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法一千章》苏麻麻

3、震区

　　这里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当下天气，地理状况都十分糟糕。空中笼着层层叠叠的浓重雾气，下着小雨，弥漫着湿漉漉的血腥味。死亡已经开始蔓延，若没有及时的灾后处理，接下来就是腐烂和疾病。

　　言崇之将凡胎肉眼暂时阻蔽了，在掌心以指尖画了个符号，按于眉间片刻。接着就感知到了各种肉身千疮百孔的新亡灵……几乎遮天蔽日，令人寒毛直竖。

　　言崇之到地府帮忙这么多年间见的死人也不过上千，此时却无法承受这密密麻麻且不断增加的人类肉/体惨象。他足下发虚，几乎要从脚下踏着的一片坍塌钢筋块上摔下来。一呼一吸之间，似乎便有无穷无尽的呛鼻气味扑来，像是泄露的煤气混着无数人的鲜血……

　　言崇之急忙松手，将意识与亡灵的感应断开。凡眼所见，大多是坍塌的房梁，散落的破碎的各种日常用品，脸盆，锅子，衣物，书包……言崇之忽地想起他十二岁的小表妹，不知那可爱的小女孩是否安好……亲人的死亡他通常能预见，所以应当还是还活着，却不知受伤与否。

　　努力屏气凝神了会，把杂念排出脑袋，言崇之耳边是还活着的人不知从哪里发出的喊，叫，时强时弱，时有时无。

　　扫视周边，还没看见有救援的队伍，言崇之看了眼手机，已完全没有网络信号，他来之前搜索了新闻，通往震央的高速路几乎被砸下的巨石截成数十段，尚未打通，想必网络电缆也出了问题。

　　先救人吧！言崇之定下心神，从那变为两截的钢筋上跳下，开始辨声。

　　有两个声音比较近，也比较清晰，一个听上去是位女人在呼救，一个是男子在嚎叫。

　　言崇之心道，先救女人吧。他半跪在地，将一耳贴于地面，又以心识感知这呼救的女人在哪个方位。所有意识凝于一处时，他脑中出现了一个不甚清晰的画面。

　　一个女人被困在一个不大的三角形区域，这显然是知道找防身之所的。女人看上去尚且安好，只是唇边干裂得厉害，极度缺水，周身被瓦砾灰尘覆盖，可看上去还有力气和强烈的求生意志。言崇之松了一口气，继续凝神去寻更具体的方位。

　　这时，言崇之耳边却又清晰响起刚才那男子的声音，“有人吗？救救我女儿…救救…”

　　这句不长的话仿佛用尽了全力，间中还伴有大口的喘气声。言崇之的心一下提起，脑中那女人的景象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黑暗之中，有个男人的双臂双腿都被不明物体死死压住。言崇之以全部精神聚于此意识。不一会儿情景更清晰了些，只见男人虽手脚被压，却背部拱起，身下护着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女童。女童似是昏睡过去了，可显然是活着的！

　　言崇之毫不犹豫地就决定去就这孩子。可那男人显然精疲力尽，无力再求救，言崇之再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不断靠记忆回味刚刚那句话传来的方位，距离。

　　就在这时，他胸口突然有金光从那件来时顺手套上的夹克的拉链缝里绽出。那夹克的里袋是言崇之这么多年来画下的所有符咒，每一款十张，厚厚一沓。许多咒言崇之根本就不知道有鬼用，带着全是以防万一，这时忙伸手从里袋里往外掏。

　　发光的符纸触手即离，掉落在荒凉的大地上。言崇之隐约有种感觉，似乎每一次有救人之念时，便会有相应的符在他跟前应运激活似的。

　　言崇之掏出打火机，蹲下身，点燃了那张闪光的符。符咒缓缓化作一道烟，而后变成一个平衡车型的二轮物体飘到了言崇之脚下，将他载了起来。

　　“我草…还挺与时俱进的…不过这种地方有个飞行器比较好吧……”言崇之正想着，整个人就陡然升高，四平八稳地飘在半空。

　　言崇之：“……”

