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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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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朝堂,若说让人言及必赞的官员,文有丞相张真,武有定远侯陶盛。
陶盛,寒门子弟。未及弱冠便入伍从军,没过几年战名赫赫,而立之时因戍边有功被封为定远侯。不过十年,便能有此成就,想必其中自有一番因缘际会。
传闻这定远侯年轻时生得是剑眉星目,英武不凡,怎一个潇洒风流了得。传闻更说,求亲的媒婆都快踏烂了那时陶家寡陋的门槛。这定远侯战功赫赫威名远播,却也只是半截英雄。那不是英雄的半截,便是栽在后院。定远侯妻妾无数,却只得两个儿子并一个女儿。女儿早年远嫁外族,与娘家断了来往。长子娶了一房夫人,生有一子。次子妻妾不少,却也只得一个儿子两个女儿。
三年前定远侯战死沙场。长子生来文弱,大悲之下一病不起,不久也去了。 长子长媳伉俪情深,不久长媳也追随自己丈夫而去,留下不足七岁的儿子。此后次子承袭侯位,掌家中大权。二房夫人想来也是个厉害角色,不然她丈夫这么多如夫人,也不可能只她一人生了儿子。大约是怕长房长孙将来与自己的孩子争家产,二房夫人便想方设法把大房的孩子除掉,但又不能做得太明显以免落人话柄,便找了个抬得出名号的手艺人,美其名曰拜师学艺,实则流放到北方山林之中。
那长房孩子便是陶阳了。
我所知道的关于陶家的事,一些来自坊间传言,还有一些来自我爹。陶阳到的当天,爹便同我讲了那些事情。
爹是个粗枝大叶的人,他同我讲的故事极简略。但我向来爱看些野史艳传,尤爱后院争斗,那些话本子上的手段机巧我虽不会却也明白有多狠毒。想来陶阳自幼生活在家教甚严的侯府,父亲祖父死后又受尽婶婶折磨,是以养成了如今这样一幅小心翼翼少年老成的性子。
我一向不喜欢飞鸿少年老成的样子,更加不会喜欢比飞鸿更少年老成的陶阳。是以初次见他我并不热情,甚至有些无礼的冷漠。他是来拜师的,以后定然是要长年在这里与我们同吃同住,焉知他不会把飞鸿带得更加老气横秋。
诚然陶阳是个可怜的孩子,但我不知爹同我说这许多是何用意。
“你爷爷曾受过定远侯大恩,他生前曾千叮咛万嘱咐我们世世代代都不要忘了这份恩情。不管陶阳因为什么来到我们这里,我们都不能对他不管不顾,对吧?”难怪多年不收弟子的爹竟肯收下陶阳,原来还有这样一段渊源。
我点头应和,但爹又为什么要告诉我? 莫不是……
是了,娘死后爹曾经发誓不再收弟子,他是个守信用的人,断不会违背对娘的誓言,但恩情不得不还,陶阳不得不教,女儿又如此长于家传技艺。爹他老人家该不会想……此事万万不可!
“既然你也觉得爹的想法是对的。”爹看着我,一字一顿,“不若,便由你来做他的师父教他训兽吧。”果不其然。
我立时摇头:“爹,女儿如今不过十四岁,哪里就能收徒弟了。再说我的技艺是怎么也及不上您的。”
爹摇摇头:“哎,谁说踏雪的技艺不如爹的,爹多年不曾驯兽,技艺手法早已生疏。再说了,你不是不知道,爹……”他说到这里不再往下说,我知道他是想说他对母亲发过不再收徒的誓。
这件事情若要两全,便只得是我收了陶阳做徒弟。但即便我平日再有主意,也不过才十四岁,怎么能就做好收徒弟的准备了。我试图再推拒一下:“可我毕竟女孩子家,陶阳一介男儿身,终究男女有别。”
“陶阳今年才十岁。即便过几年长大了也不妨事,你只教他如何驯兽,生活上的事只将他同你弟弟一样看待就好了。”爹挥一挥手下了定论,“无需多论,明日便行拜师礼。你早些歇息吧,明早早起,打扮得舒爽合衬点儿,毕竟是你第一个徒弟。”
“……”我看着爹扬长而去的背影,心里真可谓打翻了五味瓶,不是个滋味儿。但事已至此,且先收下陶阳再看吧。
