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爱虽已写废仍需留下痕迹》怪烛昏宵

61、预言

　　“谢谢你，爱斯卡。”南下意识也回抱了她一下，纠正道，“事实上，是第二次了。”

　　爱斯卡知道南指的是几个月前，她曾在此地宣誓加入仲裁所。她挥挥手，“那不算哦，南。这才是你真正第一次以见习代理人、仲裁所一员的身份行走于雷霆特区。”

　　“有什么区别？”

　　“当然了！”爱斯卡回以“那还用说”的眼神，“‘没有教会就没有星国，没有仲裁所就没有雷霆’——你难道不觉得胸中正涌动着一股热切的荣誉感吗？”

　　雷霆特区的繁华与兴盛中，也有他们贡献的一份力量。正因代理人们四处征伐，将异端斩于剑下、焚为腐朽，降生于中央星域的人们才能一直过着安定富足的生活。

　　这里是潜能种的天堂，同样也是非潜能种的乐土。远离战火与纷争之后，他们终于是平等的了。

　　“就用仲裁所代理人的双眼去好好看清，”爱斯卡难得深沉地说了这么一句话，“这个在你我的守护下得以延续至今的国度，到底是什么样吧。”

　　“黑夜翡翠”号不可驶入大气层，战舰停泊于克丝缇娜一号星外星轨作能源补充与例行检修，舰上人员则换乘星内飞行器进入【地网】，又经过约一个标准时的飞行，方才抵达仲裁所总部。

　　岑与南在总部停留了一天一夜。除了参加汇报会议、办理交接手续以外，还有一件事耽误了他们的行程：乌列利安社一案终于在行动收尾近半年之后进入了仲裁程序。主犯早已处刑，现在，对其余涉案人员的处理结果也将下达。

　　仲裁所高层为此召开了临时集会，连刚返回的岑也被要求列席，拉斐尔与南便一同前去。她原本好奇为何如此隆重，但见到会议主持者的那一刻，她明白了。

　　为首之人是位看上去尊贵非常的女性，头戴冠冕，额前自眉心往两边镶嵌有七颗菱形紫色宝石，辅以金箔贴饰。她袍服及地，领带低垂，手执教典，在身后高举权杖的扈从们的簇拥下走进来。

　　南盯着她法衣上时隐时现的花纹。紫金交错，日轮高悬，火焰自日轮而生分为七舌，跨越山河，焚过荒野，又终归于一处。南不由咋舌，向来听说典礼厅掌管教会实权，因而本流派天启圣徒所着法衣比之其它流派的更为庄重繁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之后的其他几位圣徒看起来就朴素多了，或者衣袍绣以绿色暗纹，或者于胸前佩有“罪与赦”徽章——

　　来人正是典礼厅[黑之谛首]、神庙[不死者]与仲裁所[执炬者]。跟随护卫这几位大人物的，则是教会内谜团重重的机动部队[守夜人]。尽管南以为他们的存在恐怕仅意指强调权威，强悍如天启圣徒，也并不需要谁来保护。

　　所有人都入席就座后，会议开始。但发言的却并非方才领头的黑之谛首，而是她右座的执炬者：

　　翳影军进驻克洛朋安，黑市[蛛网]地下交易所宣布无限期关闭；第801、923、3656、4199等十八个次级军团自此永久撤销，长官执行死刑或押送仲裁所地牢终生监jin；谛圣厅多位要职者被罢任，其中甚至包括典礼厅高阶主教。潜能种规划局酝酿执行更严苛的登记、管理与考核机制，而原本与教会、学会保持良好合作关系的部分财阀家族，也从白名单中除名，并上交涉密项目生产牌照……

　　除此之外，极冬卫队与审判庭代理人对各星域尤其是外星域的例行巡视，也将更加频繁。

　　接下来宣布的是一份长达二十分钟的涉案人员名录。重罪者投入黑炬，其关系者倘若就职于国家机关，则即刻离任；轻罪者流放废区，其关系者之公民积分，一律下调。

　　直到执炬者宣告完毕，而居于她左侧的不死者亦起身循例说了一大堆类似劝勉与告诫的话语之后，她方缓缓环视在场众人——

　　“贤者在上，”她额前紫色宝石光辉闪烁，凛然如刃，“何所为何所不为，还望诸君谨记。”
　　*

　　天启圣徒们离场后，岑他们的上级又在台上讲了什么，南就没仔细听了。

　　“来时的阵仗那么大，却只说一句话吗？”她通过CIPI问岑。但他摇了摇头，神情微妙，不作回答。

　　待返回“黑夜翡翠”，南惊讶地发现那位女性黑之谛首竟比他们更早一步抵达，端坐于集会厅主位。

　　黑色长发，紫色眼眸，看上去十分年轻，眼神却犹带倦意。她周身气息平和，似乎并不是灵能者，但那暗涌的灵压却远在岑之上，额前辉光交映，与其极盛的美貌一般——令人仰望，不可逼视。

