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列传之龙战于野》云镜

17、第十七章

　　次日，天权调兵五千，以威将军为主将，方夜、萧然为副将，携粮草万担，随子煜前往琉璃国。
　　他们此行并未隐蔽行踪，出发的阵势浩浩荡荡，唯恐不为天下所知一般。执明携慕容离将他们送到城门外，并肩立于城头目送他们远去。
　　方夜在马背上频频回头，神情凝重。萧然瞧见了，不知道打趣了他一句什么，惹得方夜冷冷瞟过去，萧然立刻缩回脑袋。
　　慕容离笑而不语，执明侧头看看他，跟着笑起来。

　　三日后，天权出兵相助琉璃国的消息传到中垣各地，跟随楚亘宁踏入天璇国境的毓骁怔忡良久。
　　陵光听到加急奏报，晚饭也顾不得吃，连夜召集大臣，商议应对之法。他本想将魏丞相也请来，思虑过后只派人告诉魏丞相奏报内容，又言已请了顾将军入宫商谈。魏丞相对顾十安颇为看重，让人回话给陵光，叮嘱他万事三思而后行，便不再过问，安心养病。
　　天璇大臣并不以为意，毕竟天权向来不问中垣是非，而天璇用不着如临大敌。
　　陵光被几个脑袋朽腐的大臣气笑了：“你们是不是要等到慕容离将天权据为己有，才知道什么叫‘如临大敌’？！当年他在天权，不过是个小小的兰台令，便能借天权之手搅得中垣天翻地覆，如今他是天权的贵宾，是盟友，天权王对他愈加宠信，假以时日，天权别说不问是非，恐怕昱照山都能亲手推翻了！”
　　几个大臣挨了顿臭骂，汗颜不已。
　　顾十安心中早有决断，当陵光看向他时，上前道出了趁机遏制天权的计划——联手遖宿，绕过昱照山，从瑶光郡、天枢挥兵天权东境，遖宿大都督为主帅，而顾十安则秘密潜入天权，刺杀天权王，以此令天权众臣与慕容离心生隔阂，使慕容离难留天权。
　　若有可能，他想生擒慕容离。

　　顾十安离开天璇，陵光也送到了宫门外。君臣相别，相顾无言。
　　这情形与当年送别裘振何其相似。
　　但陵光知道，顾十安不是裘振。裘振也好，公孙钤也好，顾十安也罢，他们都为成全他君临天下的豪言壮志而毅然决然地离去。裘振死了，公孙钤也死了，顾十安不能再死去。
　　临行前一刻，陵光紧追两步，在顾十安的骏马旁边轻声道：“十安哥哥，我等你回来……”
　　顾十安低头看看他，愣了片刻，素来冷峻的面容上露出了难得的笑脸。他抬手轻轻在陵光肩膀上拍了两下，郑重道：“好，等着我们……”
　　少年时而生的隔阂，伴随着这一声“十安哥哥”，如寒冰逢暖春，渐渐消融。

　　遖宿王毓埥伤势好转许多，此刻指尖捏着一片碎步坐在书案前，嘴角噙笑。太史从外头走进来，禀报说一切都安排妥当了。遖宿向天璇提出结盟，天璇答应了，三十万兵马加上原天枢境内三大世家手中的数万兵力，以虎狼之势直奔天权东境。中垣大地战火灭了没多少时日，转眼又烧得如野火一般。
　　“那天璇王倒也能屈能伸。”毓埥啧啧道，“看来公孙副相之死，倒叫他更像个君王了。”
　　太史道：“只盼将士们能取慕容离性命，以报他挟持遖宿王爷为人质的耻辱。”
　　“那可算不得耻辱，太史大人，顶多算是家丑罢了——等毓骁回来，本王就给他把婚约定了，省得他还像小孩子一样天真痴傻！”
　　“他肯回来？”
　　“战火四起，为了所谓的天下苍生，他定会赶回遖宿劝本王退兵的。他啊，真不该生在遖宿！”

　　芦苇荡中，蓝袍公子顺着狭窄的小路往上而行。凛冬时节，芦花落尽，芦苇枯干依然屹立，隐蔽身形也不难。转了几个弯后，跟在蓝袍公子身后的侍卫瞧不见他，立刻加快了脚步。
　　蓝袍公子弯着腰在低声咳嗽，神情中多有苦痛之色。
　　侍卫劝道：“天寒风冷，公子，不如回屋歇着吧？”
　　他喘了口气，回头淡然一笑，轻声道：“无妨……我只是，想出来走走。”
　　“公子在担忧王上吗？天璇如今有顾十安将军，定会所向披靡，凯旋而归！”
　　“顾将军……的确很厉害，有他陪在王上身边，定是很好。”蓝袍公子透过密密麻麻的芦苇杆儿看向天璇方向，深思恍惚，半晌后又重复了一遍，“很好……”可是那略显沙哑的嗓音，分明带着几分失落。

