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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回营 ...

  •   带魏流进城的老头原是区政府里专门负责给后厨送货的师傅,他身上常年挂着后勤人员的特殊通行证,因此进出城门是易如反掌,魏流跟着他轻而易举地混进了城里,瞧完了病,出城可就有点棘手。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城门口扛枪的大兵看了几眼,露出了一点玩味的笑,当下抬脚向城门口走去。

      衣袖上小幅度的拉动传来,魏流诧异地低下头,刘随便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大气不敢出地喵道,“小三大爷,你不饿吗?”

      从昨晚连烧带哭,刘随便自觉耗尽了洪荒之力,都饿成了皮包骨,眼下看见那离城门口不远的一处面摊,哈喇子恨不得流下三千丈,顿时更加虚弱。
      ……只不过他在魏流眼皮子底下胆量十分得有限。
      小孩子在有威严的大人眼前,似乎都有会看脸色的特殊技能,什么时候能撒娇,什么时候能卖乖,调皮到什么程度会挨打,刘随便仿佛天生无师自通似的。

      刘随便暗中窥探,只觉魏流一进入城门,勒在他背后的胳膊就开始紧绷,他幼小的心灵里蓦地产生一个奇怪的感觉,“小三大爷眼下是恨不得插翅飞走才好的。”

      可是,他饿,饿得暂时双目失明,看不见魏流写在脸上的不耐烦。

      魏流一抿嘴,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上因了这消失的唇色,越发泛出一副死气,刘随便本能地一瑟缩,黑如点墨的眼睛里全是不加掩饰的害怕,还在泛红的脸上齐刷刷地写了几行字,“这年头的大人怎么这么难带!”

      魏流:“……”
      这一大一小、一红一白在料峭的寒风中瞪了一会儿,魏流屈起指节赏了他一个爆栗,“我看你怕是长了牛的胃,却没学会牛的反刍。”

      于是刘随便心满意足地吃到了一碗清汤面。

      魏流没什么胃口——从四岁之后,他就一直没胃口。
      经年累月地尝不出食物的滋味,唇齿间的任何东西都是味同嚼蜡,渐渐地也就忘却了酸甜苦辣,口腹之欲一概没有。只是不想让别人,尤其是老刘叨叨他,只好跟着众人象征性地瞎吃一点。

      城门口离这里很近,内城墙的告示栏上,也悬挂着区政府要通缉的江洋大盗们。

      魏流眼力极好,毫不费劲就看到了那几个人的画像。

      当先是头号土匪曹穿山。
      曹穿山当年是个风云人物,风头正劲的时候,手腕极铁,控制欲极强,整个山寨里的三只耗子四只眼、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他都一一过问,十分得草木皆兵,生怕哪一天会被手下们联手掀翻了。魏流上山的时候,曹穿山的风头都成了昨日黄花,老来的曹穿山耽溺于天伦之乐,十分不思进取,想来区政府把曹穿山当作首要拉拢招安的对象也不是没有原因。
      可叹他老人家叱咤风云……这个叱咤石景山半辈子,横行无忌,到最后,竟然开始觊觎那平凡百姓的普通生活,想金盆洗手了,区政府这个时候前来招安,这不是明摆着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吗?

      魏流摸了摸下巴上不存在的胡子,恨铁不成钢地叹口气,摇摇头,呓语道,“这个饭桶。”

      排在曹穿山下面的就是魏流自己了。

      只不过,咳,那画像上画的是一只奇丑无比的癞蛤蟆。

      蛤兄四脚抓地,阴毒的眼睛有铜铃那么大,宽阔的嘴里龇出一口细密的铁齿铜牙,肥胖的身子怨毒地蹲在后腿上,像个随时准备弹跳起来吃人的孽畜,如噩梦一般的存在,和各大商铺里蹲在柜台上招财进宝的蟾蜍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嘶……魏流觉得自己蒙受了不白之冤。
      他不介意民间对他的恶意丑化,不代表他不介意民间对他那跨物种的恶意丑化。

