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洇墨笺·短篇集》挽旧

44、余生尽

　　在她死去后第三个月，他才得以辞官来陪她。她的墓前已然杂草丛生，便如他的思念一般。他从未想过他会如此在意她，也从未想过他夺去的是虎牙寨唯一一个无辜者的性命。

　　小娴。来世找我要债吧，我必倾尽所有。他似乎看到她猎猎红衣站在巨石之上，笑道：“你们这么一群人要从此路过，买路钱出得起么？”

　　班主登时便白了脸：“我们……我们不是……买过了么……”

　　她跳了下来，落地时干净利落。是啊，她自小便是男孩子心性，长大了便是英姿飒爽。

　　“出过了啊……”她绕着班主转圈，忽然笑道，“今日里我亲自来，怎么也得给姑娘加点什么吧？”

　　“我们大小姐可从不亲自出马，施班主你痛快点。”劫道的人认识班主，这话却也是提醒小娴莫要坏了道义。

　　她笑着靠近了他：“别的本姑娘也不要了，把这个琴师留下你们就走吧。”

　　一众山贼先自笑了，施班主平日里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那日却不敢应答。是了，当日找到他时，小露了一手，大抵是吓到了。还是他自己开口：“既然小姐看上在下，那在下也只好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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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倘若不是他心怀鬼胎，倘若他当日便明白自己的心意，那样的日子岂非神仙眷侣啊。他在虎牙寨并未遭到任何虐待，反尔被礼遇有加。

　　是夜，她带着酒而来。开口便唤了他的真名：“陈明宣。”

　　他以为被识破了真面目，手摸上了古琴的暗格，那里有他的短刀。谁知她却笑道：“不记得我了吧，你的邻居许奉安的侄女啊。”

　　他恍然大悟：“原来是许家妹妹，可是你……”

　　“我爹是虎牙寨的寨主，他死后我就接管了这里。”她倒了酒，递了过来，手指修长却带着老茧。

　　“你如何成了琴师？我记得你文武双全啊，之前就是……”她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又喝了口酒才道，“秀才？”

　　他在她想的时候已然重新编造了一个故事：“恩，秀才。可惜后来得罪了主考官，被罢黜掉了，祖母故去后，便操琴为生。”

　　“你是一开始就认出了我？”他心下依旧不安，即便她会因为故人而放过他，他却不能完成心愿了。

　　她笑得天真烂漫：“那当然，你可和当年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那么好看。”

　　他无奈的摇头：“你倒变得太多，我几乎认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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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之后啊，她几乎没有掩饰自己的心思，带着他逛遍了虎牙寨和这座并不秀丽的山。也带他去了她父亲的坟前，上了一炷香。在她磕磕绊绊说山有木兮木有枝时，他直接接了口：“我知道。”

　　她大抵以为他是不喜欢她的吧，所以那天才会那样雀跃，一蹦一跳差点滑下山崖。她武功是那样高强，十个他也不是对手，自然是因为真的高兴才会出险象。他拉住了她，直到此刻他似乎还能感觉到她手掌的柔软与老茧的硬度。

　　他们都没了长辈，便是二当家主持仪式。那一日，虎牙寨装扮得分外红艳。可是更红艳的是大片大片的血。官兵趁此吉日杀了上来，虎牙寨是有二十多年历史的山贼，几乎便要反扑成功。直到他一刀刺入了新娘子的心窝。没有她，虎牙寨群龙无首，官兵要攻破就很容易了。

　　可是即便那个时候，她依旧没有反手一剑，即便临死之际，她要杀他也是很容易的。她倒在他的怀里低低说：“我都要……死了，你……你还是……还是活下去吧……”

　　“明宣哥哥，记得，我叫许娴……娴静淡雅的娴……”

　　女子的名要等洞房花烛时才能说与夫君，只是她等不到了。直到后来他才听人说起，这三年虎牙寨除了收取常例，几乎没有闹出人命。不像她父亲在时，总要死好多人。

　　可惜，他知道得太晚。倘若早点知道，或许他下不了手。可倘若这样，死的则是他的袍泽了。

　　他并不后悔，只是他亏欠了一个人岁月安好的一生，再不能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