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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暗渡 ...

  •   “杀了,”曹鱼儿冷哼一声,“养不熟的小白眼儿狼,才刚来几天,就敢私自放走我要的人,我已经如约把那老混蛋交给她处置,她还来坏我的事,以为自己是老几!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以为她给我通风报信,我就承她多大情似的,自不量力……啊!”

      魏流面无表情地听完,随着一声子弹上膛的声音,离曹鱼儿最近的一个女土匪应声而倒。

      这瞬间发生的事先前并没有半分缓冲,傅思归心口突地跳了一下,咬紧了后槽牙,年轻的脸颊上现出了一条极硬的线条。
      他趁着众人不注意,飞快回到屋子里,一把捞起了刘随便。

      院子里,魏流抬腿跨过那具新鲜的尸体,用一种闲庭信步的悠闲语气说:“那就不好意思了,我这里跟她有笔账还没有算完,只好麻烦你们谁‘下去’把杜小玉请回来。”

      曹鱼儿“你”了好几句,“你”不出个所以然来。
      对方既然连这种鬼话都张嘴就来,可见根本就是个把别人的话当狗屁的人,长着耳朵用来当摆设。她知道自己说多了纯属浪费口舌,可她忍不住!这不阴不阳的人实在欠修理!
      只听她不甘示弱地冷笑一声,“哪个狗洞里冒出来的男不男女不女的疯狗!这么多年怎么没见你下去把你祖宗十八代都请回来?”

      魏流眼睛眯成狭长的一条,听了这话,只是无动于衷地耸了耸肩,极平淡地说:“因为我不认识他们。”
      他脸皮好似窗户纸,左一层右一层,层层叠叠糊得格外严实,曹鱼儿这些话听在他耳里像是穿堂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咦?方才那位姑娘怎么还没回来?乐不思蜀了?”

      众人心下一凛,知道这是又要下毒手了。

      傅思归重新来到院子里站定就听到这句话,心道刘随便,对不住了,随即便在刘随便的后背上推了一把。

      刘随便不仅没醒全,膀胱里还攒了一宿的尿,被这一把力往前一送,顿时就顺势往前跌了三四步远。停住之后,院子里的那血腥的样子让他哆嗦了一下,女人惨白的脸和没来得及闭上的眼睛像个噩梦。
      可是他没哭没闹,只是泥塑木雕似的站在原地,尿了出来,液体浸透了他臃肿的棉裤,很快便在霜打的地上化开了一小片。

      魏流脸色剧变,眼角狠狠一跳,扣动扳机的手像卡住了似的,瞬间凝在了那里。随后他像是摸到了闪电,眨眼甩掉了那把长枪。
      他几乎惶急地喊了一声,“邓歪!带狗蛋儿走!”

      刘随便被这一声怒吼吓得打了个寒战,他定定地看了看魏流,然后十分困惑地扭头去找傅思归,眼神里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埋怨,好像在说,“为什么推我?”

      一个小孩对大人的信任来得十分奇怪,这信任要建立起来,可能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同样,要摧毁这信任,不过也是一件小事。

      傅思归垂下眼皮,愧疚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后他极快地调整出了一副大惊失色的表情,一个箭步逼过来一把抱起了刘随便,“张口结舌”地说,“不好意思随便,哥哥不小心在门槛上绊了一跤,你没事吧?”
      刘随便过电一般浑身颤了一通,眼泪唰地下来了。
      傅思归一边转回屋子里,一边旁若无人地说,“我们在屋子里坐着等好不好?小三大爷在忙正事呢,没有时间陪你玩。”

      他把“正事”那两个字说得极重,同时颠倒黑白地把事实换了个面孔,让人误以为是刘随便醒来要找魏流,一不小心撞见他干“正事”的。

      他不知道的是,刘随便见过这样的场面,尽管有老刘护犊子一样的防护,可架不住魏流的变态,流血死人早就成为刘随便印象里尽管无法理解,却十分司空见惯的事。
      刘随便,那么小的人,也那么浅薄的阅历,那么窄的朋友圈,死了一个老刘,最近还和魏流各种别扭,四顾无人,简直凄惨,不经意间便将傅思归当成了他目前唯一的靠山,可是这个靠山竟然这样推他!

