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洇墨笺·短篇集》挽旧

45、何以相许

　　一、

　　待渃漪产子那日，她与炫烬已快到无话可说的境地了。自相识到私定终身再到而今的局面，自始至终都是渃漪苦心维持，而今她死心了。独独想留下这个孩子后便离开，炫烬一族血脉一向单薄，即便日后他娶了水之一族二小姐，也不会苛待了长子长女。

　　想这些时，渃漪并不觉得十分痛，反倒想起回到落溪山后孤孤单单一个人的日子，觉得有些凄凉。她一直以为她本性平淡，一个人对山对水、养花赏月便可以过的很好。直到炫烬忽然闯了进来，她才知道，她本话多，絮絮叨叨竟连一桩桩小事也可说个大半天。炫烬却永远只是安静的听着，直遇到她不明所以的问题时，才会开口。

　　只是如今，她已不肯多说。

　　阵痛持续了很久，身畔的产婆的当年跟随天医的侍女，她自然是放心的。只是炫烬，我产子你也不肯来看看我吗？

　　疼痛蓦然加剧，直疼了大半时辰产婆才叫用力，待得她虚脱之时，产婆才告诉她是个少爷。

　　长子也好，不能继承火之一族族长一位，至少也可修习秘法，平安一世。看着幼子还通红而邹巴巴的小脸，她忽然那样不舍，可是她只是个凡人，不会法术，日后的孩子也只会和她一般遭人欺凌。

　　迷迷糊糊她忽然感觉有人抚摸她的脸，是那样轻柔而温暖，似乎怕惊醒了她。她便也不肯睁开眼，感受最后一丝温柔。炫烬心底，大抵还是有几分在意她的。

　　可是啊，即便最在意她的时候，他也不肯信，她并未伤害来此养病的水之一族二小姐，她根本不知道，二小姐点名要的雪莲冰心粥如何便有了赤炎粉。他根本不信只是个凡人的她并不知道赤炎粉是何物。

　　“二公主本就体弱，来火之一族养伤，若服下你给的东西，便拿你的命也抵不过。”

　　她永远记得他说这个话时的冷意，而她回的话亦是自伤又陷自己于不义之地：“何况她是你要娶的人，对吗？”

　　这话被人理解为忌恨，因为她本是他的妻子啊，却因为私定终身而沦落为妾。可是她让他做她夫君时，他分明说：“我不曾婚配，自然可以娶你。”

　　否则，即便再孤孤单单一个人，她也不肯留下他啊。

　　“渃漪，日后再无人能伤害你了。”

　　她听完，却丝毫不觉欢喜，心底只是想，当日便不该下山来寻他，便是日后他又娶了谁再不来见她，她也只当他死了，总好过互相厌弃，再无恩爱，连回忆也充满了欺骗与悲哀。

　　二、

　　一月后，她来到火之一族去往人间的另一出口。当日她因太久不见他回来下山寻他，却被他的族人发现身上带有火之一族的血脉，她才知道原来他的夫君是火之一族的世子，是不能随意娶妻的。

　　她被带着穿过火云门，来到他面前，他却似乎没有欢喜之意，那是她第一次知道伤心为何物。火云门人来人往，自然不适合偷偷离去。幸而在与二小姐撕破脸之前，二小姐说，除了火云门，还有便是诛仙台能离开满是结界的火之一族。

　　诛仙台建在火之一族最高峰上，云雾缭绕、宛若仙境。一旁有一水镜，听闻是水之一族的圣物，只要想见之人身畔有水，便能一见。她念着他的名字，不过须臾，便看到水镜里他些微扭曲的俊脸。

　　“渃漪，你在诛仙台做什么？”他语气很重，大抵是又生气了。

　　她却不想最后一面也与他发脾气，笑了起来：“炫烬，我想回落溪山了。孩子你好好抚养，跟着一个凡人终归不太好。”

　　炫烬语气忽然轻柔：“想回去我带你回去就好，我现在就来见你，站在那里不要动好不好？”

　　她摇头：“炫烬，我不想见你了。这样隔着好远好远，我才觉得你还是我认识的你。你一来我身边，就不是我熟悉的你。还是不要见了。

　　“孩子叫熄宁，希望那件事再不要牵扯到他身上，也不要让他知道，他有个在族人眼里并不光彩的母亲。即便那件事并不是我做的，却连你都不肯信。

　　“炫烬，我会忘了你。”

　　说罢，她转身跳入了雾气山岚里。最后只听得炫烬大叫：“渃漪……”

　　三、

　　烬焓赶到诛仙台时，那里除了一面水镜再无其他。他念咒，看到了水镜里她最后的容颜。三年前水之一族的清冶郡主他的二叔母从这里跳下去后，父亲为了平息水之一族的怒气答应下一任族长夫人必然是水之一族的女子埋下了祸根。水镜便是清冶郡主所留下。

　　渃漪，并非是我冷落你，只是我终究要顾忌水之一族的脸面。此时他才知，这些日子人前的分离，已然让渃漪失去了对他的信任。

　　在发生那件事后，他便不肯再做世子了。只是火之一族血脉单薄，这一代更只有他一人而已。是以，只要渃漪生的是个男孩，这个约定便能延续下去。可是，渃漪，即便你觉得我不在意你，又为何要跳诛仙台……

　　连清冶郡主都魂飞魄散，他知道，只是凡人的她并无幸免的可能。

　　他忽然想起初见时，她蹲在溪水畔洗衣，闲暇时对着游鱼说话，是那样怡然自得。大抵一开始就是他错了，她一个人本可过的很好很好。不好的，从来都只是他而已。

　　后来他终究同水之一族退婚了，独自带着熄宁在落溪山住下，直到熄宁七岁那年才送回火之一族继承世子一位。那时的他又站在诛仙台前，看着水镜里她轻愁的笑颜，沉默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