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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飞鱼会 ...

  •   “飞鱼会,”景仲伦一步三晃地摇出门,来到院子里,“尽是一帮女光棍,天生属土拨鼠的,一个个打起洞来不比耗子差。她们不和人打架——”

      “——打也打不过,”魏流毫不掩饰自己对女人的鄙视,“难怪穿山帮寨子地下的密道四通八达的。早年传闻,说石景山上有一帮人,行迹近似幽灵,常神出鬼没,差不离就是这帮人吧?”

      “对,飘来飘去,没人见过她们的真面目,行迹虽称不上光明磊落,倒没干过什么打家劫舍的事,隐藏得很好,”景仲伦龇牙一笑,“要不是我老头子四海为家,这帮无名大侠们还不知道得多久才能重见天日。”
      魏流凉飕飕地说:“四海为家?您那四海,不就是陪葬比较多的坟堆吗。”
      “她们打洞也不绕着我点儿,愣是把我那‘金银窟’打漏了,老朽是真不想和那帮小丫头片子计较,不巧得很啊,一个小姑娘打下洞来的时候,冷不丁看见洞里藏着一个活蹦乱跳还一丝/不挂的糟老头子,当场吓疯了,那帮小丫头片子倒跟我过不去了,”景仲伦嘿嘿一笑,丝毫不以为忤,“追着我满山跑,喊打喊杀的,我没办法,只好逗她们玩一玩。”

      “交情挺深厚,”魏流不置可否。

      那么穿山帮和飞鱼会之间用什么传递消息呢?
      山里和城里之所以消息不通气,是因为大家正邪不两立,要公平交易就只好以人命为媒介;眼下穿山帮和飞鱼会是一脉相承,帮会中又有那么多交错往来的密道……

      魏流眉心一跳,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晚了。”

      事情明摆着,这两个帮会之间的通信靠的是密道,那么早在邓歪团歼曹穿山的主力部队之后,这个消息就已经传到那边了。即便送信人也难逃一死,飞鱼会难道就不会派人前来探听消息吗?而今天距离火并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五天,飞鱼会那头必然知道了消息。

      飞鱼会,它像撒在雪地下的铁钉,不露痕迹,不知方位,不明规模。

      不过落草的既然都是女子,人数必然不多,势单力薄。那什么所谓“三小姐”在她们手上,倘若那掌柜的不是个傻子,她定然知道该怎么打好这副牌。极有可能,她们会以此要挟区政府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至于达到什么样的目的,简直是昭然若揭——报仇。
      一群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女毛贼,本来是曹穿山一统石景山的后备力量,没成想被魏流歪打正着地横插一杠子,眼下变成了一个少了核心骨的游魂组织,孤立无援,并且身负灭门的血海深仇。要她们子承父业,继续曹穿山未完成的一统大业无异于天方夜谭,而她们定然不能眼睁睁看着魏流这个罪魁祸首鸠占鹊巢,只有报仇一条路可走了。

      “坏人好事,杀人之父,灭人之家……坏事让你干了个全,魏流,你可得小心点了,”景仲伦装腔作势地嘻哈道,“老朽年事已高,不堪惊吓,也不能腆着脸拖各位的后腿,这就告辞。他日你若死里逃生,咱们后会有期,你若不幸命丧黄泉,老朽定当……那个,按时扫墓。”

      魏流对那些动不动就连成篇的口水话向来反感,闻言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掀起嘴皮子惜字如金道,“滚蛋吧您。”
      景仲伦叽里咕噜地不知道瞎说了些什么,复而哈哈一笑,奉旨滚蛋了。

      邓歪在一旁听得糊涂了,绕来绕去没绕明白,他只是专心致志地想着一个问题,“既然区政府方面专门派人来打探消息,那么飞鱼会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后,并没有下山前去通报,极有可能飞鱼会和区政府合不来,那么……”
      魏流揉了揉太阳穴,语气无奈道,“加上‘三小姐’呢?”

      倘若没有三小姐这个底牌,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土匪间的大厮杀,区政府只负责提供枪支弹药连带凑热闹,不管输赢归在那一方,他们都能鼓掌叫好;一旦有三小姐搅合进来,那一切就另当别论了,三小姐所在的那一方必须是赢面,区政府必得悬着一颗心。
      想到此处,也不得不佩服曹穿山的老谋深算了,姜果然是老的辣。

      邓歪:“那……你是说,那飞鱼会会以三小姐为人质,胁迫区政府的正规军协助他们前来复仇?”
      魏流:“闺女死了爹,放在寻常姑娘家,可能就是哭个没完没了,你放在女毛贼身上,她当然会处心积虑地报仇了。只是眼下还不清楚,他们双方条件谈妥了没有。”
      “不管怎说吧,”邓歪想了想,一锤定音道,“我们拿区政府没办法,连小小的飞鱼会也束手无策吗?”
      魏流:“这几天,你带弟兄们多盘查盘查。”

