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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脱险 ...

  •   邓歪到治安局上任的第一天就碰上了一个万分棘手的大麻烦——上级领导失踪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神不知鬼不觉地人间蒸发了。

      温如廷一听到消息心里就是一沉,这位年过中旬、行事温吞的前辈很笃定地说:“‘堆出于岸,流必湍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小傅太冒进了,断了人家的财路,成了个活靶子。我敢打赌,小傅肯定是被什么人抢了去——老施,你去查查最近工管局土管局没收的财产家产上数额最大的是哪一家。”

      施不倦应了一声,叫来了那几位助手,几个人围坐在一起低头翻找起来。

      窦四爷把眉毛一耸,明显心里是不太赞同温如廷的这番意见的。
      他认为那些有钱人,尤其是靠着剥削才家大业大的有钱人,都欠抄家。这家不仅要抄,还要抄得彻底。他举双手赞成抄家这一举动,只是他对傅思归的手下留情略微感到一点不满,因为傅思归授意土管局发布的公告上写得明明白白,“对配合上缴侵占土地的豪绅既往不咎”,这是一切隐患的根源。

      哪有斩草不除根的?

      “哼,给别人留条路就是给自己一条死路。臭小子这回吃到苦头,下回才不会心慈手软,”窦四爷梆梆硬地说。

      四爷有一手别人学也学不来的本领,叫哪壶不开提哪壶。尽管他说的是大实话,但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好似带着呼啸的白毛风,愣是把邓歪身上的寒毛刮得集体起立。

      邓歪一上来就推了四爷一把,“呸”了一口,“你他娘这时候说什么风凉话?小傅少爷现在下落不明,难道不该怪你们保护不周?他现在大小也是个人物,成日价抛头露面,得罪的人本来就不少,四处都暗藏危机,怎么没见你早做打算?他一个半大小伙子替各位在前头冲锋陷阵,你们坐享其成也就算了,还私下咬这些烂舌头,你什么居心!”

      窦四爷不甘示弱,狠狠剜了邓歪一眼,像看到什么不入流的东西,“这里有地痞流氓说话的份儿?”

      邓歪一拳砸烂了桌子,“你以为老子乐意!”
      窦四爷火上浇油,“不乐意滚!”

      “吵什么!”温如廷一声喝断,白面皮上满是怒容,拔高嗓门“啊”了一声,“当务之急是尽快寻找小傅,吵来吵去有什么意思?四爷,你也少说两句,你听听你那话,是个长辈说的?刮不刮耳朵?邓老弟,他脾气臭,你也多海涵。”

      他把两人各自责备了几句,专门把责备重点放在窦四爷身上。四爷挨了一顿说,竟然一句也没呛回去,脸色铁青,叫了几个手下人风风火火地出门找人去了。

      温如廷无奈地对邓歪一摊手,苦笑道:“老弟,你担待担待,别往心里去,没别的意思,四爷是刀子嘴豆腐心直肠子。”
      邓歪向来吃软不吃硬,闻言也骑驴下坡了,他挥挥手,“嗐,多大的事儿。”

      施不倦突然惊叫一声蹦了起来,脑门险些刺破天花板,“赵有福!”

      他把傅思归整理好的没收清单死死攥起来,唾沫星子四处飞,“这人手底下管着十好几个古玩店,前些日子叫小傅查出来古玩店的货来路不正,里头的老古董都是东陵那一路帝后的陪葬品。小傅把他的货强行没收,全部查封了。”

      清末,北洋军阀的头目多是一些赌棍出身的流氓小混混,靠着四处巴结逢迎的本事混上地方团练兵的军长、甚至师长。其中有一个孙姓军阀头目,借口圈地练兵,封堵了直隶省交通,在省内皇帝园陵实施了近三天的盗墓活动,将整个皇陵的稀有陪葬品及大量金银珠宝盗得一干二净[1]。
      孙姓头目用部分财宝买了敌伪政府和民国政府高层对此一事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失窃的宝贝自此下落不明,后来军阀之间大混战,孙姓军阀被政敌用计杀死,底下一帮乌合之众四处溃败,跟着那批财宝,一起消失了。

