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法一千章》苏麻麻

4、灵石

　　言崇之极少有醒不过来的时候。平常人会遇到的梦魇，俗称鬼压床从来没有在他身上发生过。

　　一来言崇之不怕鬼，二来寻常小鬼也压不住他。

　　可这次睡过去之后，言崇之竟在将醒未醒的时候陷入了巨大的精神困顿里，感受到了人在未知的意识陷阱抗争的挣扎和痛苦。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被不知道是真还是幻的梦境罩住，竟也本能地生出了一分惊慌来。

　　等他再度睁开眼时，身旁白茫茫一片，整个身体仿佛被钉在了地面。言崇之和那些终于逃离梦魇的普通人一样，从身到心疲累不堪，两边太阳穴剧痛起来。他闭眼回想，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记不起刚刚那梦魇的内容，这从前对于他来说是不可能的。

　　一股对未知的恐惧难得地侵袭了言崇之。

　　刚刚那困住自己的梦境，到底是什么？醒来的这地方，又是哪里？

　　言崇之近乎用了全部力气才堪堪将两手抬起，以手掌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接着双手撑地，让酸涨的双腿勉强借力站起，向四周望去。

　　云雾缭绕，言崇之凡眼所见是一片混沌。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睡着前压根没用那跳跃空间的符咒，自己又是怎么在睡梦中腾挪到了这地方？

　　“这是昆仑山巅。”正在疑惑不解之中，一个声音从言崇之脚底钻出来。

　　言崇之只觉一股奇异的能量随着这声音传至全身，下意识地跳开了原地。

　　“你不用怕，我只是这山巅之上一块石头。”

　　言崇之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刚刚自己起身之地，原是一块宝蓝色的巨石，光洁无比，隐约透着寒气，只观外形很像水晶一类的宝石。仔细再瞧，那石头又似乎转瞬变了颜色。

　　“刚刚将你困住的，是万重妖灵。”石头说话间笼上了一层金光。

　　“是你将我从那魇境里救出来，又带到这里？”言崇之仔细端详着那块色彩千变万化的石头，眉间深深打了个结。

　　这问题尚未得到肯定的答复，忽然间，石头光洁的表面突增一道裂痕，接着极速地黯淡下去。言崇之陡然而生不详之感，果然下一秒那灵石从正中轰然断裂，一声巨响后震为万千碎片。

　　言崇之：“……”

　　它是死了吗？一句遗言也没有？刚刚还在大神一般地放着金光，怎么就突然变成无数个小碎石子？

　　言崇之在极大的不解中弯腰捡起脚下的一枚碎片，将已成青灰色的石子用手指轻轻一捻。

　　并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神迹出现，碎石就是普普通通的碎石，不过上面多了一层薄薄的白灰。言崇之此时甚至有些怅然若失，对这位可能救了自己可没对上话，一声谢谢没说就死成灰的石头朋友生出难言的悲怆来。

　　极端陌生的环境和遭遇令言崇之手足无措，他翻了下裤兜想看时间，然而手机拿出来却发现已经没电了，不禁骂了句“我草。没带充电宝。”

　　身为一个如假包换的现代人，对言崇之来说，手机没电是一件比自己遇到会说话的石头，石头又莫名其妙死了还恐慌的事。

　　于是，他想，管他妈的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先回去充电好了。

　　言崇之火速掏了张空间符出来。为防有去无回，这张符一早就写上了学校的具体地址。言崇之早想好，万一自己碰上无法应对的危险，打火机一点把自己带回学校学知湖央的一座小亭子里就好。那亭子是个摆设，平常一贯无人，这么悄无声息地回去应当也不会折腾出大动静。

　　然而言崇之衰运连连，继手机没电后，竟找不着随身带着的最重要宝物——打火机了。言崇之把全身上下八个深浅口袋全部摸空，慌乱之中惊出了一背冷汗，我的打火机呢！

　　是那石头把我乾坤大挪移来的时候掉了？还是在震区救人时丢了？可是，这问题要找谁问？那石头已经就地死了，死前透露的唯一一个有效信息就是这里是昆仑山巅。

　　言崇之在一片茫茫之中六神无主了片刻，跪坐下来，手捧着数十张自小灵光乍现时记下来的符，嘀咕道，“各位符咒朋友，看在我和你们多年交情的份上，不妨告诉我下，你们当中有谁是不用火的？”

