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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搅局 ...

  •   傅思归屏住呼吸,但魏流无论如何不肯再说一句了,好半会儿,他才迟疑地说:“你非要这么抱着?”

      “非要,”傅思归想了想,沉着嗓音说,“不仅今天晚上是这样,以后的每个晚上都会是这样。”

      魏流在不安里忍了半个晚上,后来看傅思归一直一动不动,魏流渐渐地不再那么焦虑,快天亮的时候竟然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天蒙蒙亮时老胡才回来,他带回来了联络站最新的消息——一切如常,没有什么重大变化,温如廷通过物资筹备组新买了一批军火,安南城的练兵也在按照计划进行,窦四爷对于隔壁县城那松井元二郎似乎十分冷静,没有剑走偏锋地去拼命。

      傅思归看罢,销毁了字条。

      地下室里,鹿飞宇精神状况好了点,就着昨天晚上未竟的问题和傅思归接着策划了一番,“抗联军人数有限是有原因的。洋鬼子拿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当人质,一家里只要有一个人投了军,剩下的老人孩子,都别想好过,年轻人来投军,总不能拖家带口。因此上我们抗联军规模有限,只能将精力花在刀刃上,不能只守着一个村庄、守着一个山寨——我们很被动。”

      老胡也插嘴道:“还有一个原因,关东军强迫老百姓集村并屯。”

      傅思归:“集村并屯?”

      “对,洋鬼子出的新花样,”老胡恨恨道,“就是把方圆几百里的村庄里村民全都赶出自己的居住地,集中到一个村子里,便于剥削和监视。”

      傅思归:“老胡,那我们的人呢?行动组的人呢?”

      老胡苦笑道:“全怪我,怪我计划有误。我将大家都分散到各个被敌人严密监控的村落里,以便随时发动青壮年奋起抵抗,我万万没想到一个集村并屯后形成的部落,里面的青壮年都会被抓去做劳力,我们的人过于分散,也都三三两两地被混在小伙子们的队伍里抓了去。”

      鹿飞宇说:“东瀛人抓来的壮劳力不是用来打仗的,嘿嘿,他们也知道凭了我们东北人的血性,拿到枪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帮强盗打成筛子,哪里敢让我们碰枪?他们抓来的壮劳力,大部分都抓去采矿,一天干十七个小时,几百个人睡在一个仓库里,饿就吃一个高粱饼,死了就抬去万人坑一把火烧了。”

      傅思归略一沉吟:“为什么不能有矿工联盟,有的吧。”
      鹿飞宇摇头:“有,但有什么用,没有枪,矿联就是任人鱼肉。”

      “小傅,有一件事我迟迟没有上报给组织,”老胡似乎想起了什么,“东瀛人用了将近一百来个小伙子在奉天的郊区建了一所三层的楼房,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建完房子之后,那些参与施工的年轻人都不见了——我四处找过,没死,就是不见了。我猜这房子一定跟那关东军的某种见不得光的计划有关,我们的情报小组正在搜集这方面的消息,等我确实之后会尽快向组织汇报。”

      傅思归反问道:“不见了?”

      “经常会有人莫名其妙地失踪……”鹿飞宇突然一敛眉,“嘘,别说话!”

      老胡目光一凝,敏锐地听到院子外有纷至沓来的脚步声。
      接着,有谁在院子里蛮横地喊:“都出来!”

      傅思归脸色一白,手脚并用地往外冲——魏流并没有下到地下室里来!他留在上面!

      老胡见状,眼疾手快地一把死死抱住了傅思归的腰,将他牢牢按在墙上,面目狰狞地说:“不想要他妈命了?你他妈出去就是送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给我忍着!”

      老胡常年在深山里跋涉,肌肉块头很大,傅思归冷冷地抗拒着,不死心地向上看着,一张脸很快涨得通红。老胡深深地叹口气,用上哀求的目光,“小傅,算叔求你了,顾全大局再图良策行吗?”

