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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真相(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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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乌厝山的慕淮叶自然不知道方栩这头的混乱之境,当然也不会预卜先知的知道白一念即将到来。他一如既往地平心静气,修身养性。
可他经过这些天的努力,也发现他的修为确实出了问题。
别说慕淮叶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修行天才,就单单是他这清心寡欲的刻苦模样就不是一般神仙比得了的。可那早已在瓶颈处徘徊的修为,却是一步也不肯动了。
这段时间慕淮叶尽量什么也不想,他也以为他可以跟之前一样,简简单单的生活。可当一个人进入另一个的生活太久,早已经潜移默化地习惯了两个人的相处,再想若无其事地回头,就不太可能了。
哪怕无情如慕淮叶,也依旧如此。
哪怕主观上没有想,偶然看到某件事物,他也依旧会发出一声仿佛记挂着什么的叹息。
他还是会想去白一念。
难以置信,却又确实如此。
“唉。”慕淮叶在乌厝山的林间一块天然形成的大石上盘坐,一身玄衣称得他愈加冷淡,不近人情。
林间树木郁郁葱葱,沙沙几声,树影婆娑,慕淮叶只是睁开了眼睛,下一秒依旧纹丝不动。
那声音近在咫尺,带着浓浓的哭腔,熟悉又陌生,却令向来面瘫的慕淮叶眉头一挑。
“呜呜,师傅。”果然是白一念的声音。
慕淮叶微微侧头,便看到白一念脚步虚浮,节奏紊乱,一点也不像修行过的样子。头发凌乱,眼睛红的像是抹了胭脂,艳的不行。
“怎么了?”慕淮叶深出一口气,利落地从大石上爬起来,落地后,白一念正好撞进他怀里。
“师傅,小怀,呜呜呜,小怀。”白一念语无伦次的话让慕淮叶一头雾水,可他也能看出来现在的白一念的状态很不对劲。
“怎么了?”慕淮叶又重新问了一遍。
“他没事。”方栩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想将白一念从慕淮叶怀里拉了出来,可是白一念紧紧拽着慕淮叶的衣襟,方栩用了点力气都没能拉动他。
慕淮叶眉头一皱,自然是不相信方栩睁眼说的瞎话。人都疯疯癫癫的了,怎么可能还没事。
他一句话未说,只是先将方栩伸过来的手给打落。
方栩一愣,也觉自己失态了,可又犹犹豫豫,手落下又升起,想触碰又颤抖着往后缩。他也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猛的抬起头看了一眼慕淮叶,这才看出不动如山的军神眼里竟也多了一抹不知所措。
原来,原来,那人早知道他会疯了。
“慕淮叶,你护得了他吗?”方栩开口才觉得自己嗓子干涩发紧,吐出的每个字都晦涩难辨,喉咙也像被人用刀割了一样,吞口吐沫都很艰难。
“他怎么了?”慕淮叶学不会哄人,只能放任怀中人不停往他胸前拱来拱去,将鼻涕眼泪全部蹭到他的衣服上。
“红尘。”一句话,两人皆是一顿。
“方栩!”慕淮叶死死盯着他,“我果然不该信你。”
“是,你本就不该信我。”方栩脸色苍白,唯那双眼亮的吓人,“我本就不是个好人,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把他送过来!”
赫赫有名的第一文神和第一武神向来不对盘,这是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可两人也从未像今天这样,急红了眼,只想把对方挫骨扬灰。
就在两人要真刀真枪打一架的时候,慕淮叶怀里的白一念突然安静了下来,整个树林连树木摩挲的声音都没了,一时静的诡异又可怕。
“一念,冷静了?”慕淮叶握着白一念的肩膀,将人从怀里拉出来,他那双哭的红肿的眼睛就藏不住了,以及他眼珠里涌动的一片暗红。
“红眼珠?”这下连慕淮叶都冷静不下来了。
这可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你说什么?”还没看清方栩做了什么,白一念就被他拉到了一边,细细查看起来。
慕淮叶睨了一眼方栩,却也没说什么。
那可是魔啊。千百年来,第一例修仙人入魔的例子。
“红的,真的真的,红眼珠。”白一念像是一只没有生命的精致的人偶,乖乖的任方栩摆弄。那双将两人吓到的红眼珠,轻轻转了一下,却像是两颗漂亮到虚假的玻璃珠。
白一念越是安静,方栩心中就越是不安。他彻底毁了一个干干净净的少年。
“慕淮叶,你若还对他留有一丝情分,就带着他跟我走。至少护他性命无虞。”方栩似是不经意地攥住白一念的手,过了一会儿又放了开,郑重其事地看着慕淮叶。眼里是显而易见的认真和坚定。
“我自护他。”慕淮叶也拧着眉,看着方栩,话里似有未说完的欲说还休。
。“事不宜迟,我们带一念走。去人间他至少还有一方可存活之地。”方栩小心翼翼地牵过白一念,见他没有反抗,又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将人半搂在怀里。白一念微不可查的动了一下。
慕淮叶见状,不假思索地就要上前将人抢回来,可原先不吵不闹的白一念却又发了疯似的挣脱开来,随即就往慕淮叶怀里一扑。
“人间。找小怀。找小怀......”白一念眼角又挂着泪水,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可慕淮叶最是不解风情,一点安慰的意思也没有,竟然来了一句:“不可。我保你不是要你反抗天条的。”
“师傅,师傅,小怀,那可是小怀!”白一念眼中红色渐渐弥漫开,红的像是要流出血来,竟有种孤注一掷的疯狂意味。
“一念,你先冷静一些。我们这就带你去找妹妹,你听话。”方栩这时才无比庆幸自己当时冒着被慕淮叶打死的风险跑过来,不然就凭慕淮叶这个榆木脑袋,如何能劝住发了疯的白一念?