      好在自傅思归几人逃跑的那次,魏流已经安排了人手去彻查曹穿山山寨下的密道,这样,飞鱼会或者那帮泥腿子蠢货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摸上山头上来,也不是那么轻而易举。

      曹穿山预备了一次规模庞大的豪赌,却被一介名不见经传的后生魏流给搅了局,也不知他老人家此刻身在地狱,该怎么脸红脖子粗地咒骂他。

      沈平结结实实吃了一亏,知道言多必失,只好保持沉默。
      魏流从他那张哑巴吃黄连的脸上找到了点诡异的乐子,冷不丁说,“诶,好久没吃肉了。”

      沈平起初不明所以,只发觉这位魏大当家的目光如刀,不动声色地在他脸上剜着,他心里打了个突,莫名其妙地猜想,他所说的肉八成是“人肉”。并且完蛋的直觉告诉他,这个面目俊秀的小白脸并不是在开玩笑,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脸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他咧着嘴角试着拉出个僵硬的笑,心里凉透了。

      没过几天,这三个人都神秘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是不是验证了沈平生前的猜想,外人实在是无处得知,毕竟,谁吃了人肉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大肆宣扬呢?

      大概是替自己的恶毒找到了一个临时发泄口,盘桓在魏流心口那股想杀老刘的欲望就渐渐凉下来,他自己也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他干过的每一件丧心病狂的事,他心里都有数,他痛下杀手的时候,心里既不难过,也不像变态杀人狂似的,能从满地流淌的血中汲取快乐,他只是觉得冥冥之中有一只手,那手拉着他,让他停不下嗜血的愿望,他知道,终会有一天,那只手会把他造过的孽垒成山,压得他万劫不复,压得他永世不得超生。
      正好,反正,打从魏流上山那刻起,他就从没痴心妄想过下辈子,万劫不复刚好,遂了他的意。

      佛家说善恶到头终有报,说人生前行善积德,死后就能进入极乐世界,而那些无恶不作的大恶人,得下十八层地狱,日日夜夜吃锥心蚀骨的苦头。
      魏流么,他不在乎。

      老刘暂时没有性命之虞,日复一日的,魏流在新一轮的老刘的唠叨声中重新积攒起对老刘的杀欲——他觉得自己终其一生无法让老刘称心如意,既然这样,倒不如……
      “倒不如什么?”魏流对着被云层遮蔽在后的太阳眨了眨眼,慵懒地躺在屋顶,“倒不如来个痛快,彼此都解脱,皆大欢喜。”
      让老刘清清楚楚地知道他魏流根本就不是个种,让他趁早别报什么幻想。

      一层屋瓦之隔的傅思归,突然在睡梦中挣扎了一下,醒了过来。

      他喘了几口气,额角的冷汗打湿了鬓发,显得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黑白分明,格外英俊。原来是聂涓生的胳膊压在了他心口上,他皱了下眉,轻手轻脚地拿走那条“罪魁祸手”,不声不响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他梦见自己背上了一条人命官司——杀人动机、作案工具、作案时间一概不甚清晰,只记得是一个很偏僻的角落,类似茅房这等污浊的地方,梦里他好像陷入了一个逻辑怪圈,他看不出此间的破绽就无法脱困。
      临醒前那一刻,他正和一群人在一个高墙大院里,在一个警察的带领下学打太极。那领头人打了一招“野马分鬃”,他觉得这一手特别古怪,刚要提出疑问,就突然被一股力量推出了梦境。原来那解梦的破绽是一个错误的太极拳招术。
      关键是,他不记得自己被捕这一环节。不过他在行凶杀人的时候倒记得清清楚楚,他是很矛盾的,他还在一泊鲜血中计算过,甚至猜测自己至少要蹲七年大牢。

      罢了,这山头上没有一处东西不邪门,日间所见反应到梦里也必然邪门——就连昨天土匪们送来的饭菜也十分诡异,聂涓生说那肉的味道有点奇怪,他咬了一小口,也不知道是什么畜生的贼心烂肺,实在难以下咽,就全吐掉了。

      “劳驾,”他压低了声音,在门里敲了敲,“兄弟行个方便,我想上个厕所。”

      算了算,今天是十日之约的最后一天了,傅思归心里相当平静——他在几天前,收到了两张字条,一张字条上写得很清楚,“阁下少安毋躁,切勿轻举妄动,约定之日,救援必来,不见不散。‘红岩’。”
      另一张字条上则写了个奇怪的问题,“敢问府上是否有一座藏书百万的阁楼?”