　　“哈哈哈哈哈！”一阵夸张而阴寒的笑声从后方传来，言崇之瞬时太阳穴剧痛，猝然回望，只见茫茫积雪之中塌陷了巨大的一个窟窿，肉眼望去漆黑一团，看不见底。

　　“那五彩石耗了千年灵气就为了你这样的东西？”那声音接着似自言自语地续道，“一千三百年了，它认错了他的转世，倒也不奇怪。”

　　言崇之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在说什么狗屁话，但也听出了这话音里十足的轻蔑之意，朗声道，“你又是什么东西？”

　　“昆仑山，自古修仙圣地，我不过是个在这修仙的普通人。”那声音低低道，“清苦之旅，唯有这小灵石陪我聊天解闷，如今可倒好，它为了你义无反顾地损了数千年天地阴阳之灵气，碎成了这俗世的几缕尘埃。石小弟，可值？可值？”

　　那声音渐渐低诉起来，带着哀伤之意，愈发显得阴冷。

　　可所谓物伤其类，那石头对生而为人了19年的言崇之而言也就是比符咒多了会说话功能的一件“神物”，他无法在一瞬间把那块为了他而死的石头看作是恩“人”，除了胸口不自觉生出来的那丝悲怆外，实难多出一点其他情绪。

　　言崇之漠然了一会，只听得那声音又冷冷笑道，“你果然是个无情之人。看来它到底还是没认错。”

　　“草，我无缘无故被什么万重妖灵魔魇，接着莫名其妙有块石头为我而死，然后竟被个连人影都见不到的声音无端端责难无情。”言崇之心道，“我他妈今天是倒了什么霉！”

　　言崇之烦闷无比，盘坐在地以一根手指顶住额间，平心静气了会，低声说，“兄弟，你若真是有什么法力的仙人，麻烦你把我从哪里来的送哪里去。我就是凡夫俗子一个，在这荒无人烟的鬼地方是会死人的。”

　　“万神之乡昆仑虚，此地已在九重峰峦之上，你若是凡人到不了此层，若非凡人，自然来去自如，何须求助于我？”那声音道，“可惜你浑浑噩噩为人十数载，今生今世不求甚解，连最基本的符语符魂也看不明白，我实在不明白灵石何以为你一死。”

　　言崇之恨不能以头抢地，直想问一句，“能说句人话么？”

　　就在这时，那碎成千万块的石子齐齐飘起，飘到言崇之头顶，在他面前一块块一点点堆叠。言崇之凝神看了片刻，才发现那是字。

　　碎石一字一字拼出了一段人话，而后真真正正地在空中灰飞烟灭了，只留下一个比指甲盖更小的碎屑掉落在言崇之掌心。

　　“哈哈哈哈哈，石兄弟情深至此，服气服气。”那声音又响起，继而于远处缓缓消失，言崇之四周渐渐万籁俱寂起来……

　　这不是人间夜深之处的静，也不是冥界的死寂，是一种语言无法描述的孤独。仿若天地之间只剩下一人。

　　我是谁？

　　这是个人人生来就会问的问题。言崇之更是在小时候就问了无数遍。

　　后来于尘世之中寻不到同类，又贪恋父母亲情，也不想再执着于自己的特异，便不再刻意寻求答案。

　　如今，这个问题再度摆在了眼前。

　　依然没有答案。

　　耗尽了最后一点生命力的灵石以人话告诉他了离开此地的办法，最后遗言似的拼了一句，“千年天劫，周而复始，天下苍生，唯仰仗君耳。”

　　为什么这最后一句就不能说人话呢！言崇之悲愤地叹了口气，而后按着灵石所述，清空脑中一切念头，盘坐在地。片刻后，他鬼使神差般地起了身，将数十张符绕着自己排了一个八卦阵，最后双掌相扣于胸前，将那一小块碎石屑捂在手心。

　　下一秒言崇之掉到了水里。迷迷糊糊之间听到周围躁动起来。有女声尖叫起来，“有人落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