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四哥 ...

  •   屋子里,尹玫绝望地听着屋外人远去的脚步,痛苦地捂住了脸,细不可察地颤抖起来,“鱼儿姐,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儿了。”

      曹鱼儿打暗号叫各位女土匪都围过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本不丑,只是向来不大在乎保养,十分的不苟言笑,她以一届女流之辈在这荒山野岭里谋生,靠的是谨慎和真本事。眼下身陷重围,她更不能掉以轻心。

      首先,她已经知道窗外的人是谁。早在这一行人被绑架之前,曹穿山曾叫她回来一起商量过一件大事,这几个人的被绑架并不是一起偶然事件。起初区政府派人来跟穿山帮谈条件的时候,送来了尹玫、枪支弹药,还有一则消息——有四个身价不菲的年轻人不久就要经过山脚,至于这几人究竟有多身价不菲,来通风报信的人说了四个字,“价值连城”。

      父女俩就着这“价值连城”四个字好一番琢磨。曹鱼儿一直就觉着蹊跷,既然那几人价值连城,政府不赶紧派专员伺候着,还专门将这个消息透过来,有这么好心吗?当然没有,土匪和官府一直势不两立,那么这个“好心”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了。这几个人没准是什么烫手山芋,又或者是几个政府招惹不起的敌对势力,要借着匪帮的手除掉自己的绊脚石?
      曹鱼儿越想越觉得自己想的是正确的,可是她架不住曹穿山的执拗。曹穿山越到老年,越觉得自己是个躲在山里的土皇帝,专断得厉害,这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事非干不可。

      再者,安南城就那么点大,谁家穷谁家富,谁家有权有势,人尽皆知,要真有“价值连城”的人,应该人人都知道,可是曹鱼儿慎而又慎地琢磨一番,觉得能当得上价值连城这几个字的,放眼整个安南县城,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曹穿山,还有一个,是魏府的二公子,帮助大米商魏承木东山再起的魏羽。
      所以他们是哪方面的价值连城?财富?自然不是;才华?那跟土匪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能……是几个价值连城的扫把星吧?

      最后,事已至此,老曹为了这个错误的绑架搭上了山寨几百条兄弟的命,她曹鱼儿和此人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骨气叫她不能低头。

      “听着,姐妹们,‘那边’现在肯定不清楚山里的情况,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我们这些人里,目前唯一一个没有生命危险的人是尹妹子,”曹鱼儿的目光十分沉静,看不到一丝慌乱,说到“尹妹子”的时候,她的视线虚虚地在尹玫的头顶转了一圈,“‘那边’派来的向导和人手都被这姓魏的当了下酒菜,我们两边彼此都是不清楚对面的消息的,但我们放在那边的人已经死了,可以确定的是‘那边’暂时不会轻举妄动,因为尹妹子还在我们手里。”
      “这情况才最糟,‘那边’不派人前来围剿,我们连趁乱逃走的机会都没有!”不知谁插了句话。

      曹鱼儿淬了一口,“蠢货!尹妹子才是我们手里最大的底牌,只要尹妹子在我们手里,至少可以保证‘那边’来人不会对我们落井下石。我目前最关心的,是魏流对‘那边’的态度。魏流倘若有心跟政府势不两立,尹妹子就是一张废牌,不等‘那边’派人来,我们就已经没命了;魏流要是没打算和‘那边’你死我活,他会和‘那边’有所协商。就白天看来,他有更大的倾向选择后者。”

      尹玫一言不发地听着,眼角不合时宜地抽了抽。
      什么人?能当着当事人的面,一口一个“妹子”的叫着,然后还一边用她做筹码?
      她讪笑两下,绵里藏针地说,“鱼儿姐,不管怎么算,众位姐妹好像只有死路一条吧?”

      曹鱼儿一挑眉,杀气腾腾的目光再次逼过来,尹玫心里打个突,语无伦次地接着说,“既然各位姐妹都只有死路一条,为什么不和窗外那人协商一下?”
      “你懂什么?”曹鱼儿冷笑一声,十分嫌弃地说,“那人本来就是个外人,自己都尚且自身难保,指望一个泥人来渡你,想太多了吧。”

      尹玫一愣,瞬间六神无主了起来,在曹鱼儿的强势下渐渐消了音。尹玫逐渐回过味来了,在这场明争暗斗里,只有她一个人是个外人,曹鱼儿和魏流再怎么势不两立,本质上都是作恶多端的匪类,只有她自己是个皮球,必要时可以被人一脚踢开。
      相比于曹鱼儿,反倒是方才那英文说得极好的人跟她才是同一类。

      夜很冷,尹玫尽量把自己缩在墙角,但是风好像无孔不入,没过多久,她就被吹透了,她迷迷糊糊地想,“自由……自由……好像有哪里不对……自由就意味着失去保障。”