　　拉斐尔等人行过礼便退下，南愣了愣，也打算一起走，却被岑用手势阻止。

　　叹了口气，他走上前去。“典礼厅圣务官、‘海森莉安的魔女’露易菲奥拉，我的师姐。”他双手插兜站在不远处，耸了耸肩，对南说道：“你可以叫她露易。”

　　倘若无事，他这位近百年内都在克丝缇娜避世修行的师姐不会轻易现身人前，单为宣布乌列利安社一案仲裁结果，也不需劳动她大驾。因而自方才起，岑就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露易……”南顿了顿，“阁下。”

　　露易菲奥拉朝她微微一笑，又瞥了岑一眼。“你竟然能教出这么守礼的弟子，真令我惊讶。”

　　“我却以为，这等俗世规矩早已不在超凡入圣者眼中。”

　　“但你与我之中，”露易菲奥拉回道，“可没有谁是超凡入圣者。”

　　岑不答，转而叮嘱南：“我和露易有些事要谈。这两天就和爱斯卡他们去雷霆好好逛逛吧，回来之后，我带你前往阿琉尔拜见爱因老师。”

　　目送南离去，岑以灵场将集会厅内外严密隔绝，也坐了下来。

　　“怎么想起来见我？”他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以为，你会终生不再踏出克丝缇娜一步。”

　　“你的战舰还停留于此，不是吗？所以，我没有打破誓言。”

　　“虽然老师从来不说，但我知道她记挂着你。”

　　“此行我是为你而来。”她却避而不答，非常严肃地提起另一件事，“昨夜冥想之时，我看见了一个和你有关的……预言。”

　　“预见梦吗……”

　　闻言，岑的神情不由也凝重起来。露易菲奥拉是一位超感者，更准确地说，是【告听者】。她与爱因塞尔特都来自于大混乱时代延续至今的古老部族[海森莉安]。这个部族中，很少诞生以战斗见长的灵能者，眷属多是灵修者。拥有洞悉迷障、预见未来能力的[告听者]，正是其中隐秘的一支。

　　身为灵能者的爱因老师其实反而是族中异数。跟随长老修行时日更久的是露易菲奥拉，继承了“海森莉安的魔女”称号的，也是她。

　　由于数量太过稀少、传承体系封闭且对天赋要求极高、修行困难，这个分支未被单独列举，而是归入超感者一脉——事实上，以灵体强度为评价标准的话，所有的告听者也确实都是超感者——即使如此，他们也算幸运的了。因为还有更多的潜能种灵修流派，短暂兴盛而后又迅速断绝于黑暗纪元，只剩名字留于古籍之上。

　　“是个意味不详的梦吧。”打量露易的神色，岑猜测。

　　“比以往我做过的任何一个梦都更不详，也更抽象。”除非正处于心理状态剧烈动荡的时期，否则，高阶潜能种是从不做梦的。一旦做梦，则必定有其意义，因为跨越了一定评级后，他们将同无处不在的[规律]与[法则]建立起某种联系——何况是专门于冥想之时寻求灵犀一现的告听者。对他们而言，“梦境”几乎就等同于“未来”。“不仅如此，它似乎……充满了隐喻。”

　　“你看到了什么？”他用一种漠然的语气追问。

　　“你迷失于幽暗的星海，葬身于无垠的旋涡。你将死去，躯体归为尘埃，灵辉却眷恋不去，流浪于没有尽头的虚空……”越过他，她仿佛正注视不可言说的物外之物，额前紫色宝石不时闪动幽光，“但它们依旧受你不灭的意志指引。也许是触动了灵犀的法门，也许是打破了囚笼的枷锁，也许是窥见了谜题的答案……最后，从‘零’之中，你复生了。”

　　“那么，我到底是活着，”岑又问，“还是死去？”

　　“以我的能力尚且无法准确判断。但很可惜，我已是这个时代修行时日最久的告听者了。”她不能解答，也就没有任何人能解答。露易菲奥拉摇头，“所以我才说，它充满了隐喻。”

