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爱虽已写废仍需留下痕迹》怪烛昏宵

60、告别废区

　　“我有一个问题，或许有些逾矩，”但她依然想问，“您……恨过他们吗？”

　　岑发出一声类似气音的轻笑。“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您曾经评价我，是个‘冷血’的人。所以我想，您大约同样如此。”南诚实地回答，尝试着向他的心态靠拢，“或许在‘恨’喷薄而出前……您就已停止‘爱’了。”

　　最后那个字眼，她说得磕磕绊绊的。因为眼前的岑已成为难以将“爱”或更多类似的词汇与其联系起来的人。甚至于，即使只是在他面前提起这个字，都令人感到由衷羞愧。

　　他怎么可能被那种东西困扰？更遑论为其亵渎。试图在他身上寻求它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也未免太过于可笑。

　　她终于领悟了岑为何一直告诫，她不应信赖于他——他彻底地失望过。所以在他眼里，从此没有任何一种关系再值得被寄予期待。

　　但与此同时让南无法接受的是，这世上竟真的有不爱着自己孩子的父母。

　　他并非承载了父母的祝福诞生，而是向异教教宗献上的试验品，是令他们过上更好生活的工具。

　　和岑相比，南何其幸运。即使生活在贫瘠的戒备区，她还是无忧无虑地长大了。她有宁愿省吃俭用也要兑换新奇玩具给她的父母，有总是耐心回答她各种古怪问题的卡尔爷爷，也有一起逃课去城外探险、再一起被巡回神父逮住唠叨的玩伴。

　　岑的左手放在桌上，神情很平静。他并不为此悲伤，也没有就此陷入脆弱。但这一刻，南却忽然很想告诉他——没关系，现在她也在这里。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去，搭在了他左手手背上。

　　岑眼神一凝，侧过头看了看她。星夜太过幽暗，以至于她连他瞳孔的颜色都辨不清。他也没有挣脱，尽管那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你说的没错。世上总有些事情是人力无可阻止的，”说着，他稍微用力，回握住了南的手，“但即使如此，我们也应悬崖勒马……”

　　“如果是我，也许早就认命了。”如果换作是她，她绝对不能接受父母并不爱自己的事实。

　　“你不会。”

　　好吧，他又知道了。不明白岑对她的信心从何而来，南又继续问道：“那个，您还记得他们的脸吗？”

　　“不记得了。”岑回答，“我也不认为这有被铭记的价值。”

　　是很符合岑一贯作风的回应呢。“那，什么才能被您记住呢？”她好奇地问。

　　“值得被记住的人，与值得被记住的事。”

　　“不要敷衍我嘛，”南显然并不满意，“我很认真在问。”

　　岑想了想，换了种说法：“他们是我已越过的道标，仅此而已。从今以后，我还会继续跨越一道又一道壁障。至于你，”他对她说道，“也一样。”

　　往事既已，便不必回头。

　　“难道您的故乡就一点也没有值得怀念的东西吗？”

　　见南坚持，岑不得不在记忆中搜寻那些勉强算作有趣的东西。“一定要说有的话……我故乡的极光，很漂亮。”

　　“极光，”南追问，“那是什么？”

　　“是——”岑正待再说，CIPI的自动定时却响了起来。“指挥官，战后总结会议将在五分钟后召开。”说完，那道冷漠的男声又自顾自消失于他脑域。顿了一下，岑收回手，起身：“下次有机会再谈吧。”

　　南跟上他脚步。虽因谈话被迫中止而略有失望，但她很快调整好了心态：

　　旅途才刚刚开始。没关系，他与她还有很多时间。

　　会议结束，代理人团队即最后一次降落阿图塔特地面，炸毁并填埋所有地下工厂。

　　炸药装填完毕，他们退至安全线外围。炮兵拉动引线，撤去弹壳上附着的自保护灵场，随着爆炸声此起彼伏，土方四下垮塌，洞穴入口也被彻底堵死。

　　将地上建筑废墟全数推平后，执行者们又往废区聚居点深处与监视者机构分别走了一趟。他们均身披黑衣，头戴兜帽，胸前佩戴图腾状徽章，行止张扬而不避人迹。但往日夜里人群摩肩接踵的街道，今夜却十分安静，偶尔有于远处窥视的，也在执行者们接近之前便溜之大吉了。

　　“贪生怕死者最易掌控，”街上无人，但岑能感应到有多个灵体正锁定他们，他假作不知，低声对南说道，“废区二七想必能平静上几十年了。”

　　“那就好。”南真心实意回答，“虽然这是一段难以忘怀的回忆，但这个地方，我不想再来了。”