      曹鱼儿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笑道,“这小崽子是吓得尿裤子了吧,这怎么行?以后要继承你的衣钵,可得好好栽培栽培,甭堕了你大当家威风凛凛的名声。”

      魏流似乎有些茫然地眨眨眼——
      为什么他的第一反应,是要让邓歪带走刘随便?

      他倒是十分愿意流随便提前接触这些你死我活的事情,可是他知道老刘在天之灵不会同意。他要担负的是老刘的心愿,他要逆着本心,顺着老刘的意志,让刘随便离这些事远远的,要他在土匪窝里长成一个不土匪的正经人。倘若有一天,刘随便如自己所愿,也成长为一个鱼肉乡里的大土匪,那他死后下到黄泉,该怎么跟老刘交代?
      更何况,刘随便为什么要成为一个土匪头子?这里没有人亏待他,他本可以像个平凡小孩儿那样成长,没必要每天担惊受怕。

      老刘一个字都不用跟他争,仅仅是凉透的尸首放在那里,就是最强硬的说服手段——他不能违逆一个死人的意愿。

      杀人、严刑逼供、玩弄阴谋,这才是魏流熟悉的东西,瞒哄、伺候、陪伴一个小孩细水长流地成长,听上去简直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
      刘随便像一张柔软的纸,不能用蛮力撕扯,只能轻手轻脚、轻声细语地吹拂,稍微一用力,他就碎了、断了、拼不起来了。
      可魏流是一柄坚硬的刀,不是一阵清风,只会砍杀,不会吹拂。

      魏流叹口气,一拧眉,挥了挥手,“先带这些人下去,以后再说。”
      邓歪:“这个三小姐呢?”
      魏流扫了尹玫一眼:“你找个人给城里送个信吧,说人在我们手里,是死的还是活的全看他们的诚意。”

      他边说边绕开了众人,似要出门。
      邓歪连忙叫住他:“你上哪儿去?”

      “你有事?”
      “二当家的尸首在门外,怎么处理?”
      “烧了,骨灰埋地下,看看来年能不能长出一树的老刘。”
      “……哦。”
      “唔……还有,那个傅什么的小孩儿,找人盯着他,不要让他下山,其他的都随他便。”

      当天,傅思归自然没能下山,魏流出了门,早上那句“送你下山”就此石沉大海,傅思归这里也安分守己,一句下山的话都没有提。

      傅思归那么通透的人还能猜不到原因吗?
      一方面,是魏流觉得自己暂时还无法拿得起刘随便这个烫手山芋,还十分需要他的协助;另一方面,魏流是整个山寨的灵魂人物,威信极大,出尔反尔的事情做多了,不好,有损形象。魏流遗世独立惯了,除了发号施令,他就从没意识到自己某一天也会寻求什么帮助,自尊心又强得惊世骇俗,乍一遇到棘手的事,求助的话开不了口,只好暂时躲出去,假装自己忘记了承诺,多多少少拖延一些功夫也是好的。

      傅思归太会拿捏人的心思了,他那双眼睛仿佛具有某种透视功能,几乎能看穿皮肉,魏流那样的,都不够他塞牙缝。

      眼下,他既然能确保自己的安全,便越发优哉游哉起来,悠悠哒哒飘到柴房,去自己散落的行李里挑了一本英文小说来读,读得简直如入无人之境。等他读完了小半本书,又随手撕了一张草纸,漫无目的地瞎画了一通,都是一些极其基础的水墨山水画,糊弄糊弄门外汉的水平罢了。

      这边刘随便在炉子边上烤干了湿裤子,把鼻涕一擦,跟屁虫似的,亦步亦趋地跟着傅思归来回转,一会儿问问这,一会儿问问那。
      他大概平时被魏流嫌弃出了心理阴影了,刚开始还不敢多问,只是怯生生的、蚊子哼似的问两句,后来他发现傅思归几乎来者不拒照单全收,胆子渐渐大了起来,看见什么都问,仗着自己年纪小,理所当然地无知着。

      ——傅思归竟然能忍得了!
      他看一句话能被打断一百回,最后索性扔了书,把英文最基本的二十六个字母写下来教他念。他用骇人的耐心对抗熊孩子骇人的好奇心,竟然还能不战败!

