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东风一梦遥》涂中

12、第 12 章

　　第十二章
　　(从这章开始，以后都以第三人称来叙述。)

　　烟花三月，江南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
　　素有小国都之称的祁邑，恰是两年一度的花魁盛会期，人来人往的繁华自是不必多说，稀奇古怪的热闹也委实让人目不暇接的一桩连着一桩。
　　这不，城中最有名气的万福祥楼前，一眼过去，入目的只有高高低低的人头，原本十分宽阔的街道此刻看着竟无一丝空隙。嗡嗡嘈杂的窃窃私语里，隐约听得到呜呜咽咽的低泣。再把镜头拉近到被围观的中心地段，却是一个十五、六岁、背着一把大刀的黑服少年，相貌倒是生得好，轮廓鲜明，五官俊朗，眉目间已经依稀透着迫人的英傲之气，若非此刻情况诡异了点，任谁看到都会不由自主地赞一声“好个英雄出少年”！
　　所谓的诡异，就是说本该玉山倾颓、日月入怀的少年，此刻却全无形象地坐在地上，清湛的黑眸眨巴着一汪水气，上牙咬着下唇，肩膀轻微的耸动着，好象一个受尽委屈又拼命想掩饰的小孩。当然，如果这个动作、这个神情由一个五六七八岁的孩子做来，那自然会十分惹人怜爱，但现在却是一个怎么看怎么像个行走江湖过惯血腥生活的少年侠客！
　　少年身上所背的黑色弯刀，造型古朴厚重，不知是何种金属所造，乌漆漆的刀身在阳光下竟然折射出隐约的七彩色泽，看得久了，甚至会产生刀面有流转的模糊影象的错觉。目力好一点的细心人，还会发现，同为黑色的刀柄上凹刻着似字似画的奇怪线条，并嵌着红漆，十分的突兀。
　　其实这把刀，有江湖经验的都认得——被誉为“刀中之祖”的“尊神刀”，弯形，黑色。相传是上古神族以自身骨骼所造，威力惊人。自古即为龙族的镇族之器，后不知为何流落民间。最近一次出现，则是为一百年前血洗江湖各大门派的魔君所有，再后来就随着魔君的不知所踪而从江湖上消失。
　　而现在，这把被或明或暗寻找了近百年的“魔刀”，竟然如此突兀如此张扬的出现在一个显然脑子有点不好使的少年身上，实在不能不让人觉得诡异了。
　　普通老百姓还好，只说谁家丢了痴呆少爷也不见来找云云。但那些江湖人就心思各具五花八门了——有那贪名逐利又没脑子点的，就十分欢喜地开始打那把尊神刀的主意；心机深沉点的则多少在脑海逐一过滤搜集的各种情报，以确定少年身份再作定夺；心地好一点的正派人士，则一方面想伸出援手一方面又顾虑惹祸上身；当然也有那么几个单纯只是看热闹顺带看有没有笑话可以消遣无聊的在旁观望人士……
　　“嗳——我说这位小兄弟，有什么事可以慢慢说，你先起来，别挡着我万福祥的生意啊……”
　　说话的是万福祥楼的小二，此刻他正一脸为难的站在少年身边，尽量以轻柔的语调试图将这个坐在楼门前的少年劝离。虽然有请来的护楼人，但对着这么一个智力有问题的少年，总不能向对闹事人一样粗鲁的扔开吧？好歹万福祥也得顾及到众人的攸攸之口啊！
　　有好事的在一旁打听，小二也是莫名其妙的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哪知道啊？这傻——少侠走到门前，看着天发了一阵呆，突然就坐下来开始伤心，跟他说话他不理，想扶他起来又拉不动……”
　　有人在一边笑，脸上则是怀疑不信，甚至还有嘲讽的嘘声——少年虽然高，但毕竟还是个未完全长大的孩子，怎么会拉不动？
　　小二倒也不恼，只是摇摇头，索性蹲下去继续与少年交涉。
　　“喂，小二，这是我家兄弟。”
　　一个满脸横肉的魁梧大汉从人群中走出，声音洪亮，一听就知道是个会家子。他走近去，也不待惊讶的众人回神，一把拨开小二，蒲扇大的手就向少年抓去。少年依旧对外界毫无反应的样子，但大汉的手在抓到对方时却不知为何停顿下来，看那手背青筋暴起，明显是有着极大力度，却动不了少年半分。
　　这一下，众人才相信小二说的是实话，也越发的惊讶了。
　　那大汉显然惊讶之余更多的是恼羞成怒，竟然手一挥砍向少年的后颈。
　　不过这一掌被一截横空冒出的衣袖给半途挡住，随着翻飞的长袖，那大汉更是踉跄着往后连退几步才稳住身形。
　　“光天化日之下，认不来兄弟也不必如此强求吧。”