      刘随便填好了自己的胃,魏流入手一拎,发觉此狗崽子沉了好几斤,忍不住又赏了他一个脑瓜崩,“豆大的人,天大的胃口,像话吗?”
      刘随便十分委屈,因为掏了魏流的腰包,又十分理缺,只好腹诽道,“你天大的人,豆大的胃口,你才不像话。”

      夕阳斜照,日影渐短,进出城的人十分了了,三瓜两枣才几个,盘查的大兵就显得无所事事,闲着也是无聊,只好板着一张秉公执政的脸,开始了鸡蛋里挑骨头,没事找茬的严查。

      有好几个进出城的妇女,都在城门口徘徊了好几圈,愣是没敢往前走一步,显然是怕那些泥腿子上下其手,落得自己名节不保。

      魏流调整了下自己的面部表情,堂而皇之地穿过了城门,被门口的大兵拦下了。

      那大兵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久在兵营,围绕着一帮糙老爷们儿,早八百年憋疯了,别说是个美人,就是个母的,都能让他激动好半天。
      大兵看见魏流,先是莫名一愣,察觉到有一丝丝不对劲——至于是哪里不对劲,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下流的本能立马便抢占了先机,眼里流露出馋涎欲滴的神色,五指轻微地收缩了一下,便向魏流身上搜来。

      魏流仿佛早料到这一刻,他低低一笑,带着淡淡的嘲讽,嘬唇吹了一声极尖锐的口哨,与此同时,一巴掌便逼了上来,将那厚颜无耻的大兵打得站立不稳,直往后退,一屁股坐在了身后搜来预备上缴的鸡零狗碎上。

      “什么人?!”另一个士兵荷枪实弹地扛枪向他逼来,“他奶奶的光天化日你敢袭击我们当兵的,活腻味了吧?”

      刘随便也不知是吓得愣住了,还是天生胆肥,只见他一声未吭,只是颇配合地顺着魏流的胳膊滑下来,一落到地上便躲在魏流身后,将自己保护得很好。

      魏流偏头扫了那枪一眼,“可惜……”
      可惜这么一把好枪,跟了这么一个窝囊的废物。

      那兵惯常狗仗人势,有持无恐,仗着自己是区政府的兵,平日里欺压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作威作福惯了,便得寸进尺地以为全天下的良民都是一帮没有骨气、看见枪子就会吓得尿裤子的怂包,这会儿拿着武器十分嚣张,边步步逼近边耀武扬威地喝道,“蹲下!说你呢听见没有!”

      魏流耳听得几声马蹄踏地的声响,嘴唇略动了动,身形一晃,大兵眼前一花,也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听见耳边响起一声冷冷的低喝,“我看你是皮紧欠收拾,”那枪的枪托便狠狠砸在了他的鼻梁上,砸出了红白混合物。混乱中,他狗急跳墙地扣动扳机,枪声一响,子弹擦着魏流的肩头,险伶伶地打在了不远处的木桩子上。
      城门口这一切发生得十分之快,但动静不小,很快,在城楼上望风的士兵察觉异常,一阵骚乱突起,因为怕伤到楼下自己人,没敢乱枪扫射,只听一片杂乱的脚步声过后,一排兵从楼梯上往下抢。

      魏流眉头略微一拧,轻轻地“哎呀”一声,仿佛十分懊恼,怪自己一时手痒没忍住。
      此刻赤手空拳对付一班荷枪实弹的敌人,倒不是没有胜算,只是刘随便是个不小的麻烦。
      恰在此时,传来一声马的嘶鸣。

      那马撒开四蹄奔来,仿佛查知主人有难,狠狠一踏蹄,将那士兵又踏得一命归西。魏流抓着刘随便翻身上马,没等坐稳,马身已在五步开外。

      城楼上的士兵一阵乱枪扫射,土枪的威力有限,士兵又都是新近招募来的,十发子弹里倒有九发都偏到了姥姥家,余下那一发还是个哑炮,只好气急败坏地看着那两人一马潇洒地离开——这下,少不得一个月的兵饷又黄了。