      有资料详细记载过当年皇陵的陪葬品,从皇后凤冠上的珍珠到皇帝珍藏的孤本书画,一一记载在侧,傅思归见过那些东西。

      温如廷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安南城地处偏僻,老百姓连饭都吃不上,哪还有闲钱去买什么劳什子古董?把古董店开在这么偏僻荒凉的地方,是吃饱了撑着了么?这里头必定有鬼。依我看,这赵有福的古玩店多半是和那批盗墓贼暗中勾结的,盗墓贼连祖先的陵寝都盗,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小傅怕是凶多吉少。”

      “糟了,”邓歪一拍大腿,火急火燎地往外冲,“这他娘都什么事!前几年山里就来了一帮奇奇怪怪的土匪,不偷不抢,反倒过得土皇帝似的,敢情这帮人干的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老温你不要动,”施不倦抓起帽子就走,“你在这里稳住大局,我带人去赵有福家里搜一搜,邓老弟,你带着你的弟兄们去山里那伙土匪窝子里去搜,老办法联系。走!快!”

      这时候,城门口茶馆来了个伙计,说昨天晚上午夜的时候,曾看见傅思归一个人出了城,直往石景山的方向去了。
      温如廷犯了嘀咕:“大半夜往山里跑什么?”

      施不倦眼尖,一眼瞥见在傅思归的工作手帐里夹了一张六九棋内的专用情报纸,日期是昨晚十二时左右。他抽出来一看,只见那纸上写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我将于一周后启程回国,请尽快带你的亲属来京办理出国手续。威廉。”

      温如廷眉头皱得死紧,“出国?谁要出国?”
      邓歪脱口而出:“刘狗蛋儿,小傅少爷答应了魏当家尽快送刘狗蛋儿出国避祸——奇怪,昨天晚上我们在山寨里并没有见过他啊。”
      施不倦回过神来,就差骂娘了。
      敢情是傅思归半夜收到消息,来不及等到第二天,当天晚上就独自一人上山了,落了单,被仇家逮到机会劫走了。施不倦鼻子一耸,神色挺古怪,他觉出哪里有些别扭,但又说不出来,最后只好幽幽地骂了一声“操”。

      几人匆匆上山去了。

      在一处低矮阴暗的小山洞里,傅思归被人绑住了手脚,塞住了嘴巴,狼狈不堪地躺在脏兮兮的地面上。

      绑他的那伙人都退散了,只留下一个彪形大汉守在石洞外。小山洞空间逼仄,到处都是潮湿的青苔,青苔里藏着一些不见天日的昆虫,洞壁上满是早已干涸的血迹,空气里满是一股腐败难闻的气息,叫人作呕。

      傅思归竖起耳朵听了听,四下十分静悄悄,他费力地吐掉塞嘴的烂毛巾,基本感觉不到自己还有下巴,忍痛活动开下颌骨,他舔了舔嘴角的血迹,脑子极速地飞转起来。

      他用肩膀蹭着山壁把自己扶起来,将被反绑在背后的双手尽力向上举,死死抵在山壁上,然后深呼吸了几口气,用尽全力向后一靠,只听两个肩膀处一阵令人牙疼的骨头碰撞声音炸开,他的衬衫也裂开了,两条胳膊以一种诡异的姿势从头顶绕到了身前。

      剧痛让他咬紧牙关,额头上冷汗顺着脸颊直流到下巴上,他骂了句“shit”。

      胳膊暂时没有知觉,他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缓了一会儿,才把手腕抬起来送到嘴边去咬绳结。绳结扣得死紧,他一边留意洞口外的动静,一边下死力气和绳结纠缠了会儿,咬得唇舌上的血迹没多久就把绳子染成了红色,等放开了双手他去解开双脚,猫着腰站了起来。

      他把绳子当救命稻草似的攥在手里,轻手轻脚地向洞口摸去,定了定心神,突然飞扑上去,死死套住了那彪形大汉的脖子,用上九牛二虎的力气向后拉。

      大汉咽喉被扼,一声也发不出来,瞪着充血的眼睛,粗壮的手臂捏着偷袭者的胳膊奋力向外扯,不得已张开的嘴里发出了的“啊”的气声。然后他猛一下腰,把体形瘦弱于他好几倍的傅思归背在了背上,翻了个狠狠的过肩摔。

      脊背上尖锐的磕碰让傅思归额头的冷汗更密了些,可是他不敢放手,因为不能死,所以必须活。他把下唇咬得血迹斑驳,还在拼命绞着绳索,脸上肩上挨了好几个硬拳,他甚至被一双粗壮的大手掐住了咽喉。
      硬汉似乎在慌乱中想起了自己还有一把刀,连忙放开了他脖子去捡刀。无奈彼此之间距离过于接近,没有大刀的用武之地,锋利的刀刃只在傅思归的胳膊上留下一点划伤,最后的几秒,硬汉终于难以为继,翻着白眼、吐着舌头,一头栽倒在傅思归的身上。