      傅思归从理智上知道是这样的道理,但他情感上无论如何不能接受。他费了千辛万苦,才好不容易把那人的心门叩开,才看见了一点魏流之所以成为魏流的证据,怎么能接受得了他竟然就要遭遇不测的事实?
      接着他心慌意乱地想他不会有事的,魏流那么强大的人,从刀山火海里趟过来的,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他把嘴唇抿得失去血色,试图从地道缝传进来的声音里听出一点蛛丝马迹,没多久,他听见了一声沉闷的枪声,随后脚步声远去了。

      地下室里的三个人都是一愣,傅思归双腿一软,顺着墙壁往下滑,差点给老胡磕了个头。

      鹿飞宇咽了口唾沫,咬牙切齿地说:“草菅人命的王八蛋。”

      老胡沉默地抽出半根烟来,借着油灯点着,递给傅思归,“搞我们这一行的,命都是借来的,不是自己的,阎王爷说收就收走了。你呀,我看就是还没习惯,等适应一两天就好了……”

      习惯什么?习惯那些与你朝夕相处的人可能一眨眼就不见了的事实。
      疤在形成之前都曾是伤,伤得多了,疤就厚了,自然就不疼了。

      傅思归强装镇定地接过那半支烟,手指都是哆嗦的,半天没回过神来。那烟就是拿一张纸卷了点枯枝败叶,一抽,满嘴都是苦味,傅思归捂着嘴咳嗽两声,挥了挥手,站起身去打开了地下室的暗门。

      本来就简陋不堪的屋子被翻过一遍,屋角装高粱面的小瓮被砸得粉碎,一点可怜的高粱面混着土散落在地上,但四处并没有血迹,也没有魏流。

      紧接着,隔了不远处的民居里也传来了鸡飞狗跳的声音。

      傅思归稍微活过来了一点,他努力把瘫痪的神智整理好,深吸口气,蹑手蹑脚地跑到门口拉开条门缝向外望,一颗心才算落回肚子里——
      一帮身着伪军军装的泥腿子正用枪押着几十名村民向村外走去,当中魏流的身影十分显眼,一眼就能看到。

      那帮伪军大约有三十来人,或许是过于相信自己的实力,他们端枪的姿势东倒西歪,十分不像话。而魏流的身边就是一个兵,傅思归不信凭了魏流的蛮横和随机应变,会眼看着身边有条枪而不去抢来,换句话说,他要是想脱身,其实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可是魏流没有那样做,因为他一个人想活命很简单,而要保护所有人都安然无恙就很难了,魏流不是不能脱身,他是没打算独自脱身。

      傅思归飞快返回屋子里,眼光四下一扫,看见在那被黑煤渣熏得面目全非的灶台上,被人留下了一行字:“我去去九回。”
      他摸了一手黑煤渣,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好低声叹道:“这个文盲。”

      老胡爬了上来,把院子一角悬挂着的干辣椒换成大头蒜,给外界的兄弟们打了个暗号,示意“这里现在危险,非要十万火急的事,各位不要来”,同时这一暗号的转变本身也是一个双重暗示,那就是“村庄虽然有危险,但这里安然无恙”。

      这个信号没打出去多久,自后院里蹦进来一个小伙子,小伙子不说话,匆忙丢下一个小纸团,就飞也似的跑了。
      老胡打开那纸团,一看,疑惑道:“生物医学实验室本田教授秘密来访。”

      傅思归心里“咯噔”一声响,当机立断道:“老胡,烦你带我到那三层新盖的小楼那里走一趟。”
      老胡不明所以,只“哎”了一声。
      傅思归神色很凝重,“你知道细菌武器吗?”

      这个村庄本身地处偏僻,村民很少,伪军很快便把家家户户的人都搜了出来。

      三十来个伪军三十来条枪,一百来个平民,魏流夹杂在这些村民里显得十分突兀,他为了怕引起别人过分的注意,路过一处泥地的时候故意摔了一跤,将一身干净体面的长衫摔得浑身是泥,那泥潭子里还有些畜生粪便,全都叫他一股脑地糊在身上头发上,很快整个人就面目全非,和周围那帮衣衫不整的村民们成了不分彼此的“一丘之貉”。

      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是胆战心惊,唯有他一个人不慌不忙,似乎还有些闲庭信步,被一个伪军用枪指着,气定神闲地缀在队伍的最后。

      他故意崴了一下脚,手很自然地在那个伪军的胳膊上扶了一把,心里就有底了。这个兵太菜了,胳膊细瘦并且力气很虚,军装明显偏大,套在他身上很是空旷。粗略一算,这小兵入伍的年头得按月计算,估计是刚成年就被人抓来打仗了。
      早就听说东瀛国土面积狭小,人口有限,要欺负到别人家门口来,几乎是倾尽国力。
      现在看来,这未尝不是真的。