      “……从前,在一个很遥远的海洋国度上,有个高大英俊的王子,他有一座金碧辉煌的城堡,城堡里堆满了数不清的玩具,有漂亮的衣服,有美味的食物,可是王子却很寂寞……”
      豆大的油灯下,傅思归正坐在火炉边讲睡前故事。

      炉子上架着一个火钳子,火钳子上还有两只肥头大耳的红薯,旺盛的炉火时常窜出来,将红薯密密匝匝地抱在其中,已经剥落的外皮下露出蜜黄蜜黄的颜色,香气扑鼻。
      傅思归一边讲故事,一边不时地用手翻动红薯,刘随便搬个小板凳坐在他脚边,特别亲呢地抱着他大腿,额头一下一下地乱点着,快要睡着了。

      “……因为他的城堡这么漂亮,却没有公主,没有美丽的女主人,”傅思归懒洋洋地说着,半眯着眼睛,用催眠曲一样的腔调不紧不慢地瞎编着,“于是他决定离开城堡去环游世界,找到自己心仪的姑娘并把她带回来。可是他没有骏马,他怎么上路呢?他苦思冥想了一整天……”

      红薯烤熟了,刘随便也睡着了。
      傅思归轻手轻脚地起身,把刘随便塞进了被窝里。他又拿起自己白天看的那本书,安静地坐在火炉边的小凳子上,借着火苗的亮,那书里神出鬼没地多了一张窄窄的字条,上面写着“你的同伴目前已经没有危险,阁下不必挂怀。”
      字迹是跟那天问藏书阁的神秘人一样的字迹。

      他看罢,随手将字条丢进了炉子里,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捡起一只烤红薯,推开了屋门。院子里没有月光,但是星星格外得亮,傅思归捎带点闲情逸致,在院子里转圈散步。

      可是字条的事还在他心底。
      写字条的人可以出入这山寨,也会写字,并且还知道许多年代久远的秘密,这个人能是谁?

      “睡了?”

      “……”傅思归条件反射地一回身,突然看见在距离自己三步远的位置站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这都不用打灯笼照了,除了魏流不会有第二个人。
      傅思归想了想,把红薯掰成两半,递过去,“刚睡。你既然回来了,怎么不进去?”

      黑咕隆咚的,魏流大概看不见自己手边有块热气腾腾的烤红薯,他嗅觉又约等于没有,就没接,也没有回答。傅思归将那红薯塞进魏流怀里,魏流似乎没预料到,稍微吃了点惊,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才伸手拿稳了那东西。

      傅思归摸索着靠在附近的廊柱上,“随便他就是最近受得惊吓有点多,这时候你们大人要十分注意了,不要让他一个人,不要让他觉得全世界就他自己无依无靠,有可能的话,尽量多陪陪他,另外,”他话锋一转,声音里压着点善意的笑,一针见血地说,“担心一个人为什么要遮遮掩掩呢?”

      魏流把这些话从左耳朵收了进去,转头就一字不落地把话从右耳朵倒了出去,没搭理他。

      “哎,你爱说不说,算我多管闲事,”傅思归笑着摇摇头,“不过你可想好了,成天把你小孩儿给我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带,就不怕那孩子将来不认你?”
      魏流凉飕飕地说:“要不给你?”
      傅思归哑了半晌,“要不起。”
      魏流斥道:“那你废什么话。”

      正说着,打山门处隐隐传来阵阵马蹄声响,没多大会儿,昨晚派出去“请”大夫的兄弟回来了,马背上还驮着一个鼓囊囊的大麻袋。
      傅思归下意识皱了皱眉。

      誉老板都要吐了,平生没遭过这么大的罪,折寿!
      他头昏脑胀地从麻袋里爬出来,捂着脑袋,好半天没从地上爬起来。

      昨天晚上他在余庆堂里整理账目,头上莫名其妙就挨了一棍子,等到醒来,就已经在马背上了,那马跟疯了似的,一路狂奔跟逃命似的。他头是朝下的,心血全冲着脑子来了,但是平白无故受了一场虚惊,脸上倒是煞白煞白的。
      模模糊糊地听见几个人正在说话,“……白天城门戒严……在地窖里躲了一天……到晚上才敢翻墙出来……”

      誉老板深呼吸了几口,好容易睁开眼睛,看见了一些东西,简直不想活了。

      这是在一个规模不大的囚室里,泥砌的四壁上各有一盏昏暗的煤油灯,在那丝丝缕缕地发着点瘆人的黄光,屋子当间的架子上又个绑人的十字架,上面不知糊了多少层人的血,早已经看不出木头的原本质地,还有许多别的刑具,还密密麻麻地堆了一些衬手的棍棒之类的武器。

