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列传之龙战于野》云镜

18、第十八章

　　天枢高统领冒着寒冬初雪，率两万边境将士赶赴天权，并在出发前派人送信到莫愁谷给仲堃仪，要他率兵赶来天权相助。信中，高统领并未言明孟章在世且被天权王扣押为人质一事，他相信仲堃仪会赶过来。天枢两万兵马一旦出动，势必引发遖宿驻军的追杀，而仲堃仪从后方围剿，也是黄雀在后之际。
　　孟章在鹿鸣殿的屋檐下，裹着大氅仰望落雪的天空。他面容上清清冷冷，内心却是烦闷如揣了窝将熄未熄的火炭。
　　慕容离去了天权边境。天权与瑶光大军，天璇与遖宿大军已然相遇，尚未开战。双方明面上势均力敌，只等各自为对方设下的暗流涌动。
　　执明本来也要跟去的，却被庚辰、方夜紧随左右，别说天权王宫，便是他自己的寝宫也不好轻易出门。
　　北戎被破之后，萧然跟着慕容离去了天权东境战场，琉璃国两位王子在北方固守一方，方夜则留在天权王宫，与庚辰一起保护执明。
　　谁都知道，天璇的顾十安与那位曾经刺杀天下共主啟昆的裘振一样，是一等一的高手。

　　可是天权东境战场，高统领快要到了，仲堃仪却没有随后成为那只黄雀。天枢援军被追赶上来的遖宿劲敌拖住脚步，未能如慕容离所愿形成合围之势。
　　遖宿统领得到消息，派出使者传口信给慕容离，告知详情，叫他不如尽早退出天权，自保为上策。然而慕容离什么话也没说，叫人拿出一根发簪，交给使者带回去。
　　使者不明所以然，带回信物后，却把遖宿统领气得够呛。
　　“好一个慕容离！好手段……好得很！”遖宿统领愤而摔了茶杯，嘴里骂着慕容离，心里恼的却是自家小王爷。
　　原来发簪正是毓骁之物。当日英雄会酒楼大闹一场，毓骁撇下双方逃走，发髻上别的正是那支发簪。
　　遖宿以为毓骁逃脱了，毓骁也自以为拜托了兄长和慕容离的控制，可到头来，他的性命还是攥在慕容离的手中！
　　遖宿因为一个毓骁而进退两难，把大统领气到坐立难安。殊不知看似镇定自若的慕容离，也有了几分焦虑，正在营帐里蹙眉沉思。
　　萧然道：“少主，纵使仲堃仪不肯为天枢王而出兵相助天权与瑶光，抑或转而与天璇、遖宿联手，也不过三千之数，难道还能改变战局吗？眼下我们与天璇、遖宿大军相比，未必会输啊！”
　　慕容离轻轻摇头，看向营帐角落里悬挂的中垣地图，道：“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仲堃仪未能出兵，此为变数之一，天权王城迄今依然没有消息，此为变数之二——”时值入夜，账内已经燃起烛火，烛花忽的炸裂发出哔啵一声脆响，让慕容离脑海中浮现一个念头，登时疾步扑到地图前，一把揪住原属于瑶光国境的那部分，清丽绝艳的面容上浮起阴狠凌厉。
　　“瑶光王城！”

　　翠柏蒙白，青竹积雪，僻静之地矗立一座气派的坟茔。
　　上卿公孙副相之墓。
　　一杯清酒洒落，融化薄薄一层积雪。黄衫的高大男子收起酒杯，拱手冲墓碑稽首致礼。他旁边一人，正是此前为芦苇荡中蓝衣公子送信的天璇高手。
　　“仲大人，我家公子说过，此番转道秘密赶往瑶光旧地，并不是真的想要将瑶光子民赶尽杀绝，只是为了扰乱慕容离的心思罢了。他一心复仇，无所牵挂，唯有瑶光旧地割舍不下，一草一木也想护着。吾王也不是残暴之君，只是为了要挟他放弃与天权结盟罢了。”
　　被那高手称作“仲大人”的，正是天枢上大夫仲堃仪。
　　仲堃仪眉头微蹙，凝望公孙钤墓碑上的字迹，沉声道：“顾将军思虑周全，仲某信服。那慕容离背负国恨家仇，偏偏正是这国恨家仇成了他的羁绊……等他想到顾将军并不真的打算刺杀天权王，而是在瑶光旧地等着他，心思恐怕乱了大半吧！”
　　顿了片刻，他又叹道：“我等皆知顾将军身手不凡，却易忘他是天璇良将，统兵御将，布战谋略更胜人一筹。他这样的谋略，比之当年公孙兄，亦不逊色。此番与天璇联手，想来救出吾王，一雪前耻，指日可待。”
　　那高手笑了笑，看他神色庄重，不再说话，只是眼神中颇显意味深长。
　　像是不怎么相信他最后那句话。