      魏流肩头被流弹滑了一道小伤口,黑色的单衣暂时遮住了血迹,但是遮不住血腥气,刘随便鼻子一耸,稚嫩的声音惊慌失措地叫道,“你流血了!”
      “啧,一帮孙子,”魏流扭头一看,语气颇有点遗憾,“唯一一件长脸的衣服给我弄坏了。”

      刘随便脑子还没熟,还没学会“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本领,反正别人流血,疼也疼不在他身上,当下便乖乖地闭了嘴。
      他就是眼下有些糊涂——到底是衣服重要,还是伤口重要?
      按照魏流的说法,好像是衣服比较重要。

      耳边风呼啸而过,鼻尖渐渐萦绕一股清新的松草味,不多时,便看见了山寨的大门。

      魏流抬腿下马,一撂马缰绳,对迎上来的邓歪问道,“‘客人’怎么样?规矩吗?”

      他临出发前,哨兵绑来了几个区政府的人和曹穿山手下的一个向导。
      这一行不速之客前来造访实在是来者不善,是敌非友啊。

      这么多年来,邓歪早已成了魏流的左右手,魏流不在的时候,邓歪俨然是个一把手。他为人厚道,处处讲义气……不过,就是有时侯有点头脑简单。吩咐给他的事情,他会办得十分漂亮,但凡给他布置一件需要自己判断的事情,结果可能会有点不尽如人意。邓歪深知自己的毛病,从不轻举妄动,悬而未决的事情,都丢给魏流来搞定,而他能摆平的事情,一般都摆得特别平。

      邓歪接过马缰绳、又抱住刘随便,“曹穿山那个向导,是原来穿山帮里的文书。”
      魏流双眉一轩:“那可是个宝贝,曹穿山舍得花这么大价钱,跟那帮当官的来一次交易,可见也是下了血本。那作为交换呢?”

      魏流问的是政府方面押在穿山帮的人质。

      邓歪摇头,“没有。”
      魏流:“这可奇了。”

      曹穿山老奸巨猾,怎么可能干出这等不公平交换的蠢事?他就不怕那帮当官的出尔反尔,等他荡平了石景山大小土匪,再回过头来找他算账吗?
      手里没有别人的把柄,就替别人卖命,这不像是曹穿山能出的错。

      魏流略一思索,“走,我们会会他。”

      那向导长相颇凶,八字眉倒竖,显得戾气十足,眼下正被缚了双手,绑在屋檐下的柱子上,身边围了一圈看守的人。

      向导不认识魏流,不过搞文书的这一行天生都是狗鼻子,隔着三丈远,能辨别出真正的一把手和旁人身上不一样的气度来。他只觉来人表面上文质彬彬,这样的伪装过于滴水不漏,他一时竟没能觉出半分杀气来,只是下意识地绷住了全身。

      魏流一挥手,立即有两人上前,将那向导松了绑。

      “姓曹的已经凉透了,我干掉的,”魏流毫不避讳地说,十分地漫不经心,“不过好歹邻居一场,来年清明,我会奠他的。”

      大冷天的,向导愣是出了一身冷汗,十分捉摸不透来人的用意,这一上来,就来“炫耀”自己的丰功伟绩,是青天白日瞎得瑟呢,还是要气势上给他一个下马威呢?甚或是向他抛来了橄榄枝要他入伙呢?
      向导擅长察言观色,碍于从魏流脸上看不出脸色,只好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地讪笑道,“大当家的神机妙算,我等输得心服口服。”

      “油嘴滑舌,不是什么好鸟。”魏流漠然地想。

      人的表里不一总是十分千奇百怪。有些人明明看上去横眉怒目,紫髯碧眼,一身的铮铮铁骨,没成想脱掉了这层煞有介事的伪装,就是一副见风使舵的小人嘴脸,和一具缺斤短两的软骨头。
      土匪和正人君子一样,也分门别类的——有些把骨气看得比天还大,有些则把命看做一切。

      邓歪好似鲁智深,最听不得这等低三下四的言语,恨不得替他脸红,当下一怒,二话不说拐了向导一肘子,“少他妈套近乎,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此次前来没安什么好心吧?”