      悠闲的时间过得极快,等他再次从纸堆里抬起头来的时候,天黑了。

      傅思归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几乎没怎么动弹过的双脚。
      他从裤兜里摸出块巧克力,塞给刘随便吃了,跟他说起悄悄话来,“我尿急,你呢?”
      刘随便忙不迭地点头,“我也是!”

      “帮我一个小忙成不成?”傅思归把书本一合,顺手夹在胳膊肘下,眼角似乎闪过一抹精光,不出意外,应该又是憋了什么曲线救国的小阴谋,“随便,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刘随便天赋异禀,年纪轻轻就已经学会了舔狗,只听他极响亮地说:“思归哥哥!”
      傅思归貌似苦恼地摇摇头:“我前些天得罪了你三大爷,你三大爷眼下看我很不顺眼。他的那些磕头交都想揍我一顿替他出气,所以我们等会儿出门解手的时候,遇到别的叔叔哥哥,你能不能保护我不被揍?”
      刘随便眼睛一亮,真没想到自己还能保护别人,瞬间豪情万丈:“能!”
      傅思归满意地点点头:“我们走。”

      傅思归带着刘随便,简直像带了一个人形肉盾,有上前来盘问的土匪,都被刘随便一声“思归哥哥带我去上茅厕,你干嘛”给喝退了。
      这小太上皇十分洋洋得意,大摇大摆地拉着傅思归耀武扬威似的到处转悠了一圈,觉得自己倍儿有面子。

      其实那些土匪不过是事先得到命令,对傅思归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软禁不干涉。

      傅思归故意乱走,很快就摸清了关押那些女人的地方。

      那是紧靠着山壁的一个小房子,门口和周围来回巡逻警戒的人统共有十四个,除去门口三个,其余人三个两个成堆,远远近近地分布在附近,把这个小屋子围得铁桶似的。

      等到再次路过那间小房子时,傅思归就站住了没动,突然对刘随便说:“还想学英语吗?我们这回不学字母,我教你外国人怎么说话。”
      刘随便满脸崇拜地一点头,天真地说:“好呀!“

      傅思归说了一串洋文,说得很慢、很清晰。他并不急于一个词一个词地慢慢解释,而是让刘随便两眼一抹黑地念了好几遍,直到念得能死记硬背下来为止。

      那守卫小屋子的土匪都恨洋人,顺带着也恨洋文,看见傅思归和刘随便两人在那里你一句我一句地叽里咕噜说些鸟语,就跟看西洋景似的,一边稀奇一边鄙夷。

      屋子里却有人听懂了。

      尹玫在黑暗里猛地抬起头来,几乎不敢确信自己的耳朵。她悄无声息地向门口的方向移了移,用自己那半罐子醋的英语水平颠三倒四地翻译窗外的英语,发现翻译过来的那句话是这么说的——“你们好,屋里的女士们,我可以帮你们脱困。”
      尹玫的心脏剧烈地收缩了一下,刚想张嘴呼救就发觉了不妥。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这从天而降的意外让她几乎窒息,她连忙喘匀了呼吸,对着门缝,用力清了清嗓子。

      傅思归攥了一手的汗,听到这几声咳嗽,眼睛顿时一亮,知道自己赌对了——
      白天的时候,他看见有个人是一身女学生的装束,那她有可能是学过英文的。要是他讲英文对方听不懂,自然不会有所回应,她既然做出了回应,那必然是能听懂的了。这样一来,他们就能建立一种隐秘的联系,一种不为外人所知却光明正大的联系。