      傅思归浑身骤然软了下来,猛地呼了口气,丢了绳子,连一分钟都不敢耽搁,顺手抄走了那硬汉的大刀。

      由于刚才用力过猛,他的腿还有些软,他便拄着刀支撑自己。
      他不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在他的四周,他看不见房子,也看不到有人踩踏出来的小路,到处都是生机勃勃的春草。

      这时候,在他左前方一处春萝掩映的地方,隐隐传来交谈声。

      听?还是不听?

      他没犹豫多久,便蹑手蹑脚地靠了过去,找了一处野草齐腰高的地方蹲下来。

      那春萝是从一块巨大的石头上垂下来的,在那春萝之后,有巨石搭出来的一块宽敞的地方,下面甚至有一条小溪在流淌,约十来个糙里糙气的大汉在彼此交谈些什么。

      “……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我看那小子既然今天能查封我的瓷器店,断了我们的财路,那他下一步必然是上山剿匪。此地不宜久留,哥几个尽快拿个主意,我们上哪儿?”
      “我们哪儿也不上,爷爷就赖在这里了怎么着吧!”
      “王麻子你说的什么屁话?你不要小瞧那帮人,他们既然能一举干掉尹的政府,还是有点儿实力的,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能查到是谁绑架了那小子,到时候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依我看,我们去投军。”
      “投军?!放着舒坦日子不过,还去投军?”
      “话不能这么说,你我当年不是就因为投奔了孙殿,才有机会盗皇陵么。前几天有个同行从我这里走货,说关东那个伪满洲国,遍地都是钱——几个东瀛人和那几个老牌军阀串通一气,不知从哪里找来了末代皇帝,用‘复辟’吊着那傻小子的胃口狠狠敲了一笔竹杠[2]。原来孙殿手底下那个勤务兵,就因为给那废帝写过一封‘拥护帝制,支持复辟’的短信,转手被赏了一枚皇帝戴过的戒指,你自己瞧吧。眼下我们的货已经全部被没收,就算杀了那小子也肯定要不回来,还不如借此机会,我们北上关东,说不定还能走运。”
      “你这么一说……谁!”

      傅思归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兜里的怀表不小心掉了出来,磕在石头上,极清脆一声“叮”,引起了里面人的注意。
      他暗道一声糟糕,死死攥紧了长刀。

      就在那绿萝被人掀开的同时,他身后猛地伸过来一只手,牢牢捂住了他的嘴巴向后一带,来人和他一起侧身倒在草丛里。
      傅思归把眼一闭,看也不看挥刀便砍,被人在后肘上弹了一下麻筋,长刀没砍到实物就落到了地上,他睁眼去看,大吃一惊,“魏流你怎么在这里!”

      魏流盯着他的胳膊,忽然伸手捏住他的肩头向外一牵,不等他有什么反应,再往回一送,替他将略微脱臼的胳膊送回了肩窝,才没好气地说:“给你收尸。”

      那边,那个刚从绿萝中探出头来的大汉已经咽了气,鸡骨支离的景仲伦拿着一把板斧,一斧子砍断了那人的颈部大血管,那人没等看清来人是谁,稀里糊涂就没了命。

      景仲伦神色严肃,高高挽起的衣袖下面是皮包骨的胳膊,十分瘦弱,但握着板斧的时候又显得那么坚不可摧。
      他砍完了那人便飞快地闪身离开绿萝形成的大帘子,“小子,没事吧你?”