“找小怀?真的?”白一念眼睛骤然亮了起来,但随即却又充斥着浓浓的不信任,让方栩呼吸一窒。
原先他以为他们已经足够亲密,而此刻白一念对慕淮叶所展现出的依赖却足以说明,他方栩,从未走进过白一念的内心。他永远不及慕淮叶。
“真的。”方栩勉强地笑了一下,但早已疯癫到识不清人的白一念却不复往日那般温和,善于伪装,一点也没有看清方栩藏着的那点悲伤。反倒是慕淮叶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这军神大人不会哄人,倒也没有拆台的爱好。方栩还分了一份心在慕淮叶身上,自娱自乐地想着,嘴角的苦笑却丝毫未减。
“走,快走,师傅,小怀在那个巷子里,我知道,我知道的。快走,快走,晚了就来不及了。”白一念像是有了盼头,不由分说地拉着慕淮叶地袖子就把他往出林子的地方拖。可能疯子真的力气大,白一念竟然真的拉动了慕淮叶,将他往前拉了几步。
方栩跟在后面,全程欲言又止,飘飘忽忽,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可紧抿着的唇和拧着的眉头却又无不彰显他心底的紧张和认真。再加上慕淮叶的不苟言笑,白一念的无惧无畏。三人跌跌撞撞,磕磕绊绊,竟有种壮士一去兮不复回,不撞南墙终不悔的气势在。
慕淮叶被白一念拉着走,还分了神对着后头的方栩说话:“你想这么做?”
“渡者已经到了。”方栩正色道。
“仙帝呢?”慕淮叶继续问道。
“送他走便是,其他的我们两人足以应付。”方栩神情似是放松了一些,步子也有了些许轻快。
“他不会这么轻易放他走的。”慕淮叶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本来有了些底气的方栩再次面色一凝。
方栩生而聪慧,他之前被白一念刚从红尘的束缚中挣脱出来的场景给冲晕了头脑。但冷静下来,细细想了想他们来时的情况,心里立马诞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
“他难道要守株待兔?他想让我们全部交代在这!”方栩先是心里一阵心寒,随后又无奈苦笑,“跟你有关系果然就被牵连上了。他要害你,拿了一念做幌子,却也没信过我。现在,怕是得靠武力硬闯了。”
“无妨。”慕淮叶微微眯起眼睛,本就单薄的唇更是抿成了一条缝。
“若真是如此,有你站在我们这边,倒也确实不惧了。”方栩也不得不感慨白一念的运气,找了个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师傅,不然的话,他今天也定是非死即伤了。
两人在这里你一言我一语的商量着什么,白一念却充耳不闻,只一心往前走,左手死死地拽着慕淮叶的袖子,生怕他跑了似的。
突然,他眼前出现了一条走廊,曲曲折折,名曰九川。他刚想抬脚走上去,就被慕淮叶拽着胳膊给拎了回来。
“做什么?你现在上去是要死吗?”慕淮叶声音冷的块冰似的,低沉得可怕。
“我要去救小怀啊,她一个人躺在那个巷子里,没有衣服该有多冷啊。”作为真实见证了白一怀被侮辱至死的人,白一念却选择逃避脑里最残酷的现实。他只记得被他留在那里衣不蔽体的白一怀,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靠在墙上。
他的小怀身上布满青紫的痕迹,他要去找人医治她;他的小怀身形单薄,他要去用衣服温暖她;他的小怀睡着了还在流泪,他要去抱住她,跟她说声对不起,别害怕,他来了,他在这。
“她......”慕淮叶本想说她已经死了,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了——白一念笑了,泪却也流了出来。
“我们不是赶得上吗?为什么......”白一念摸了一把脸颊,冰冷的泪在手上黏腻起来,“我哭了呢......”