      刘随便又背了一遍,亮晶晶的眼睛瞧着傅思归,说:“思归哥哥这是什么意思啊?”
      傅思归随口胡诌道:“就是‘床前明月光’的意思。好了,来听下一句‘疑是地上霜’怎么讲。”
      接着又是一句极清楚的英文。

      曹鱼儿一眼看出了异常,她一把攥住了尹玫的手,低声问道,“怎么?窗外什么人?”
      尹玫压低了声音,“一个素未谋面的好心人。”
      曹鱼儿心思活泛,立刻明白了窗外那位的意思,她飞快朝窗外撇了几眼,要尹玫继续翻译。

      尹玫会英语,但是她的水平有限,有些词汇需要联系前后语境才能粗略理顺,好在对方的问话很有技巧性,仿似体恤她不能讲话,问的都是一些仅仅用咳嗽一声表达同意或者两声表达不同意的问题。

      这次的话翻译过来是,“请你做个翻译,我想跟曹掌柜的商量商量。”

      傅思归得到回应后,又装模作样地在刘随便那里瞎七瞎八地扯了一通,才接着说:“我们先谈条件,我若是能成功救出诸位,你们要答应我一件事。“

      曹鱼儿十分熟悉这样的“土匪思维”——先开出条件,再谈具体事情,这样一来,既免去了无事殷勤的嫌疑,又显得诚意十足。
      她心里一定,催促尹玫发出了同意的讯息。

      傅思归接着说:“各位离开之后,不得再做土匪,不得寻仇。我这里给各位出具一封介绍信,各位拿着这封信去找城门茶馆,在没有得到消息之前,原地解散,化整为零,懂吗?”

      其中,像“土匪”、“解散”这些比较不常用的词汇,尹玫自己琢磨了好半天也没能明白,由于她们沉默的时间过于长久,傅思归一想,觉得八成是对方没能全部理解他的话,接着便十分善解人意地做起了中英文翻译词典,极为体贴地将土匪用奇怪的中文式发音掺杂到了一口地道的英语里。
      以英语做为母语的人一听就会蒙,尹玫不会,她恰恰十分精通这样的“中西结合式英语”。

      等尹玫颠三倒四地理清了话,曹鱼儿一听,火气立马就上来了,“此人口气倒不小,还真把自己当观世音了?这不是落井下石吗?”
      尹玫一边咳了两下表示不同意,一边低声对曹鱼儿说,“鱼儿姐,我们不妨再听听看他怎么说。”
      曹鱼儿鼻子哼了一声,十分高傲,心说窗外那人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没准儿是魏流派来扰乱军心的奸细。

      傅思归知道自己有点冒进,可是他没有足够的时间跟对方慢慢耗,语气和用词都难免开始严肃起来,甚至有点不怒自威的冷峻。
      “各位可能明天就没命了,当然也可能是后天、大后天,各位的小命都攥在别人的手里,眼下还有什么资格拒绝我的条件?倘若各位真的为了气节可以不要这条命,那我成全各位。”

      尹玫一听着急了,她连忙发出了一连串咳嗽的声响,几乎把嗓子都咳嗽哑了。
      门口的守卫相互对视一眼,不耐烦地用刀把子砸门,恶狠狠地说:“闭嘴,再咳把你丢出去喂狼!喂,还有你,上别地方儿念去,别在这儿瞎嚷嚷。”

      尹玫吓了一跳,登时噤若寒蝉。

      傅思归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最后只说:“我给各位一天时间——当然倘若一天后各位还健在。”
      正当他要走的时候,那小屋子的漆黑的窗子上,有微弱的亮点沿着一个轨迹划过,傅思归眯着眼睛一看,见那窗子上的光点流动的痕迹是两个字母的大写,翻译过来是“不”。

      傅思归后背一身的冷汗,一听这样的回答,彻底谈崩了,他一抿唇,眼角拉出一条极冷峻的线条,极恶劣地想,“不识抬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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