      魏流一边记着路,一边看准了时机,在路过一处拐角的时候,趁队伍混乱嘈杂没人往这边看,身手敏捷地扼住那小兵的咽喉,一个闪身躲到了拐角这边,小兵惊恐地瞪着他,魏流危险地眯起眼睛,冷冰冰地笑了一下,同时毫不客气地一膝盖撞在那小兵的小腹上,三两下送他去见了阎王,扒下了他的军装。

      没过多久,那拐角里闪出来一个身材高大瘦削的人,他把帽子压低遮住眼睛,隐在暗处的嘴角向上提了一下,快步跟上了大部队。

      魏流跟着这帮人走了足有二十里地,队伍才渐渐有了要停下的意思。他抬头一看,见在不远处的山坡上,十分突兀地立着一座与周围格格不入的三层楼房。他们到的时候,楼房前的空地上已经站了很多人,足有五百之多,多是些战战兢兢的村民,村民们都攒聚在一起,被一圈伪军用枪镇在原地,他们的这支队伍很快也汇入了那些人群中。魏流还发现,这个奇怪的楼房外还密密匝匝地围了一层电网。

      到了院子里的伪军都按照规矩,立马拉开枪栓,指着被围在垓心的老百姓。魏流也不例外,他趁乱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混在一帮伪军里站着。

      不多时,一辆军用大卡车开进了院子,从驾驶室里跳下来一个很东瀛的人,带着军帽,军装外面穿着一件白大褂。

      魏流不动声色地望着,觉着那人长相好似猪猡,十分欠宰。猪猡五短身材,眉飞色舞,将军肚先声夺人,腰板挺得很直,脖子尽力地向后仰着,好让唾沫星子划过空气落在地上的轨迹显得更为圆滑。

      猪猡语速飞快地哇啦哇啦嚷了一阵子,长耳朵的人都能听出来,那语气是十分兴奋的,可村民们既听不懂,只好无动于衷地袖手旁观,猪猡的随身翻译干巴巴地鼓起掌来,翻译了一遍:“各位父老乡亲,这个啊……阳光明媚,我身边这位是日照天神的后裔本田卒中教授,现就职于东瀛皇家生物医学院。教授潜心研究多年,终于研究出了一支神仙药水,它……这个,主要治疗一种顽疾——穷病!”

      魏流闻言,手心实在有些痒痒,十分想把那猪猡再他边上那猪狗不如的翻译打个对穿,他蠢蠢欲动地在有限范围内扣了扣扳机,算了算从子弹出膛到咬进那猪猡的头骨需要多久,在这段时间里他能做什么。
      他又把目光从远方收回来落在近处的人群,突然发现有个面黄肌瘦的小孩子正盯着他看,那小男孩见魏流发现了他,吓得魂飞魄散,立即一扭头,重新钻进了人群。

      还不是时候,他一抿嘴,打消了那个大打出手的念头。

      只听那猪猡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自嗨,他命人取过一个皮制的箱子,带上了白手套,从那皮箱子里取出了一个拇指大的小瓶子,小瓶子晶莹剔透,里面装着一点绿盈盈的东西。

      那翻译说道:“就是这个东西,价值连城,不是人人都有福气沾它的光的!现在,全体都有,听我指挥,三十岁以下站在我的左手边,三十岁以上站在我的右手边……愣着干嘛?都他妈给老子站啊!”

      人群并没有动,有几个村民认出来了,这狗仗人势的翻译可大有来头,他是那傀儡皇帝身边的小太监六子。

      六子在宫里的时候,受够了欺负,等到被赶出了宫,皇帝遣散了上千名太监,身边就留了六子一个,对东瀛人摇起尾巴巴结起来可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六子耳聪目明,一肚子心眼,很快便熟练掌握了东瀛人的官话,给东瀛人做了个翻译。

      村民们赤手空拳地站着,没人搭理那卖主求荣的六子,六子自觉到了自己的没面子,就变得恼羞成怒起来。
      他一把抢过距离最近的伪军的枪,耀武扬威地咋呼着:“赶紧的你们这一帮穷鬼!”

