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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人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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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峻悄无声息地走后,言崇之失魂落魄般缓步走至窗边,打开宿舍窗户,用尽全身气力地朝外一声大吼。整个男生宿舍从一楼到三十楼纷纷有人从窗户里探出脑袋,试图观赏下这又是哪个屌丝失了恋宣泄情绪。
言崇之的宿舍在8楼,楼外有两棵高大的梧桐,正是枝繁叶茂的时候。他这一声吼出去,竟眼见着梧桐木繁盛严实的数盖忽有两条大树枝错开了一个角度,从中飞出两只鸟儿来,那鸟儿羽翼十分多姿,近乎斑斓。头部为紫,颈部黄中带着金色,腹部绒毛鲜丽如血,两条大翅膀又是幽蓝之色,尾巴和梧桐叶融为一体。
两只鸟儿直直朝着言崇之飞去。言崇之下意识地从窗口后退两部,锁眉看着这形似鹦鹉,却又直觉不怎么像人间活物的两个“东西”,一时失语。绚烂的两只鸟儿从窗户飞入后,便一边一只乖巧地栖在了言崇之的肩头。
言崇之活了19年,什么怪事都见过了,本倒也挺淡定的,可那两只鸟一触其身,他整个腑内油然而生一股子冷意,身体不由想搓手跺脚,却发现两肩被定住了,丝毫动不了。
言崇之这时方有些吃惊,对着左肩那只鸟儿道,“你们是什么东西?”
那体型小一点鸟开口说,“我是你妈。”
言崇之:“……”
另一只附道,“我是你爸。”
言崇之若不是动不了,此刻就跪下了。
“啊啊啊啊!你们成了妖!”言崇之惊惶地大喊了一句,“老妈,我早就跟你讲过,不要八卦亲戚事非,还有老爸,我早就跟你讲,不要贪杯,好那口舌之欲,你们看吧!”
两只鸟面面相觑了会,而后不约而同地啄了下言崇之两边耳朵。
“啊啊啊啊啊!”言崇之又一通大叫。这回是疼的。“我说你俩知道鸟嘴啄人有多痛吗?”
右肩那只雄鸟道,“你父母虽然有那么些小毛病,可上辈子没做啥坏事,本也是投生再入人道的。那判官正欲下判决时,却有大神前来,道你非凡人,我二人养育了你的肉身,乃是大功德,入何道可由我们自主选择。”
言崇之若有所思了会,心尖上便有些颤,低声道,“所以你们是自愿入妖道?为什么?”
雌鸟将脖颈处厚厚的绒毛蹭了蹭言崇之的耳廓,说道,“这是可从冥界往返阳界的鹦鹉,寄中阴之身,可存前世记忆千日而后再入轮回,我和你爸放不下你,便想托身于此回来再陪你一千日。”
言崇之方才那会儿的猜想被确实,可亲耳听到生身父母这样说,瞬时是一股子强烈的鼻酸冲向眉间,眼眶泛了红。
“只有一千日吗?”言崇之左右各望了数眼。
雌鸟发出一声近乎哀切的啼鸣,低下头以鸟喙亲吻了下言崇之的侧脸,鸟头不断在他颈间磨蹭,姿态是万般不舍。言崇之感受着那和人类全然不同,坚硬又冷冰的禽类器官,却是真真切切地感到了母爱的温柔。
雄鸟见此景,叹了声,“川藏青海交界地震,死者无数。普通人中阴之身仅有四十九天,更不可能再从阴间往返和亲人道一句别。我们还能再见,如何还能再贪心呢?”
言崇之根本忍不住,想起在地府看到的父母肉身,此刻已是两眼噙泪,“妈,从前我孤傲叛逆,长这么大没说过爱你,连份礼物也没给你买过,对不起,对不起……”
雌鸟突飞起,张开两翼,安抚似的一下下拍着言崇之后背。雄鸟也从言崇之肩上腾空,静静凝视着一鸟一人。
言崇之的肉身终于从极大僵硬中缓解过来,以手掌摸了摸面前雄鸟羽毛。心道只有一千天的记忆了,何必再流泪痛哭。于是他的泪水瞬间收回,绽出了一个笑,试图缓和气氛,“爸,你这毛挺软和的……”
雄鸟:“……”
言崇之在心里骂了句草,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雌鸟低低诉道,“儿子,从前爸妈不信你,小时候还以为你有心理问题,是妈妈对不起你。”
言崇之堪堪回炉的眼泪几乎又要汹涌而出。
生死天命,六道轮回。本不足惧也。惜这人间有情,方令灵魂留恋不去,实是人间千百苦之最折磨的一种。
言崇之低首以手掩面,蹲坐在地,对天道之下人事的无力感到深深绝望。此时宿舍外面渐有人声靠近,三个室友推门而入,一时间大量阳气灌入,言崇之猛一抬头,两只鸟儿便凭空消失,却有一句话穿耳而过,“儿子吃好睡好,妈妈便无挂念。”
所谓并非凡人,那又到底是何人,言崇之根本搞不清自己是因何而生,又为何要承受人世离别苦楚。悲从中来,无人能解,直想嚎啕大哭,买酒大醉一场。
然又想起中阴之身虽无法时刻现外形,其魂却是无处不在,母亲那话在耳边挥之不去,便又强作镇定,挣扎着把自己拼了个正常模样,起身回头朝三个室友牵强挤出了一个笑,“不好意思啊早上抽风,等下一起上课去吧。”
室友们向来觉得此人古怪,敷衍着各自道了句,“没事没事”,这茬也就算过去了。
言崇之虽然不屑人间的逻辑,可从小到大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规规矩矩上学,也算得上是个好学生,可这日的课堂,那法学老师在上面讲了什么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煎熬了四十分钟后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家乡地震,尚未过24小时,死者已以万计,我既非常人,有何道理不回去帮忙,反而坐在这象牙塔里听着这人世间的条条框框。
念头一起,他就再也坐不住,从抽屉里拿起几本书,没等下节课铃声响起,直接走出了课室。
言崇之寻了个无人之处,点燃了一道符,这是他十岁时脑中突然出现的符咒,他画下来后很久都不知道这玩意有何用处,直至一次他路过一火灾现场,身怀此符跑进火场救人,才发现此符遇高温燃起,生出了一个与周边现实完全隔离开的屏障,将他和那所救之人瞬间挪移到了别处。
那人自然是万分震惊,言崇之给他念了十遍万象皆空,此人便昏睡过去了。言崇之把他送进医院,就不知后事如何了。
这符咒并不是孤例,言崇之自小脑中有无数个灵光乍现的时刻,次数多了就知道是自己的异能,到底是前世里带来的,还是那一刻被什么附了身,言崇之也说不清楚。许多他画下来的符咒有些如此机缘巧合知道有何用处,有些则一直弄不明白。
此刻他用打火机点燃了那道写了震区经纬的符咒,周遭突变得模糊混沌,屏障于虚无里骤生,下一刻他就站在了瓦砾残垣之中。
当他睁开双眼,眼前情景,犹如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