　　“无论如何，”她一字一顿说道，“你会遭遇彻底改变你一生的事。”

　　“知道确切的时间吗？”

　　她依然否定。“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几个月、数十年、数百年后，也许是任何时候……总之，你要小心。以后还是不要再执行太过危险的任务了。”

　　“躲是没有用的。”岑却平静地回答，“命运之所以为命运，就在于当它降临之时，我们只能迎头而上。”

　　“不愧是灵能者，真是足够粗鲁的发言呢。”露易菲奥拉笑道。她是在隐晦地提醒他，切勿过于冲动。

　　“你也是，露易菲奥拉。”理解了她的意思，岑微微一笑，异常郑重地称呼了她的全名，“在聆听神的指引，靠近真理之扉的同时——不要迷失于真与假、对与错的乱流之中。”

　　以渺小人类之身去参透茫茫宇宙的玄机，是何等艰难之事。那其中固然有神偶尔的呓语，而另外一些，却只是虚妄。面对物外之物、理外之理，他们极易迷失自我，他是在告诫她，要小心。

　　“我会的。”说着，她起身，“话既已带到，我也该走了。”

　　“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去阿琉尔吗？”

　　“即使相见也无话可说，所以不如不见。”露易菲奥拉背对着他，不曾回头，“难为你了，总是充当我们之间的调停者。”

　　“虚空涡洞可吞噬灵视，因此，那片连绵不绝的涡洞所在，就是贤者冕下所能观测到的‘宇宙’的终点……我时常想，在它之外到底还有着什么，支配这宇宙的因果律究竟以何种语言书写，而贤者们终极所求，又是否真正存在答案——或者说，那答案是否人力可以企及。”她注视外星海，宇宙壮丽依旧，一如十多万年前那片未被人类开拓的□□。但露易菲奥拉却知道，他们对它的占有，远远谈不上“征服”。

　　她记起镌刻在贤者殿门楣上的第一句、据说是造神者林歇留下的箴言：

　　你是光与暗的始祖

　　你是宙与空的本源

　　你是一切问题的答案

　　你是我的终点

　　那个“终点”，真的是人类之身可以抵达的吗？如果是，那么在跨越它之后，人类星国又将走向何方？

　　“弄清楚这些，”正如跨越高峰，摧毁道标，“是比注视她并且被她注视，更为重要的事情。”

　　他们理所应当去寻求抽象的东西。因为容易得到，也就意味着能够轻易失去。

　　她无法拒绝它的引力。

　　“即使神魂俱毁也无所谓？”岑问道。

　　“无所谓。”

　　“原来如此……我了解你的决心了。”

　　这世间有得到就必有付出，何况高高在上的“神”对人类并无特别眷顾。告听者为勘破命运所支付的代价，就是寿命的短暂与灵体的极度活跃、极度紊乱。

　　露易菲奥拉额前镶嵌的宝石不仅是装饰，更有镇定、凝聚及收拢作用，以尽量延缓其灵体过早崩毁。近三百年来他目睹她陆续植入了七颗，在不久之后，还会有第八颗——但历史记载的极限，也只到第八颗而已。

　　她明白岑想说的话是什么，所以阻止了他说出口。“哼……妥协乃弱者托词，我绝不如此。”

　　黑色法衣尾幅及地，在地毯上一扫而过，转瞬消失不见。

　　“‘前路无明，吾等却手中执炬’。你与我，到底谁才能得到最后的结果，又或者殊途同归——在那之前，岑，不要令我们失望。”

　　※
　　【地网】
　　帝国时代高涉密等级军事星球所采用的建设与交运体系——地面上不设大型交互道路，各关键单位也多修筑于地下，并仅由地下网络进行连结。
　　在星国时代，部分教会、学会与驻军星球依旧沿用地网体系，以隔绝卫星与灵视对星内动态的实时监测。

　　【告听者】
　　可洞悉迷障、预见未来之人，数量极其稀少，传承已近断绝，通常被划归为[超感者]一脉。
　　在灵体强度同等的情况下，寿命普遍较灵能者、超感者短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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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主世界过去中，露易菲奥拉因在神格修正试验中“无法跨越障碍”而陨落；至于“障碍”之一，我应该写出来了，她对老师抱有某种特殊感情（当然是单箭头）。所以那个时候，岑相当于临危受命。在A世界中，她则会与爱因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