　　突然有种自己是个神的感觉。

　　“那是念力符。你的意念足够强大坚定时，就会助你一臂之力……你的念力就是他的化形……”

　　“嗯？”言崇之循声望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言崇之被拖着边飘边说，“是谁？”

　　“土地。”那声音回道，“天劫之下，生灵涂炭……这一片平日里给我上香敬烛的也不少，我却也只能保几个。上仙既有法力高深，还请莫耽搁，速速救人吧。”

　　言崇之：“？？？”

　　我是上仙？感觉挺扯淡的。

　　土地言罢，言崇之便见地面突现一道裂纹，随着余震不断变深变长。

　　土地：“跟着这去吧。”

　　言崇之正思忖，足下白烟便又似有股强劲力量牵着把他往地下带去。不一会他的肉眼陷入全盘黑暗，唯有眉间神识感应到不远处微弱的生命力和与之相对强烈的求生意念。

　　言崇之脚下白烟腾起，在空中放出了一团白光，照亮了黑暗的空间，言崇之看清了，男人全身血污，以人类的脆弱血肉之躯托着一块钢板，也并不知是哪里来的非物理学的力量，把孩子护在胸膛下。

　　那男人却似乎看不见正在发生的一切，看不到他渴求的一线希望就在前方。他的表情介于痛苦与无望之间，可每隔一会儿仍是艰难以鼻尖触碰下身下孩子的脸颊，接着又发出低弱的求救声。

　　绝境之下，命在旦夕之间，他的身下，有一个与天劫相抗的理由。

　　再渺小不过，再伟大不过。

　　那男人被困的空间太过狭隘，言崇之当即匍匐在地，往那男人处爬去。手臂下是坚硬而形状各异的沙石瓦砾，穿过夹克外衣的触感仍是痛的。言崇之爬不过十米，臂下已经破了皮。

　　“鬼个上仙，神仙救个人能狼狈成这样？”言崇之腹诽着，而后再往前爬了几米。

　　男人的意志几在沦丧边缘，眼皮在睁和闭之间挣扎。言崇之不知他在黑暗之中待了这么久还能看见自己么，于是以手指敲了敲那男人身旁的大石，说，“有人来救你了……”

　　男人似有所感，却没力气睁眼，头微微垂下，鼻尖碰上了身下女儿的脸颊。

　　言崇之在这一刻清清楚楚地知道，这男人熬到了头。

　　死了。没有气息，没有心跳，魂魄离身。言崇之给男人念了两句经文，两手前伸，一点点把那昏睡的孩子拖出来。

　　言崇之把那女孩抱在手中，借着符咒之力回到地面时，已是出了一头的汗。那女孩抱到外面仔细一瞧，虽然脸上灰扑扑的，却能看出底子很漂亮，睫毛又密又长，小鼻子扬起的弧度十分可爱。言崇之感受着这孩子均匀的呼吸，突然就难过得想哭。

　　可是没有时间哭，他得抓紧时间。

　　不由想起那些没有神力相助的战士们，又是如何在恶劣的条件下，巨大的心理冲击下，连续不断无休无眠的救人的呢……言崇之又叹了一声，狗屁上仙……

　　就在这时，言崇之突然听到轰隆的声音，抬头一看，数座直升机盘旋。这样恶劣的天气里，救援人员还是终于来了，没法想象是克服了多少障碍困难。

　　言崇之看到有人陆续跳伞下来，便把那女孩放在一个相对空旷的平稳地带，朝刚才那个女人的方向而去。

　　待身上十张念力符皆用尽，言崇之花了近十个小时，仅仅救了五个人。好在持续而来的救援人员越来越多，言崇之给他们催眠后放在安全地带等待专业治疗。

　　大约是实在太累，言崇之无知无觉地睡了过去。梦里，一雄一雌两只鹦鹉和他说，你放心，我们碰上了你救出那女孩的父亲，他知道女儿没死，了无遗憾地往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