      那向导也不知是没防备,还是防备不住,被邓歪这一肘子磕得弯腰咳了起来。

      魏流和邓歪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得出了结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看上去皮糙肉厚,谁知道扛不起一顿揍,果然是文书无疑。”

      “来者都是客,你就不能客气点吗?”魏流客气地扶他起来,装模作样地瞪了邓歪一眼,只听他对那向导客客气气地说道,“有话请说,有屁请放。”
      邓歪:“……”

      可怜的向导战战兢兢地站稳,越发猜不透魏流的本意了,硬着头皮,虚虚实实地绕起了弯子,“哎,当初我就劝我们当家的来着,当官的那碗饭不好吃,约束太多,先别说这事能不能成,就先说我们石景山上这些山寨吧,风风雨雨这么些年,说不上肝胆相照,还说不上井河无犯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们凭什么就去端了人家山头呢?老头子老啦,活糊涂了,不听我劝,还说我祸乱军心。到头来,”他叹了一口气长长的气,“赔了夫人又折兵。”

      魏流鼻子喷了口气,十分想把此人舌头拽出来下酒:“所以此番远道而来,是专程来替主人收尸的吗?”
      向导短暂地一愣,飞快地摇摇头,“我沈平一介江湖草莽,死不足惜,生平杀业深重,自知罪该万死,早已心灰意冷,只是大当家的,看见那两个跟我同行的人了吗?奉劝各位,不要招惹他们,城里的兵菜归菜,可是他们人多势众,杀了他们的人,贵帮可要吃不了兜着走啦。”

      魏流眉眼一冷,这姓沈的实在花言巧语至极,三言两语就把自己跟那“城里的兵”扯在了一起,这是在威胁他,不要跟我们杠,你就是有通天本领,能扛得住“城里的兵”吗?

      “区政府给曹穿山的人质呢?”魏流突然说,噙着点不怀好意的笑,“不会被我的手下乱枪打死了吧?”
      沈平正待摇头说没有,那两个留着鼠须的青年军官却都回过头来,大惊失色道,“什么?!你们把三小姐打死了?”

      沈平一阵牙疼。

      “三小姐,”魏流表示出了恰到好处的震惊,“一个臭流氓换一个大小姐,啧,这笔买卖真是赚大发了。”
      同时想到,区政府方面怕不是多了个傻子,这明摆着吃亏的交易……要么就是有感天动地的诚意,要么就是脑子被驴踢过。

      那两个青年军官接着拆台道,“到底怎么回事?”
      “二位息怒,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吗,”沈平只好和盘托出,先保住自己一条小命,顺便对那俩蠢货十分鄙夷,“八姨太,咳,不,九,不知道第几姨太,被大当家的连夜送走了,人都不在这里,怎么可能会被打死?”
      那青年军官慢半拍地显得十分懊恼——三小姐怕是暴露了。

      魏流慢悠悠地说,“所以,各位此番到访,是来找死的。”

      只要不放走这几个人,那么山里的消息自然没有人向山下通报,城里的人自然也无法准确推断山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料想他们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眼下,区政府方面还没有拿到魏流的把柄,魏流要趁着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前抢占先机,捏住他们的三寸,这样才好先发制人。

      魏流当机立断道,“三小姐人在哪里?”

      “姓魏的!兔崽子,给我滚过来,”一道粗嘎的嗓音硬是挤了进来,老刘脸红脖子粗地跑来,十分以下犯上地捏着魏流耳朵,“快把你那伤给我清一清,要不要命了你?王八蛋,我早晚都是让你给气死的……”

      魏流剑拔弩张的气势“唰”地散了个一干二净,好汉不吃眼前亏地去抢自己的耳朵,“哎哎哎,撒手!老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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