      人群里传出一声惊呼,前排的人往后压,有几个不甘心束手就擒的年轻人立即抓住机会,左冲右撞地闹起来,企图制造混乱后浑水摸鱼地打死周围的伪军。

      六子气急败坏地大叫,立即举枪瞄准了一个人——“嘭”的一声。

      六子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自眉心处豁出一个指头大的洞,鲜血顺着他的塌鼻梁滑下来,他保持着晴天见鬼的造型,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魏流放完一记暗枪,见周围人都在东张西望,他把不动声色的表情一丢,做出一头雾水和一脸无辜的样子,也加入了左顾右盼的队伍。

      那本田猪猡浮膘一般的脸上面无人色,站在他身后的一个一直沉默寡言的司令官一抬手,用僵硬的中文说道:“是谁?”

      场上静悄悄的,似乎六子的死是一种人心所向。

      那司令官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问题的愚蠢,只好自圆其说道:“……的枪走火了,帝国不会忘记六子先生的恩情。”

      他说着还假惺惺地将手放在胸口上,朝着六子的尸首可有可无地欠了欠身。

      本田教授惊魂未定地抚着胸口,对那司令官耳语了几句,司令官做个手势,接着,“哗啦”一声巨响,那三层楼房的大门打开了。院子里所有的伪军开始赶鸭子似的,用刺刀把村民们往里赶。

      魏流留了个心眼,他走在最末尾的位置,叫在场所有人都背对着他。

      他远远地看到,那楼的第一层是一个足以容纳五百人的大仓库,仓库上有些水龙头一样的细喷口,其余的地方均是密闭的,连个通风口也没有。

      从院子的卡车上下来了一些身穿白色防护服的“怪物”,怪物们手里提着农药罐一样的家伙,都计划好了似的,围绕着仓库隔了两米左右便站着一个人,那些人在仓库的墙上摸索半晌,拧开了墙壁上的开关,露出一个只容一只胳膊进出的小圆窗。
      然后,怪物将农药罐上的喷口衔接到了那小圆窗上。

      本田和那司令官脸上显出惨无人道的微笑,本田小心翼翼地取出那盛了绿色液体的小瓶子交给手下人,叮嘱了几句,魏流看见那手下人拿着那小瓶子开始挨个拿给那些“怪物”。

      ……这摆明了就是要命的东西!

      魏流瞳孔倏地一缩——

      他倒了几步,靠在了那大卡车的门上。

      车上的司机并没有下车,魏流一把拉开车门,将那司机拽下来狠狠地砸出去,轻巧地跃了上去,管他三七二十一地开始瞎踩瞎按起来。

      车这个玩意,一靠天赋二靠大胆三靠撞,魏流得天独厚地占了后两个。

      那大卡车好似一个笨重的怪物,在魏流的指挥下突地原地一蹦,好似犯了咽炎的老患者,暴躁地原地喷出一口粗黑的尾气,横冲直撞地窜了出去。

      那司令官阴沉着脸抽出枪,耍流氓似的朝轮胎打起来,同时嘴里噼里啪啦地叫,放炮一样热闹。

      魏流,由于菜鸟上路,没开过车,油门和刹车乱踩一气,开着大卡车不管不顾地一头朝着那司令官就撞了过去。油门、刹车再方向盘,在他手里组合出了夺命飞车的架势。魏流可还是挺镇定的,他一手攥紧了方向盘,在毫无章法的冲撞中勉强地知道了踩左脚走踩右脚停,他还有心思拿着一条枪毫不客气地冲院子里一阵扫射。

      突然,就听本田惊恐万状地一声大叫,叫的什么听不懂,总之很撕心裂肺的样子。

      魏流余光看见,那玻璃瓶在慌乱中被人撞在地上,碰了个粉身碎骨,内里绿色的液体在泥土里一点点渗下去,一点小风拂过来,似乎有些微氤氲的气体从那土地上飘起来。

      院子里好似被触动了什么机关,一瞬间就乱了套,伪军都像见了妖怪似的疯狂地四处乱窜,枪都不要了。

      魏流心里涌上一种不祥的预感,“那东西到底是什么,能叫人避如蛇蝎?”

      他猛地一转方向盘,大卡车忠实地顺着他的指挥,一连撞翻了一群无处可逃的伪军,魏流从来不懂什么叫客气,他横扫千军地把车尾一摆,七扭八歪地从倒地不起的伪军身上轧了过去,车轮碾碎骨头的声音让他的眼睛染上一点红……

      他在一片人仰马翻里,忘了自己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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