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列传之龙战于野》云镜

19、第十九章

　　这个除夕注定是不同寻常的一天。
　　几名行踪神秘的男子于凌晨潜入天权威将军府中，密谈两个时辰后离去。入夜，王宫不设宴无朝会，天权王只照惯例赏赐了一些东西，让京中诸官员与家人同乐。威将军私遣下属宴请军中同僚，然闭门而不闻丝竹鼓乐。
　　原瑶光王城被攻破，天璇与瑶光大军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除夕之夜，天璇暂停攻势，慕容离受困于昔日王宫大殿之内。天璇军中盛宴，并派发衣食给城外围堵的百姓。王城外围灯火长明，似一圈烈焰将瑶光大军围住，没有出路。
　　深夜时，天璇王仪仗浩浩荡荡，竟是陵光身披铠甲亲赴阵前。
　　顾十安出军帐相迎，面容上不见喜色却多是责怪。他虽不言，但陵光已猜到了其心思，只淡然一笑。
　　“本王又不是第一次上战场。”陵光道。
　　这倒是。天璇初欲自立时，钧天曾出兵镇压，那时陵光尚是世子，曾与裘振随军阵前，见过漫天遍地的血色。
　　笑容渐渐从他脸上褪去。陵光垂眸，又低声道：“这是本王最后一次随军出战。”
　　血债血偿，他们都不想再拖下去了。
　　王宫中瑶光军队非常清楚大势已去，然慕容离不惧危险，仅着寻常衣衫登上了城楼，与城下巡视的陵光遥遥相望。
　　慕容离并非第一次见到陵光。此前潜入陵光寝宫盗剑，他本想亲手杀死天璇王。可杀了天璇王一人，他的仇能报，瑶光的仇却报不了。时至今日，心中恨意仍如冰刀剜心，痛不可忍。
　　眼前蓦然浮现那日阿煦毅然跳下城楼的身影，一团殷红的血影在脑海炸开。慕容离身形不稳，在寒风中打了个哆嗦。
　　庚辰实在不忍心看下去，解下盔甲上的披风披在他身上，轻声劝道：“少主，再多等些时辰。”
　　慕容离默然不语。少时，他松开紧握的拳头，决然转身走下城楼。
　　再多等些时辰……等到他想要的消息传来，便足够了。

　　可天璇并未打算给瑶光这个机会，遖宿的将士也急着打了胜仗回到越支山的那一边。
　　子时，天璇大将军一声令下，吃饱喝足的将士架起云梯，与遖宿人四面夹击，攻打瑶光王宫。
　　而仲堃仪率领的三千精兵，凭借天枢精巧的机关秘术，率先攀上了瑶光王城曾满地溅血的城楼。
　　瑶光将士在萧然的率领下，竟格外齐心，哪怕城外有人高呼“天权威将军谋反囚禁天权王”，也没能让他们变了脸色。
　　天璇王帐中，副将楚珩蹙眉道：“难道威将军失手了？”
　　陵光轻笑，伸指在地图上昱照山的位置敲了敲：“他便是失手了，身为叛军必受诛杀，牵连甚广，天权也是要乱的。天枢高统领此时趁乱救出天枢王，不再受制于慕容离，于我们而言更是大有裨益。”
　　楚珩明白过来，又为难道：“若是那天权王抢先杀了天枢王呢？”
　　“他？他不会动手的。慕容离囚困天枢王那么久，始终下不了手，可不只为等着拿他要挟高统领与仲堃仪……他怕是自认与天枢王同病相怜，狠不下心来罢了。”

　　瑶光岌岌可危。与此同时，威将军率数员大将，私自调动王城外三万驻军，直逼宫门，围困执明，意在逼迫其颁发诏书，言明天权从此与瑶光盟约作废。
　　天权王宫守卫不敌，竟被叛军长驱直入，到了向煦台下。
　　寒风冷冽，想来不可一世的天权王凭栏而立，面容上带着不甘与凄楚。
　　威将军愤懑不平，痛斥执明厚此薄彼，对瑶光将士比对他们这些天权老将更为看重。
　　执明被说得恼了，把用来防身的匕首用力掷下去，扯起嗓子冲一群叛军嚷嚷：“你们算什么东西？！居然敢跟我的阿离相提并论！这么多年本王没有提拔你，你还没有点儿自知之明吗？！不过本王的确小瞧了你——这般大的狼心狗肺，亏得你那身皮囊装得下！”
　　旁边的一个近侍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被执明回头怒视。
　　叛军众人面面相觑，莫名地竟都觉得心中慌张多过被羞辱的愤怒。
　　尤其是威将军，听到近侍笑声吓出了一身冷汗。
　　此番逼宫，怕是……中了圈套。
　　不等他想出对策，向煦台阁楼内，缓缓走出一袭红衣的身影，正是那本该在数百里之外瑶光王宫的慕容离。
　　一双清冷双眸瞥向下方威将军等人，嘴角慢慢地挤出几分明显的嘲笑。

　　除夕已过，夜犹深沉。
　　天璇与遖宿大军攻破瑶光王宫，旋即直入昔日王宫议事大殿，一路上所遇兵将虽多，却无甚抵抗之意，与此前城楼上剑拔弩张的气氛全不相同。
　　陵光执意亲自前往面见慕容离，却在踏上瑶光王宫议政大殿殿门外石阶之际停住脚步。他看了看跪在两侧的瑶光降军，心中疑虑更甚。
　　这时，后方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马蹄声。
　　有人在呵斥：“快让开！王上有为难！”因离得尚远，喊声不大分明，隐约可闻“陵光”二字。
　　顾十安早已挺剑护在陵光身侧，陵光却不由得出神，继而缓缓回头张望。
　　远远地，冬夜寒雾之中，有蓝衫男子纵马而来。
　　护驾的天璇将士渐渐地都忘了阻拦，任由那人在陵光跟前勒马翻身跃下，一把拉过陵光拥入怀中。
　　“王上！”那人连声低呼，似激动，似庆幸，似感伤，“王上……王上！”
　　而陵光只觉得身在梦中。
　　公孙钤在他耳边轻语：“王上，臣又大意了……臣错失了消息，竟让王上陷于陷阱，当真罪该万死！”
　　他将发怔的陵光松开，惊觉失礼，又要下跪，被陵光抓住了手腕。
　　四目相对，恍若隔世。
　　陵光抓得很用力，半弯着腰的公孙钤隐忍而笑。片刻后，公孙钤不再坚持，起身回握住陵光手掌。
　　“王上，遖宿生变，撤军的王令就在路上。开阳国主与瑶光签订盟约，尚活于世的玉衡国少主也现身投靠瑶光……天权，想来也不能如我等所愿了。瑶光王城虽非空城，可城内却不是真正的将士。数国大军将计就计，如今被围困的，是我天璇大军……”
　　听到公孙钤低语的几位天璇大将，顿时神色凛然，纵是顾十安也不得面露惊愕。
　　竟陷入四面楚歌之境了吗？
　　但陵光好似没放在心上，只淡淡一笑，隐去了眸中欲坠的泪光——“无妨。你活着就好。”
　　愣了片刻，公孙钤也不再惊慌愧疚，点头笑道：“臣既然侥幸不死，便会如天所愿，护王上一世周全。”

　　钧天历三百三十一年冬，遖宿逢雪灾山崩，毓骁以上天警示兄长贪于攻伐征战之罪为由，率皇族长辈召开朝会，取而代之，并以新王身份登基，是为遖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