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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见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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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律的本意是怕医院嘈杂的环境和压抑的气氛让娇生惯养的莫少爷不舒服,所以特地让他在相对冷清的急诊大楼等待,谁知阴差阳错,竟让莫非亲眼目睹了一场极为惨烈和紧张的抢救过程。
心脏和肺部分别被钢筋刺穿,且刺穿部位伤及到动脉,这样的伤患本就少见,却偏偏被莫非撞了个正着。
丁律几乎能想象患者当时的境况:喷薄流出的血液、意识模糊的昏迷、触目惊心的伤口,对于没有医疗经验的普通人来说,这不亚于一场噩梦。
历经噩梦一场的莫非脸色苍白,他双唇紧抿、双手交握,以一种郑重又紧张的姿势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
空荡的走廊弥漫着压抑紧张的气氛,几名身穿浅绿色工作服的工友忐忑地立于手术室门口。他们带着黄色安全帽,黝黑的面部因为长时间的户外工作而显地沧桑,几乎无法从外貌判断出他们的实际年龄。
自从患者被推去手术室,手术室的大门总共打开过三次。每一次都会有护士拿出一张病危通知书,走廊里一个工头模样的中年男人总是颤抖着双手在通知书上签字。
签完字,他用质朴又灼热的目光看着护士,重复地追问:“医生,我侄子怎么样了?他才28岁啊,他的孩子才1岁啊。”
护士来去匆匆,给出的答案总是正在尽力抢救中。一句话,给人无尽希望,也给人无穷绝望。
“喝点水。”丁律把一瓶矿泉水递到莫非面前。
莫非摇摇头,抬头注视手术室长亮的指示灯。
良久,他轻声开口:“丁律,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地靠近死亡……”
丁律眸光闪动,他默默地拧开矿泉水瓶,将微凉的瓶身塞到莫非掌心里……
四个小时后,手术室的指示灯熄灭。
始终沉默的莫非一跃而起,和几名工友同时冲向手术室大门。
大门缓缓打开,身穿手术服的诸医生从里走出。他神情疲惫,露在口罩外的眼睛敛着肃穆的光。
“医生,怎......怎么样了?”工头模样的中年男人一把抓住诸医生的手,声音都忍不住颤抖。
诸医生本能地避开对方灼热的视线,他抽出手,向后退半步,随后摘下口罩,以极标准极郑重的姿势向对方深鞠一躬。
万千的遗憾和歉意,都凝结在这个无声、长久的鞠躬里。
一旁的年轻工友正接通患者老家的电话,手机的免提声里猛然传出撕心裂肺的哭泣声。哭声里有沧桑的暮年老人,有尖利的年轻女声,也夹杂着嗷嗷待哺的婴儿啼哭声……
哭声冲破手机,回荡进回廊里,单调又长久地回响在所有人胸膛。
护士们从手术室推出已经死亡的患者。
曾经伫立在身体间的钢筋已经被截断取出,所有的伤口被精心缝合,一条纯白的布覆盖住患者的头脸和全身。医生用专业能力和一腔柔肠,维持住了他最后的体面。
曾经在莫非眼前垂落的手臂被安放在尸体身侧,失去力气的手指呈现着僵硬的弧度,显地生动又死板。鲜活的生命和逝去的躯体在小小的回廊里显出残酷的对比。
莫非一眨不眨地看着尸体被推走,看着工友们追上尸体、嚎啕大哭。
生离死别,原是如此简单。
仅仅几个小时,他就亲眼见证了一条鲜活生命的逝去,以及一个圆满家庭的破碎。
……
混乱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手术室外的走廊里恢复寂静,独留莫非和丁律一前一后地站着。
莫非目送医生和工友离去,随后转身望着丁律。他的声音暗哑干涩:“丁律,你目睹过死亡吗?”
丁律低头,深深看进他的眼睛里,然后用很轻又很远的声音回答:“很多次。我…见过很多次。”
“那……”莫非抬着头,乌黑瞳眸终于燃起了微亮的光。
丁律抬手覆上他的发顶,用掌心的温度给予对方力量,随后他继续开口,回答了莫非没说完的问句。
“不止第一次,”丁律说:“每一次都震撼、害怕、不知所措又无能为力。”
他将手从莫非头顶移开,又重新按上莫非的肩膀。指间微微用力,丁律将莫非的脑袋揽上自己的肩膀。
莫非能感受丁律肩膀的力量,也能感受自己背部温柔的抚拍,他听见丁律在他耳边说话,声音轻柔又坚定,像一句呢喃,也像一句誓言:
“所以,我要学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