　　此间事了，岑宣布收队。“黑夜翡翠”号如期跃入亚空间阵，启程返回仲裁所与典礼厅总部所在，中央雷霆特区第一教会保留区·克丝缇娜行星系。

　　亚空间阵飞行可大幅节约战舰于外星海航行的时间。不过十四个雷霆标准时之后，他们就能抵达目的地。

　　南坐在二层集会厅旁附设的讨论室里，正和她的“功课”奋战着。

　　拉斐尔将写事后检讨书的任务丢给了她，而岑得知后——大约是想向拉斐尔证明，他并非事事都会偏向南——竟没有反对。

　　南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件事一旦被她接手，也就会一直都由她负责了。

　　她奋笔疾书，不关注外事。直到感受到了一股声势浩大的规律震动，方才疑惑地抬起眼来。

　　战舰在摇晃？这是怎么了？

　　她调动灵视，望向观景舱层外。远处，无尽黑潮托涌着一座巨型黑色堡垒，自生涡洞持续增生，遮蔽群星，吞噬天光，向他们方才跃出的亚空间阵入口驶去。

　　以灵场强度来看，其量级恐怕是执行要塞化展开后的[黑夜翡翠]的近万倍。

　　“是异种狩猎庭所属神谕级天启要塞，‘咏夜修女’。”不知何时起，岑站到了她身旁，与她一同向外眺望。

　　神谕级天启要塞一般都镇守边疆，轻易不改变运行轨道。[咏夜修女]自克丝缇娜出动，只能说明——

　　“战争就要开始了。”他语气平淡地说道。事实上，身为足迹遍及星海的仲裁所代理人，岑对此种情况早已习以为常。

　　在不朽者龟缩不出、泰亚虫族与蒙特卡瓦翼虫族均因虚空涡洞扩张而步步退避的时代里，唯有领地距人类星国最近的博德兽人联邦，还不时于边境地带挑起纷争。

　　外星域公民常年饱受博德兽人偷袭之苦。南十二岁去往白圣堂前，也听卡尔爷爷提起过：仅在过去两百年间，仅在他们生活的北境亡灵星域内，便爆发过不下十次的小规模战役。

　　“我们能赢吗？”对岑讲过的那个立于博德兽人进化链顶端的高阶飞行种，南记忆尤深。识破匿隐者防护网、捕捉微小灵能波动……对主要依靠灵场作战的人类而言，这是多么可怕的能力。

　　“当然。博德兽人的□□强度与单兵作战能力确实很高，”岑回答，“但我们，有天启要塞。”

　　从大混乱时代，不，甚至是更早以前起——人类便认识到，每一个独立个体的力量都是十分渺小、不值一提的。所以才有了以超凡智慧将全人类联系在一起的贤者集团的崛起，才有了以接近[法则]的规律将潜能种们集结在一起的天启要塞的诞生。

　　“既然天启要塞这么强，我们为什么不向不朽者开战呢？”南忽然想到，“不朽者可是导致人类帝国崩毁，黑暗纪元降临的元凶之一啊。”

　　“在天启要塞跨越重重星海抵达不朽者基地之前，或许就因能量消耗殆尽而解体了。当然，也有可能直接被不朽者舰队击落。”

　　她的问题很可笑也很天真，但岑没有批评她。他沉默了许久，方才继续说道：“号称‘不朽’吗……想要追上它们，人类尚且还有许多座高峰需要越过。”

　　“不会吧，它们真的有那么强大？”

　　南尚且不信。不过这一点，岑可以理解，因为不朽者是星国历代教典乃至于公开出版书目中，被提及次数最少的物种了。

　　“非常强大。”岑慢慢说道，“否则又何以背负……这‘不朽’之圣名。”

　　他又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你以后会明白的。我们能做的事情看似很多，实则太少、太少了。”

　　说到这里，岑失了谈兴，直截了当提起自己来找南的缘由：“我以前的同期搭档普里森妻子有孕，所以我打算替他执行这一次的任务。”

　　高阶潜能种诞育后代极其艰难，分娩过程也十分凶险。普里森妻子生产在即，岑认为他还是待在她身边比较好。

　　南理解了他的意思，“我不和你一起吗？”

　　岑摇头。他将与兄弟单位的另一位代理人一同展开行动，不需要那么多人手。“‘黑夜翡翠’号上有一半人休假，你和爱斯卡、罗吉也都在休假名单里。”

　　他知道南和爱斯卡约好了要去帕帕利·利维弗绿星做客，而高阶典籍查阅请求也已得到了正式批准——在他缺席的这段时间里，她还是去做好她该做的事吧。

　　“带你见过爱因老师之后，我才会启程。”他告诉她，“短则十几天长则一两个月，就会回来。”

　　是吗……明明还未离别，她却已开始期待重逢了。

　　“放假了、放假了，回家了、回家了！”感应门打开，爱斯卡欢呼着冲进来，发现岑坐在一旁，一愣：“诶，指挥官您也在啊。”她赶紧端正站好，讪笑着挠了挠后脑勺。

　　岑朝她点点头，又对南说：“你们聊，我走了。”

　　待他走后，爱斯卡拉着南趴到观景舱层边，指着离她们越来越近的外星轨上某处巨大的圆形宫殿式宗教建筑说道：“那是克丝缇娜的地标，举行天启圣徒敕封仪式的‘【深翠之庭】’哦。”

　　一片闪耀的灯火与群星之中，它是最醒目的明珠，令每一位潜能种都向往无比的圣地。

　　“南，这句话我一定要对你说，”爱斯卡大力拥抱了她一下，“欢迎来到雷霆！”

　　※
　　【深翠之庭】
　　位于克丝缇娜九号星外星轨，天启圣徒敕封之地，潜能种们心中的圣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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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世上总有些事情是人力无可阻止的，但即使如此，我们也应悬崖勒马”→→→“血缘联系无法割断，但我会强迫自己停止向他们寻求某些东西”
岑就是这样可以用理智约束自己感情的人，他非常理智，如果他做不到，那么南也不会直到三千多年以后都还看不明白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