　　侧立在少年身边的青年淡淡地负手看着大汉，朗然的声音在晴空下浅浅浮去，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
　　青年二十五、六的年纪，身形修长，相貌亦是极为端正，眉眼刚毅，淡色的唇薄薄一线，给人一种漠然的疏离感。看其衣着，暗青服色，裁剪利落，领口袖口滚着银灰缎边，暗花的刺绣精致非常；黑色的长发以黑玉发笈绾住，只余耳鬓几缕随意地落在肩胛颈侧，说不出的潇洒风流；双眉如紫石棱扬没入鬓，黑湛湛的眸子眼形细致狭长，在眼尾处十分张扬的上飞。
　　明明是给人压迫的五官，却因了主人微勾的唇角和舒展的眉眼而中和出一种懒洋洋的随和与令异性脸红的性感，就如眼下，在场的姑娘家看清“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者的眉目后，颜面上无一不或多或少的添了娇艳的胭脂色。
　　“你是什么人？敢来管你大爷的事？！”
　　大汉镇定下来后，惊怒之中竟然拉开架势就要打起来的样子。要说这大汉在江湖上也算叫得出名号，这边架势一摆，空气也随之紧张起来，隔得近的被他那煞气一扫，纷纷身形摇晃的朝后退去，中间顿时空旷不少。
　　“是黑煞王五！”
　　那边有认得的已经惊呼出声，呼声一出，围观的人就少了大半——黑煞王五在江湖上名声并不好，虽然一套黑风拳使得虎虎生威少有敌手，但为人刚愎自大，脾气暴躁，稍有不称心就将人打个半死，杀人劫财更是家常便饭的事，后来索性在秃秃山上拉了个强盗窝，成为当地郡府的一大心病。
　　秃秃山属祁邑下辖地方府郡的庆县，离祁邑快马大概两天路程，所以黑煞在这里出现也不足为奇。但祁邑附近的山匪强盗绿林豪杰们来邑里寻欢作乐时都遵守一条不成文的约定：来此只是寻欢作乐，决不能故意挑起事端。这也是为什么祁邑的府衙对这些都记录在案的枭匪出现在邑里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
　　现在黑煞居然明目张胆的拐带人口在先、当街出手在后，看样子官衙这回说什么也不能再当鸵鸟了。只是在那些总比事态晚一步的官兵到来前，谁也不敢保证这条以繁华著称的主街道会变得如何就是，毕竟黑风拳的破坏力可是一等一的霸道！
　　有怕事的已经脚底抹油的开溜，胆大一点的也退开老远，或是钻进四周的店铺茶楼等建筑，小心翼翼地观望。
　　青年看看突然空下来的街道，又看看旁边一脸苦相却依然站在少年身旁的万福祥楼小二，原本淡淡的神情突然完全展开，露出一抹十分温和的笑容：
　　“小二，要是打起来的话，会很麻烦吧？”
　　小二抬头撞上那抹杀伤力极强的微笑，忙不迭的点头，心中则暗自嘀咕着同样都是人生父母养怎么眼前这人就硬是让人觉着不一般的好看呢？
　　转而将视线落到王五身上，青年神情微敛，眼神却掠过些须厌烦，声音亦冷了几分：
　　“今日天气不错，在下不想坏了心情，若还想过你黑煞的逍遥日子，就速去，否则等官兵过来，你就只能去吃牢饭了……”
　　王五素来耀武扬威惯了的，又岂会在吃了鳖后拍拍屁股走人？所以对于青年算得上手下留情或者说是给个台阶下的话语他自然只当耳旁风，甚至极为不讲江湖规矩的在对方毫无防备说话的时候突然发难。一对力掼千斤的拳头气势汹汹的向目标挥去，手法狠辣刁钻，若给击中必定不是伤筋断骨就能了事，由此也可窥出黑煞的凶残本性——
　　青年皱皱眉，一丝不悦飞快掠过眉宇。
　　“你我并无深仇大恨，何需出如此杀招？”
　　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声音甫落，青年人已经转到王五身后，右手疾伸，一把未脱鞘的匕首轻轻在大汉背后一划，就见大汉扑通一声朝前栽倒在地，动弹不得。
　　不过一瞬间，这看似出身好人家的青年就不费举手之劳的制服了让不少江湖人忌惮的黑煞，看得周围的人是一楞一楞的，等反应过来，那青年早已拉起地上的黑衣少年径自进了万福祥楼。回过神的小二总算记起自己的身份，也半是舒口气半是崇拜地跑了进去，想着今日可真是大开眼界，不知这少侠到底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