      傅思归连忙摇头,飞快地四下张望一番:“就你们两个人?”
      魏流在挽袖子,闻言大言不惭地说:“对付几个小毛贼绰绰有余了。”

      话音刚落,人已经窜了出去——魏当家是天不怕地不怕,把脸皮和性命都看成身外之物,想要就要,不想要就随手一丢,洒脱得没边没沿。

      绿帘子后的大汉们都已经出了来,不算已经死了的两个,一共还有七个人,一个个虎头虎脑,十分不好惹的兵痞子模样。

      两边人马没那么多客套,一碰见就开始抄家伙打。
      景仲伦平时说话喘气都那么费劲,一打起群架来倒显得游刃有余,只见他一会儿左闪,一边躲开了右边挥来的杀气,顺手就将自己的大板斧送进了左边一人的腰腹,一会儿就地一滚,左右纠缠他的两个人的兵器就纠缠到了一起,双双被断了手腕。
      魏流打起这种以少对多的群架来特别强势,他不躲也不闪,来人的刀还没等碰到他的肩膀,魏流已经把手指送到了那人的眼前,如果那人执意往前,眼睛就会被戳瞎,那人下意识一退,魏流可没那么客气,他非要把那人双眼戳烂才罢休。

      傅思归咋舌,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转眼间七个大汉哀鸿遍野,景仲伦一脚踹开一个人,收了手,魏流远远地一抬下巴,给他递了个眼神,景仲伦会意,收好了板斧,护着傅思归走开了一段距离。傅思归不明所以地回头去看,匆忙一瞥间,只看见草丛里溅起一人来高的血花,血花里的魏流眉目都不动,他便不再看了。

      过了一会儿,魏流就跟上了他们,还拖来了那唯一的幸存者——赵有福。

      景仲伦严肃的面孔忽然一翻,跟雨过天晴似的,一瞬间又是阳光灿烂,他在傅思归肩上一拍,哈哈一笑,“你小子真是福大命大,行啦,不用担心,该死的活不了,该活的死不了。”

      真正的困境可以治好胆虚,仿佛到了此刻,傅思归才想起来要怕一样,他脸煞白一片,头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上,他忍不住晃了晃头,等清醒得差不多了,才说:“景老爷子,一直以来,都是你在暗中保护我对吗?我被困在小房子里的时候,还有给我通风报信说涓生他们平安,那个人都是你,是吗?”

      景仲伦摇头晃脑地狡辩道:“我保护你?我为什么保护你?什么好处都没有的事我才不做,这是碰巧,碰巧罢了——见死不救还是人吗?”
      傅思归才不信,他一把拉住景仲伦的胳膊,“因为你是明镜堂的人,你和闻先生之间应该有某种联系,闻先生弥留之际,千里迢迢把我召唤回来,郑重其事地把六九棋交到了我的手里,他才敢死,并且你所知的那个有关藏书阁的秘密,一定是闻先生告诉你的对吗?”

      傅思归说的是问句,但每一句都说得十分笃定。

      景仲伦没法耍赖了,一张皱纹肆虐的老脸上便显出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来,良久,才沉声怒道:“哼,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不成器!”
      他抽出自己的手,沉默地站了会儿,一言不发地背着手走了。

      傅思归想了想,冲着他的背影喊道:“景先生,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老头的背影摇晃如风中烛火,四肢仿似又缩了一截,显出一种不堪岁月折磨的邋遢来,花白而又乱糟糟的头发下依稀可见青白的头皮,孤身一人走进了荒凉的大山深处。
      好似一个孤独的远方来客。

      傅思归目送他走远才回过头来,“你怎么……”
      话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魏流没听到下文,低沉的嗓音懒懒地“嗯”了一声,上翘的尾音里带着一点“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淡然来。

      傅思归陡然压低了声音,幽暗的瞳孔里燃烧起一簇令人窒息的火焰,“……怎么满脸是血。”

      魏流小半张脸都是飞溅上来的血迹,身上估计半身都是血,但是都被严丝合缝地藏在黑色里,看不大明显,只有领口那一圈白上染的红色极为显眼。他闻言,敷衍地蹭了蹭算完事儿,不料傅思归突然捏住了他的下巴,他另一只手攥着衬衫袖口,小心翼翼地帮他蹭起血迹来。

      魏流第一反应是向后闪,傅思归捏着他的下巴稍一用力,皱眉轻斥了一声,“别动。”

      这种感觉相当诡异,魏流有些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听了他的话,真就一动没动,他自心底涌上一股十分陌生的感觉,那感觉让他忍不住头皮发麻。
      那种感觉真要形容的话——
      两个字,失控。

      魏流为自己没有在第一时间打掉他的手,而着实后悔了一阵子。于是等傅思归一放开他的下巴,他把眼皮一垂,波澜不惊地率先走了。
      他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魏流手足无措地瞎想,此人身上有妖气。

      傅思归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某种只可意会的诡异氛围,摸了摸鼻子,莫名其妙就高兴起来,混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鸡飞狗跳,他吹起了清亮的口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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