征用的人,其余所有人都必须尽快撤离。”
三楼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三楼里,摆放了五个活体解剖台,上面的被解剖的“实验对象”每张脸上都还留着被活生生开膛破肚的瞬间难以置信的表情。
经核查,现场除魏流外,出现819早期出血反应的人数为零。
这大概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也意味着这些人不受封锁,可以转移。
傅思归把心一横:“撤,全部撤!”
老胡听得面颊的肌肉都在抽,“不可能!这不是将土地拱手送给别人吗?我不同意。”
“人命重要还是土地重要?”魏流低气压地说,“地,早晚有一天会打回来,人没了,你所引以为傲的民心就没了。老胡,这是命令。”
老胡一咬牙:“行动代号?”
傅思归拍板:“代号长征,目的地西南区安南城,我在基站等各位来。”
一条雪上加霜的消息正是在这个时候传过来的——
安南城革命军和伪军交战于北里郊区,死伤过半,基站情况不容乐观。
前几次传来的消息都是“西线无战事”,这才隔了一个晚上,就出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傅思归用脚趾头都想出来了,前几次的消息都是敷衍他的谎话。
他太阳穴上青筋猛跳,铁青着脸骂道:“窦清明你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