虽然时间匆忙,拜师礼一切从简,但是相应的见证人总是要请的,陶阳家的人昨天送了他来就马不停蹄地走了,所以父亲大早就去请了山脚下长居的老郎中来作见证。等见证人来了,还要请出师祖像,由我这个收徒的人领着众人在祖师象前祭拜行礼,告知新弟子入门。祭完祖师,陶阳还得敬我一杯拜师茶,按规矩我也得赠他一样东西作为回礼。之后,众人再一并祭拜天地,表示礼成。一应事毕,陶阳才能算真正入了我门下成为我的弟子。
今日天清气朗,和风微醺,树荫下间或传来几声鸟鸣。
的确是个好日子,想是老天爷也知道我首次收徒弟,特地给了我一个好天气。事情也进展得格外顺利,请证人,请祖师画像,敬茶回礼拜天地一气呵成。拜师礼成后,正近午时。老郎中留下来与我们一同用了膳,饭后父亲送他下山,走出院门前我看到爹往老郎中手里塞了什么。
回来时我问他,他白了我一眼:“长这么大了,这些事情都不懂得,你叫爹如何放心你哟!”语气颇为恨铁不成钢,但我又隐隐听出担忧与不安。
但我一向胆大心又细,还有一技傍身,想不出有哪里需要爹担忧的。于是我便在把那句话品了一品,最终发现……的确是我多虑了。
就这样,十四岁那年,在我亲爹的坚持下,我有了第一个弟子---我并不怎么待见的陶阳。
陶阳,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他生于富贵之家,让他读书,或是继承家业习武,该都是可行的。可唯独对驯兽,我实在看不出他有什么天赋。
诚然他很努力,但次次授课看到他充满求知欲的表情中镶着两颗写满痛苦的眼睛,我便没有心思再讲下去。摊上一个学得痛苦的徒弟,为师也十分痛苦。
照飞鸿的说法,我从前脾气差也就算了,现在收了徒弟脾气愈加的差,又怎能为人师表。我甩了甩袖子:“你脾气好,那你来教他啊。”陶阳似乎想说话,却被飞鸿死死拉着手臂不让开口。飞鸿看了我一眼,扶着刚被骂得狗血淋头的陶阳进了屋里。
我找了根还算粗壮的树枝坐上去。前几天刚被捡回来的四不像小东西立即跳上来,乖顺地趴在我腿上。我伸手抚它的绒毛,想起那个朦胧又清晰的梦。
那是陶阳来的第一天晚上,小东西有些认生,非要跟着我一起睡。父亲很反常地在晚上敲我房门,一进来便跟我说了陶阳的故事,还让我收陶阳做徒弟。那天晚上我抱着小家伙睡得很不安,反反复复做同一个梦。
梦里一片白雾,只有一个女人的声音不断说着“让他走,他很危险”之类的话。那声音温软轻柔,钻进我耳里却有一种浸透心骨的恐惧。是谁,她是谁,她要让谁离开?我被这些问题缠得头痛欲裂,终于承受不住惊醒过来。门外传来一阵叩门:“师父,弟子来请您用早膳。见证拜师礼的郎中已经到了。”是陶阳。
飞鸿说得没错,我对陶阳的确是少了些耐心。这或许是因为我初为人师,不懂得怎么教徒弟,还有一部分原因,大概就是那个梦了吧。
若换做从前,那样一个荒诞无稽的梦是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影响的,但从那晚以后,我便时常做同样的梦。同样的白雾,同样的声音,搅得我不得安宁。是以白天精神不济耐心差了点儿,对陶阳说话的语气自然也差了点儿。
师父一凶,徒弟自然害怕,不愿再学下去。其实想来陶阳上课时所表现出来的痛苦都是由我所起。在生活上,比起对飞鸿与父亲,我对陶阳,也的确不够细致体贴。
唉,这个师父做得哟。我叹口气摇摇头。
小东西在我手下拱了一拱,睁着大黑眼珠看着我。你是在安慰我吗,小家伙?
我握着它的两只前腿,把它提起来面对着我:“小八不在,只有你最贴心了,小东西……”想了想,“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就算你在这里呆不了多久,但我不能总叫你小东西吧,你说对吗?”
小东西的黑眼睛骨碌转了两圈,最后定定地看着我。
我想了想:“你把自己变得这么奇怪,当然或许你觉得自己这样很好。那你就叫阿怪吧,好不好?”
听了我的话,它原本亮着的眼睛瞬间暗淡下去。
这个名字不好。“那就小九,你和小八做好兄弟”
头低下去……
“小叶”头依然低着。
“大尾?”没反应。
“大黑?”没反应。
“小美?”身体抖了抖,再无其他反应。
……
“我想好了。你就叫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