      誉老板两手在脸上一擦抹,神智回笼,视野里出现了一个特别面熟的人。
      “你是那个……短命鬼?”
      魏流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令狐誉站起来拍拍身上土,大概碰见的是个熟人,一时没顾得上生气,更没骂街。誉老板吗,哪方面都是个人生赢家,大半夜被人偷了来,罪是遭了一番,但心情似乎不坏。

      他眼风在魏流身上扫了一圈,“阁下的病,我敢说,普天之下除了我,没人能治得了……”
      魏流一挥手打断他,“找先生上山来不是给我看病,是我家小孩。”

      令狐誉忍不住眉毛一跳,“啊?哦,那天那个发烧的小胖子吗?人呢?”
      “他现在没什么事,但是他有时候会抽风,抽风的时候会口吐白沫,甚至翻白眼,还有……”魏流一皱眉,张了张嘴,没说下去,目光转向了傅思归。

      他这么理所当然地一看,好似常年主外的家长不清楚自家孩子的病情,只好下意识向主内的家长求援似的,动作十分自然,并且理直气壮得要命,令狐誉就跟着“理所当然”地想歪了。
      毕竟民国了,民间断袖虽说不常见,有还是有的。

      但实际真相却是这样的,刘随便最近跟屁虫似的跟着傅思归,对于他的情况,傅思归知道的情况要清楚得多——并且,就算不是跟着傅思归,以魏流那眼大漏风的粗心,八成也什么都注意不到。

      “是这样的大夫,是早些时候,小孩儿发了点烧,烧了一整晚,后来他带着孩子去看郎中,应该是从那时候就没太好全,又在一个特别冷的地方冻了挺长时间,”傅思归边想边说,“家里长辈正好又是这两天走了,小孩儿思想上可能有点结,一时没绕开,心理上有点受不住。”

      那时候中医还没太讲究“心理学”这一套,西方世界却已经把心理科学投入疾病治疗了。令狐誉博闻强记,看过不少那方面内容,略微知道些皮毛。

      傅思归下巴抬了抬,点点魏流的方向,“小孩儿一看见他就尖叫,就会抽住。”

      令狐誉:“那最近小孩儿都跟你睡的?”
      傅思归直觉这句话怪怪的,可是一个字一个字拆开来看,好像确实是这样,这两天刘随便都寸步不离地跟在他屁股后头,“思归哥哥思归哥哥”叫得不能更甜。
      他点点头,“当然,你们医学上一般对待容易收到精神刺激的病人,不都是想尽办法去掉他的刺激源吗?不对吗?”

      令狐誉拿捏不好。
      寻常老百姓,谁会来中医馆看什么煞有介事的“精神疾病”呢?家境好一点的,儿子或者姑娘疯了,全家人有能力伺候这些人直到老死;家境差的,有个傻儿子傻姑娘,就撒手不管了,流浪街头的大有其人,冻死饿死都是很常见的事。
      那小孩儿只是一点点精神刺激,放在当时来讲,简直就是没事,大户人家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

      只见令狐誉大手一挥,大言不惭地说:“二位放宽心吧,小孩儿没什么大碍,风寒后遗症,风邪入侵,内里生凉,注意休息,多泡泡热水澡,不出几天就活蹦乱跳了。”
      魏流始终皱着的眉头才稍微有了点松动的迹象。

      令狐誉突然转向傅思归说,“阁下能借一步说话吗?”
      傅思归一顿,以为大夫又什么话要避开魏流说,抬脚就靠了过去,“先生请讲。”

      令狐誉神色严峻,压低声音说,“真正有疾的不是你家小孩儿,是你家先生。”
      傅思归一头雾水地听完,发出了一声拖长了的“嗯……嗯?”
      前面的音调都是平着的,等到他渐渐咂摸出来了这“你家先生”是个什么意思,然后尾音就变成了个略带惊叹的上扬音。

      搞了半天,这大夫把他俩认成一对儿了!这误会大的。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那所谓的“你家先生”,那先生袖着手,略微低着一点头,眼睫低垂,沉默地盯着地上不知什么东西,未绑扎的头发从肩头滑下来,显出置身事外一无所知的无辜。

      傅思归哭笑不得地摆摆手,“我是小孩儿的……嗯……这个四哥,他是三哥。”
      令狐誉短暂地一愣,随后也跟着不知如何是好地笑起来,嗐,什么事儿嘿!都民国了,断袖怎么了,有必要扯着兄弟的旗帜掩护自己吗?!

      这时候,几百里外的安南城里,尹府的花厅上,尹易瑞还彻夜未眠,尹夫人也点灯熬油地陪在尹总长的身边。
      “等不及了,会会他去。”

      天刚麻麻亮,一队荷枪实弹的骑兵,两排全副武装的马,次第离开了城门,直奔石景山的方向而来。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