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大小孩

38、疑云。

　　急救手术已经结束，不治身亡的患者被临时安置到医院太平间，两名派出所民警正在给陪同送医的工友做笔录。
　　手术室外的走廊气氛压抑，连空气的温度都比外面低了不少。
　　莫非一路被丁律牵着手，从喧扰的门诊大楼走入肃穆的急诊走廊。周遭的空气慢悠悠、冷冰冰，唯有掌心传来源源不绝的温度，熨平了莫非心中的忐忑和惶恐。
　　诸医生独自作在木质长椅上。他弓着腰、垂着头，身上的手术服沾染几滴血淋淋的红色，眉眼被垂落的额发遮掩。
　　听到丁律和莫非的脚步声，他抬头望过来，嘴角轻扯间，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丁律拉着莫非站在诸医生面前，不远处传来民警的问话声和工友断断续续的回答声。
　　“太像了……”诸医生默默开口，自言自语一般：“坠楼高度、受伤部位，全都一模一样，连病人的出血量和死亡时间都无限接近……”
　　他边说边抬起头，一双充满红血丝的眼睛燃起灼热的光。连续的高难度手术让他精力耗尽，连嗓音都变得暗哑不堪。
　　“这么多巧合，不可能是偶然。”诸医生喃喃道。
　　此时，两名民警做完工友的笔录，径直走了过来。一位领导模样的中年民警向诸医生出示警官证后说：“诸医生，关于死者的伤情和死因，我们想再做一次详细的问询。”
　　诸医生冲中年民警点点头：“在此之前，能否告知我死者的基本信息？”
　　中年民警冲着丁律和莫非望一眼，犹豫片刻后说道：“死者名叫郭有德，是黄德荣所在施工队的承包人。哦，黄德荣就是之前被钢筋刺穿心脏和肺部导致死亡的农民工。”
　　“我知道。”
　　“嗯。今天下午，郭有德突然从黄德荣出事楼层坠楼，摔下楼后被钢筋插 | 入身体，被附近工友送到名律医院抢救。”
　　“您的意思是……郭有德的坠楼地点就是黄德荣的出事地点？”
　　“是。”中年民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仅坠楼地点一致，连楼下钢筋的摆放位置都一模一样。我们找您，也是想确认郭有德的受伤部位和死因是否和黄德荣相似？”
　　“是。”诸医生毫不犹豫地肯定。他站起身，直面中年民警，目光灼灼地给出答案：“不是相似，是一模一样。”
　　简单一句话，彻底把两起看似普通的坠楼案联系到一起，并带起层层迷雾般的案情。
　　莫非听地冷汗直冒，幸好丁律始终牵着他的手，将他的手掌攥在温厚的掌心里。
　　冗长的走廊陷入冗长的沉默。
　　好几分钟后，中年民警沉声吩咐身边的小民警：“打电话给夏令，通知他回来接手坠楼案。”
　　小民警欲言又止，似乎有些为难。
　　中年民警把手一抬：“就说我说的，两起坠楼案合并调查，让他回来配合刑警队重新进行案发现场勘察并启动法医验尸。”
　　小民警听地一愣一愣，答一声“是！”后就转身给夏令打电话去了。
　　中年民警愁容满面，叹气声又重又沉。他从制服口袋掏出一支烟，随即又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医院，于是懊恼地把一根烟掐成了两段。
　　他转身面向诸医生：“还要麻烦您和我做一个详细的笔录。”
　　“好。”
　　中年民警又朝丁律和莫非看一眼，丁律立即读出他眼神里的含义，拉着莫非向两人道别。
　　莫非思维还没转过弯，睁着一双大眼睛，傻呆呆地跟着丁律往外走。

　　走廊的吊顶一路蜿蜒至急诊室外的停车坪。廊外阳光灿烂，连同空气也鲜活起来。
　　莫非猛吸一口气，两只眼睛扑闪了好几次，终于渐渐焕发出神采来。
　　他急不可耐地反手握住丁律的手：“怎么回事？怎么施工队老板也死了呢？还死地这么蹊跷，莫非这是一个连环杀人案？凶手是谁？还会有人死吗？诸医生怎么会这么倒霉，连续接收两个同样死因的患者？”
　　他连珠炮似的往外蹦问题，恨不能化身福尔摩斯或名侦探柯南。
　　丁律站在原地，任由左手被莫非攥地又红又疼，他始终微笑镇定。
　　等莫非终于把心里的疑问一股脑儿倾倒出来后，他伸出右手轻轻按上丁律的头顶，用若有似无的力道抚按莫非的发丝和额头。
　　“交给警察处理吧。我们总会知道真相。”
　　丁律的声音比往日更清更柔，就像上等羊绒毯的触感：熨帖、温柔，让人沉醉。
　　莫非一颗不安又惶恐的心渐渐被抚平。
　　“走吧。”丁律重新掌握拉手的主动权：“我带你转转。”
　　莫非这才想起来，自己虽两入名律医院，但还没真正逛过这所以“丁律”命名的医院。

　　急诊室外的停车坪连着一个环境优美的小花园，是专供住院病人复健和散步所用，平日里人不多，显地安静又美好。
　　美丽的环境有抚慰人心的力量，莫非心头的阴霾也逐渐被驱赶。
　　“大哥哥，可以告诉我儿童病房怎么走吗？”
　　身后传来一道稚嫩的问路声，两人同时回头，等看清面前人时，心中具是一震。
　　一步之外站着一名六七岁模样的男孩，只是他面黄肌瘦，一双大眼睛凹陷进眼窝，显出极不健康的模样。
　　莫非心脏一抽：“小弟弟，你……”
　　小男孩显然没意识到自己模样骇人，露出一抹笑，睁着病态的大眼睛说：“我叫阿华，我想去儿童病房。”
　　丁律走上前：“儿童病房离这里有一段距离，我们带你过去吧。”
　　“谢谢大哥哥。”小男孩高兴地跟着两人往前走。
　　莫非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他问小男孩你家人呢？
　　小男孩神情忧伤：爷爷奶奶在老家，妈妈跑了，爸爸……要打工给我治病。
　　所以他即使身患重病，也只能独自留在陌生的医院。
　　莫非自幼生活富足，他的世界里没有“生活苦难”和“世事艰辛”，坠楼身亡的死者和眼前的男孩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将他习以为常的世界划开了一道豁然缺口。他猛然发现，原来世界之外有血淋淋的死亡、有赤裸裸的贫穷、也有凉薄无奈的亲情。
　　这一切于他，新鲜又残忍，刺地他浑身疼痛。
　　突然，丁律停步转身，一把将伤心的小男孩抱入怀中。他笑着对男孩说：“不怕，大哥哥带你回病房。”
　　说完，他抱着男孩走上前，一手牵住莫非，同样微笑着对他说：“不怕，有我在。”
　　他们脚下的青青草地随风摇曳，像温柔岁月里的浅唱低吟，柔化了青草地上的惶恐人心。

作者有话说

　　本文还是会有船戏的，但小晋审核太严格，所以相关内容后续发在微博上。
微博名：大小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