　　冬月十五，小雪终成大雪。年关将至，中垣各地并未见喜气洋洋。便是素来得过且过没心没肺的天权王城百姓，这一年也没了欢闹的心思。
　　战火没有烧到天权，转道烧到了天璇，也就是原瑶光国境内。
　　为了那少数不肯臣服于天璇的瑶光子民，为了那已然如同废墟的瑶光王宫，更为了那埋葬着至亲好友的陵寝，慕容离率大军与天璇、遖宿大军厮杀数场。因为顾十安本身便是良将，更是抢占先机拿捏住慕容离的痛处，这几战慕容离终显得落了下风。
　　若不是执明听闻异动之后不由分说把方夜和庚辰赶过来相助，若不是慕容离手里还攥着毓骁的性命让遖宿不敢过于放肆，只怕虎狼一般的天璇与遖宿大军早就在浮玉山上举杯庆贺了。
　　执明烦闷地满皇宫乱走。这会儿没人禁锢着他了，可他越发觉得不痛快。他宁可那所谓的天下第一高手顾十安亲自跑来刺杀他这个天权王，偏偏顾十安没有。
　　他的聪明的阿离失算了一次，执明没想到失算一次竟会让他和阿离陷入这般困境。
　　他相信阿离最终会平安无事。但内心终究是要牵肠挂肚惶惶不安的。
　　走着走着就到了鹿鸣殿。
　　执明看到孟章又在屋檐下看雪，不由得气闷尤甚——这个仲堃仪，为什么不来救孟章呢？难道他就不怕本王一气之下，杀了孟章吗？还是说，他真的……
　　孟章也看到了执明，更看到了他写在脸上的疑问，嗤笑一声，仍旧抬头凝望飘飘扬扬的雪花。
　　等到执明渐渐走近，孟章才轻轻摇头，喃喃低语道：“……高统领救不了我，仲堃仪不愿为我而涉险……我这条命，你们拿去还是不拿去，有什么差别？慕容离没有让人动手，大概是想为你积一个好名声。”
　　执明哼了一声，冷着脸没说话，在他旁边背手而立。
　　孟章像是当他不存在似的，依旧喃喃低语：“……其实我早知道他不会来的。在他眼中，我毕竟是已死的天枢王……当日王宫跪别，君臣情分已经断得一干二净了……他啊，从来都是那般……非但自己要出人头地，还要替寒门子弟求一个所谓的公平……他知道我是怎么登上王位的，在他心里，只怕从来没有真心敬服过我一次……”
　　说着说着，一滴清澈的泪珠就滚出了眼角，顺着苍白的面颊滑落。
　　“他跪拜我的时候，只怕跪的也是天枢王这个名头……他，终究是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没有把我放在……”
　　最后几个字随着越来越低的声音而湮没在风雪中。
　　单薄憔悴的少年终于扛不住漫天的风雪，倒在鹿鸣殿冰冷的石阶上。

　　冬月中旬，从天璇辗转回到遖宿的毓骁，在客栈隐忍了几日后终于忍不住，还是来到皇城宫门前，向守将亮出了身份。
　　中垣的战局战果传到遖宿，遖宿王宫里也有消息传出。遖宿眼看就能在中垣混战中分一杯羹，遖宿王的伤势也有所好转，当然，遖宿的粮草也在一批一批地拨出，遖宿的男儿也在一拨一拨地赶赴中垣。
　　毓骁的身边跟着楚亘宁。楚亘宁将他送到遖宿皇城宫门前，本来是打算告辞的，却被毓骁抓着不让走。
　　“我知道你不喜天下征伐。你跟着我，帮我一起说服王兄。”毓骁恳求道。
　　楚亘宁哭笑不得：“王爷，我又不是没听说过遖宿王的脾气和雄心壮志。你此番回去还能不能出得了宫门都是个问题，而我要是进去，恐怕性命都未必能保住。”
　　“我自有办法。”毓骁从来没这般执拗过。
　　楚亘宁拿他无可奈何：“你回头可千万别再遖宿王面前提起跟慕容离的叔侄关系，不然你就得成遖宿第一个被关到天牢的王爷。”

　　遖宿王宫因为毓骁的意外归来而如何喧闹，那是后话。
　　冬月二十三这一日，天璇境内大雪未止。翠柏与青竹围绕之中，公孙副相坟茔前，天璇王推开内侍举过来的竹伞，冒雪为公孙钤敬了一杯热茶。热茶融化一滩积雪，也融化了天璇王眼眸深处的冰冷。
　　“你素来不喜饮酒，更因毒酒丧命，想来到了地下也是不愿喝的。这杯热茶，本王在你生前未来得及敬你。今日敬上，似乎又早了一些。本王本想杀了那慕容离为你报仇之后再来敬你一杯的，可是那慕容离不容小觑，至今也未死……这几日总是梦到你，听你说一些为君为臣之道，劝本王勤勉政事，就好像在你生前那般……想着或许是你泉下犹有牵挂，便来看看你，让你宽心。”
　　陵光探手拂去墓碑青石顶上积雪，纤长白皙的手指划过字迹，落在那个“卿”字上。他轻声一笑，明眸中滚出一汪热泪——“公孙爱卿，本王很好……本王定不负你所愿，做一个盛世之君！”
　　天地之间，风雪弥漫。落雪簌簌，寒风呼啸，那低不可闻的哽咽和泪滴如雪的声响，却传到了远处竹林边缘的人耳中，令他神情动容，差点儿迈出脚步。
　　纯白大氅抖动之时漏出天蓝棉袍的一角，躲在暗处的年轻男子往后退了少许，小心翼翼抖开大氅遮住全身，只露出一张脸来看向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清亮的眼眸里都是陵光的侧脸。
　　他的王上，陵光并没有把他给忘了……他在陵光心里，原来还是有一席之地的。

作者有话说

　　我这更新速度也太慢了……自我检讨。
最近会把大结局给慢慢补上，多谢各位有缘人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