      这两张字条字体不同,前者用钢笔写就,字迹十分潇洒,看出寄信人胸有成竹。而后一张字条的字是毛笔写的,字迹潦草凌乱,写得十分仓促,仿佛曾被什么人攥在手心里,字迹被汗打湿,晕开了。

      外面把守的人打开房门,放他出来。

      傅思归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帕来,随便找了一处冰消之后形成的小水泊,濡湿了手帕,胡乱擦了把脸——被关禁闭了将近十天,再光鲜亮丽的少爷小姐都得变劳改犯。

      他朝那看守的土匪温润一笑,一点火气也没有,以商量的口气说,“我能在院子里走走吗,我不走远,就在柴房门口这一小块。”
      那看守乜斜着双眼,随手拎起了靠墙的一把板斧以示戒备,“就你事多!走吧走吧,可别有什么鬼心眼,当心小命不保。”

      傅思归身上有一股沉静的力量,他就像一座佛门重地藏着老僧舍利的古塔,许多岁月穿行而过,古塔一边凝视着光阴的荏苒,一边撷取时流不动声色地沉淀着自身的魅力——外人看他第一眼是这副模样,好似再过上几十年,他即便是老了,也还是这样斯斯文文的模样。
      他好像天生就是这副模样,也该是这副模样,妥帖又合理。

      “藏书百万的阁楼,”他在心里忍不住起了个疑问,“他说的是‘日月阁’。”
      这可奇了。

      “日月阁”是傅家世世代代不外传的秘密。
      日月阁当年由他的祖父一手建立,耗资百万。当时满族雄踞中原,由于汉满文化间的相互排斥,上朝天子不但排斥汉人官员,还下令大肆烧毁汉人古典文集。
      傅家乃是书香世家,傅思归的曾祖父则是一代鸿儒,他丢给后代人的遗言寥寥数语——为往圣继绝学——此后,傅思归的祖父便开始了珍贵书籍的典藏,并为此起了一座秘密的藏书楼,藏书楼的钥匙保存在世代家主手中,并且每一代只有家主一人知道藏书楼的位置,并在死前将这个秘密交给下一任家主。倘若这一任家主没来得及留下遗言便没了命,那藏书楼的位置就永远石沉大海,成为一个谜,那就等有缘人来解开。倘若后世子孙不肖,不得继任家主,也听任那秘密随上一任家主的死亡埋入地下。
      好在从傅家曾祖到祖父,再到傅思归的父亲,并没有发生无妄之灾,也都是光明磊落的君子之辈,藏书楼的秘密还紧紧握在他父亲的手里,没有沦落成为一个不解之谜。等到他的父亲过世,他成为这一代的家主,就能顺理成章地接过这个秘密了。

      藏书楼秘不示人,连家主也不得擅自闯入,更别提给外人参观,为什么在这荒山老林里,竟然会有字条来问他这个藏书楼?

      这张字条从哪里来?还有,那张营救的字条又从哪里送来?还有,为什么送信人都如此默契地将信传到他的手上?

      这个小柴房地处偏僻,关上了房门,就没有别的出入口。那个被他们无意打通的地道倒是个入口,不过前些天都被人用石头封死了。这字条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他的帽子里,他甚至无法确定这张字条的确切出现时间。

      想到此处简直是一筹莫展,傅思归捏捏眉心,“红岩”,他会怎么办呢?

      近几日,山风里都裹着阵阵杏花香,山下的春天恐怕已经来了多时了吧。

      “可惜啊,”头顶上响起一声懒洋洋的声音。

      可惜什么?

      傅思归抬头一看,见他对面的瓦房顶上,魏流从屋脊上站起来,如履平地一般走到房檐的位置,一纵身跃了下来,稳稳地落在地上,踏地无声。
      傅思归脸色变了变,发觉此人简直是个深不可测的变态——一张脸上那表情分明挺与世无争的,一出手偏偏是绝顶的心狠手辣,眼下看来,这个大流氓还能飞檐走壁。
      估计,把此人大卸八块了,他还能起死回生呢。

      傅思归心里冷笑着说“魔鬼”,脸上已经不显山不漏水地、如同寻常做客一般跟主人打了个招呼,“魏当家的。”

      恰巧此时,寨门口有人来报信,报信人一路飞奔,气喘吁吁的,“当家的,破庙已经准备就绪,破庙四周都安插了我们的人,就刚才,有、有个中年汉子进来了,就按照我们规定的那样打出了碰头信号。”
      魏流用舌头顶了下腮帮子,“一个人?”
      报信人:“一个人。”

      “二当家的呢?”
      “我们去搜查密道的人在地道里发现了一群形迹可疑的人,二当家的方才带着一帮兄弟过去查看了,前脚刚走,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魏流“唔”一声:“备马吧。”
      那人领命走了,魏流又叫来一个人,低声交代了几句,这才重新对傅思归说,“看来你也是命不该绝嘛。”

      傅思归以不变应万变,脸上笑眯眯的,十分无害又无辜,心里却在想,“好心人万事如意,你这等地痞恶棍,等着天打雷劈吧。”
      可见,魏流方才那声“可惜”,竟是可惜没能撕了他的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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