方栩已经难受到呼吸困难,只能默默地深吸一口气。也就慕淮叶还能神色如常的直视着白一念。
实话来说,白一念竭尽所能地伪装出一副左右逢源的样子,脾气被压制,又跟慕淮叶相处了那么久,看起来便是一副君子如玉的样子。方栩也确实挺喜欢他的。
一开始也就是为了逗慕淮叶,但还真就一逗一个准,令方栩的坏心眼收都收不住。而白一念竟也难得是个会捧场的,竟然浑然不觉地就帮了方栩一把。
久而久之,那点心思竟然变了质。
可能连方栩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他对白一念好了,他也对他好了,可怎么就是比不过慕淮叶在他心里的地位。
一向自以为能够慕淮叶分庭抗礼的方栩自然也想这方面跟他争个高下,却越来越觉着了白一念的好。
那张白白净净的脸被酒熏红了两颊,哭的眼圈也发红,活像一只勾人的小兔子。特别是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刚哭过的眼珠就跟水洗了似的,又亮又清,映着人像是心里也有着这人。
从未感受过这种简单而纯粹的感情的方栩,竟然轻而易举地就陷进去了。
明明朝堂上的波云诡谲没能波及到他。
明明族里的纷争他也力排众议。
明明他从未有爱一个人的能力。
原来,爱一个人只需要一眼,其余的都无师自通于岁月长流。
此时,他看白一念的心境早已于初时不尽相同。那个人的泪仿佛可以灼伤他,那个人的抽泣仿佛可以刺穿他。
他看了只想安慰,却又后怕于他的鲁莽和无所顾忌。
“一念,你先别急。还来得及,来得及。”方栩很想伸手拭去他眼角不停涌出的泪,“别哭了,好吗?”
温柔如方栩说好听一点那是心肠软,说难听一点那就是优柔寡断,当断不断。
就像现在,他既想伸手,又犹犹豫豫,一点初见时的游刃有余都没有。
那个看起来洒脱的清贵公子,也终是落入了情的俗套。
“过来。”慕淮叶突然将白一念拉了过来,方栩一愣,眼睁睁地看着他乖顺的依在慕淮叶身边,眼泪还是不停地在掉,却也不知道伸手擦一下。
慕淮叶甚至不需要念口诀,一把看似朴素,实则锐气内敛的宝剑便如撕破虚空一般,来到了慕淮叶的身前。
这便是慕淮叶的本命法器破魔。
白一念目光痴痴的,随着慕淮叶的手左右转动着眼珠,“唰”地一声,一道雪亮的光芒转瞬即逝,却也刺痛了白一念的眼睛。
他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睛,在还没缓过来的时候,怀里就被人塞进了一个硬硬的东西。冰冰凉凉,那凉意似乎从指尖一直传到心里。
“这是龙樊石的剑鞘,跟破魔一脉相承。”慕淮叶单手提剑,剑尖直指地面,“它能护你。”
挣脱了剑鞘束缚的破魔撕破了那层平静,肃杀之气锋芒毕露,挡也挡不住地随着锋利的剑刃散发出来,像是只要被那剑尖指着,就能令人弹不得。
白一念听的模模糊糊的,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些迷糊。他眼里的红色好像褪去了一些,能看到一部分黑色了。
一旁的方栩看着慕淮叶将剑都拿出来了,自然也知道他是要动真格的了,即可也正色起来,将别在腰间的折扇取出。
“过去吧。”慕淮叶大马金刀地走在前面,那净化的光对他一点也没有影响。他像是完全不在乎身后的两人,自顾自地走,很快就只剩下一个黑点。
“等等!别丢下我!等等......”白一念就像受到了什么刺激,他疯了一样的喊着那个头也不回的男人,跌跌撞撞地追了过去,双臂死死地抱着破魔其貌不扬的剑鞘。
“一念!”方栩看到白一念踏上了九川廊,破魔的剑鞘隐隐发着白光像是在阻挡九川廊的净化之光。
他微微放下了心,亦步亦趋地跟在白一念后面,但又保留了一份余地。
过了九川廊,就是灵慧桥。
灵慧桥没有九川廊那么惊险,很快两人便追上了慕淮叶。
但是,只一眼,方栩便愣在了原地。他看着挡庙门前面的仙帝,以及身边的一众大小神仙,心凉了半截。
他们的后面就是茫茫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