　　莫愁谷内，骆珉捏着细小的竹筒匆匆来到室内。角落里，仲堃仪在中垣疆域的地图前背手而立，神情冷漠。他闻声回头，目光很快落在骆珉手中的密信上。
　　“师父，师兄来消息了。”骆珉递上密信。
　　拆开竹筒，抽出密信，不过是张纸条，字写得极小。入夜烛火昏暗，仲堃仪不得不凑到那尊青铜飞鹤的烛台旁去看。
　　“世人不知青龙去，却陷泥潭逢玄武；白马无心逐群鹿，一骑卷尘回山门。”
　　仲堃仪看罢沉默良久，忽然抬手将密信凑到火苗上点燃。密信转眼燃烧殆尽，仲堃仪却未收回手指，直到骆珉惊呼一声“师父”，他才蓦然惊醒，收回被烫到的指尖。
　　“……他还活着。”仲堃仪苦笑道，“我以为他死了……他却还活着。”
　　他转头看向骆珉，面容上悲喜交加。骆珉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毕竟屋内灯光幽暗。他这位素来甚为冷酷严肃的师父，眼中竟似有泪光闪了两下。
　　仲堃仪收回目光，瞥向旁边书案上那方红漆木盒，口中喃喃道：“他为何不肯多看我一眼？……”
　　骆珉不知师父这是怎么了，可眼下有大事相商，他不得不提起胆子打断仲堃仪的思路：“师父，天璇、遖宿、天枢三大世家、天玑旧部联手发兵天权，如今只怕已经快到天权东境了——我们，该怎么做呢？”

　　同一个夜晚，困于天权鹿鸣殿的绿衣少年，原天枢王孟章，此刻正趴在床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喉头一滞，只觉得一股腥热涌上来，指尖不觉用力抓紧了床头帷幔。他两颊鼓起，勉强把身子往上抬了抬，左顾右盼，寻找着什么。
　　冷不防，一只洁白如玉的手伸过来，捏住他下巴，然后另一只手握着手帕捂住了他口鼻。
　　孟章下巴吃痛，不觉张嘴，一口血吐在了手帕上。
　　慕容离弯着腰，随手把手帕团成一团，交给随身内侍拿去丢掉，顺势揽着孟章肩膀扶他靠在床头软枕上，并在床榻边坐了下来。
　　慕容离身子让出少许，一脸不悦的天权王执明出现在孟章眼前。
　　孟章看看他们二人，低低地笑一声。
　　“吃了你们那么多灵丹妙药，我便是想死也死不了，你们不必常常来探望。”
　　执明怒了：“我说你这小孩怎么就不能好好说话呢！你，你——”他被孟章忽然投来的凶狠一瞥吓到，随后咳了两声假装镇定，又道：“谁来探望你？本王和阿离不过是饭后闲着无聊，到处逛逛自己的宫殿罢了。”
　　孟章嗤笑道：“闲着无聊？外头闹哄哄的，你们调派人手更换守卫，想来是有人打到天权了吧？遖宿？天璇？还是他们联手？”
　　执明这会儿倒也不气了，甚至还有些得意：“他们联手又如何？就算加上天枢和天玑……我天权兵将也能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孟章瞧他这般模样，又看看神态自若的慕容离，心里很快明白了一切——“看来北戎在你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你早知道自己重现于世，天璇与遖宿必会联手发难，便让我调动高统领，让他尽快解决北戎，随后借北戎与琉璃、高统领之势来侧方截断天璇与遖宿盟军……”
　　“不错。北戎的确入不了我的眼。不过两日而已，国都被破，王室被囚，北戎将士任我调遣，而琉璃感激天权出手相救，休养两日后数万将士也将赶赴天权为援兵。我瑶光旧部隐忍数年，也到了现身报仇的时候。天权甚至不必派出一兵一卒，他们所谓的盟军，定然迈不过天权的边界……”
　　“你未免太自信了。”孟章道，“你们手中才有多少兵力？遖宿与天璇无不想置你于死地——”
　　“怕什么。”慕容离轻描淡写道，“不是还有仲堃仪的三千精兵吗？”
　　孟章神情凝滞，半晌后才摇了摇头，冷声道：“你留着我的命，是为了让仲堃仪成为你的棋子？那你还真是失算……他啊，心比天高，怎会情愿为你所用？”
　　慕容离抬眼看向他，好看的眼睛流露出高深莫测的笑意——“他不肯为我所用，可是他肯为你拼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