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列传之龙战于野》云镜

13、第十三章

　　长史怒目而视，拳头紧握。坐在中间的“假”庚辰轻声嗤笑，从袖子里抖出一柄短剑，只听咔擦轻响，短剑陡然变成长剑，一道寒光从众人眼前闪过。
　　方夜手腕抬起，手心朝外摊开手指，掌心处贴着一枚形似暴雨梨花针的暗器。
　　慕容离看看一脸愕然的毓骁，竹剑往里推近少许，毓骁脖颈划破一层薄皮，血丝如线而后凝结成血珠。
　　慕容离道：“长史一开始就没打算老老实实换人，我知道这个消息后真替毓埥感到惋惜。你想空手套白狼，扣住庚辰不放，趁机抓住我，然后再把毓骁救走。就算图谋失败，落得个两败俱伤，也不过死两个高手，外加……一个小王爷罢了。”他晃晃头，轻笑一声，叹道：“好算计——可惜我们家庚辰有人去救，而我，也不是你们这两个所谓的高手就能打败的。”
　　长史沉默不语。事到如今，他们明显落于下风，只能另作打算。
　　毓骁凝视慕容离侧脸，只觉得自己实在天真。才认识几日，哪儿就能认清一个人呢？那个冷傲孤高的慕容离，并不是他想象中出尘脱俗之人，他比任何人都懂这世间的阴谋诡计。
　　苦笑一声，毓骁抬眸看向对面的长史等人。
　　长史回望过来，弯了弯嘴角，笑道：“慕容公子，我等死不足惜，小王爷性命却珍贵得狠。当初您私藏真的神剑，派手下送假的到遖宿，诱使遖宿将士出兵天璇帮你报仇，何尝不是贪心呢？苍天眷顾你可怜，让你得了手，吾王却身受重伤。前不久去地牢好心探望那个刺客，谁知又被他误会举止轻薄，打了一拳，如今昏迷不醒……哎，我若不想些办法，如何替吾王报仇，如何平息遖宿将士的愤懑？小王爷不谙世事，为尔等所骗，糊里糊涂自投罗网，可知王上昏迷之际仍旧牵挂您的安危？”
　　“我……”毓骁神情慌张，显然被长史一番说辞扰乱了心思。
　　慕容离却蹙眉道：“毓埥对庚辰做了什么？”
　　长史只是笑，却笑得暧昧。
　　“原本我还想卖遖宿王一个人情，将他胞弟护送到川州城便罢，如今看来，我只有跟长史大人另谈条件了。”
　　“慕容公子不就是想灭了天璇报仇吗？原本就是要联手的，是您反悔在先啊。”
　　“长史大人当真觉得，我只想灭了天璇吗？你也不傻，怎么会不知道，我想要的，可不止天璇一国！”
　　“让遖宿为瑶光卖命，纵使两国渊源不浅，也恕难从命！”
　　“那我就将小侄儿带走了，瑶光再穷，多养一口人总归养得起。”

　　双方僵持不下，剑拔弩张，一番话里把中垣各国和遖宿都牵扯了进去，在座的不仅有遖宿长史大人，还有遖宿小王爷和瑶光的少主。掌柜吓得双腿直发抖，店里的伙计胆子还算大些，从柜台后面探出头，扒拉着茶盘想给掌柜倒杯水。
　　假扮庚辰的人歪在椅子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瞥见伙计的动静，摆摆手，示意伙计先把水给他们几个人拿来。
　　伙计看着到挺壮实，胆子也不算小，可终究有所畏惧，半晌儿没敢动。最后还是假庚辰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晃晃，把那伙计引了过来。伙计端了杯茶给假庚辰，拿到金子后满脸喜色，顺手端起茶盘，先送到长史那边，然后转到慕容离这边，小心翼翼却十分坦诚，仿佛他拿了钱就该尽责。
　　慕容离已经收回了毓骁脖颈间的利剑，有意无意地向长史展示剑刃。原本挂着的几滴血珠，却慢慢渗入剑身中，剑身通体银白，半点儿血痕也无。
　　长史暗暗吃惊。
　　捧着茶盘的店小二吓了一跳，在慕容离身旁多停留了片刻。
　　一切都在转瞬间。老实憨厚的店小二忽然将茶盘掷向方夜，方夜立刻挥剑格挡，这时店小二的袖中滑落一柄青铜柄短剑，刺向另一侧的慕容离。慕容离翻身离开座位，与此同时利刃刺出，叮当一声脆响，竹剑与青铜剑相互克制。方夜已跳过来，却被假庚辰拦住脚步。方寸之地，长史与遖宿另一高手同时加入了战局。
　　毓骁还未对慕容离喊出“小心”二字，那店小二的青铜剑却已到了他面前。
　　方夜情急之下发出暗器，几十根银针将毓骁和那店小二上下罩住。毓骁受制无法躲避，店小二冷眸瞥过来，身形如闪电般飞快避开。慕容离一时情急，飞身上前，拿竹剑来挡，几十根银针拦住大半，丝毫未伤到毓骁，他自己手背被划破。眼看来历不明的店小二抓着毓骁就要脱身，慕容离再次举剑拦阻。
　　店小二真正的目标是毓骁，这让慕容离与长史在瞬间暂时妥协，一起联手应对。店小二以一敌五，稍稍力不从心，很快胳臂上挨了慕容离一剑，但他终究是数一数二的高手，慕容离等人拦不住他，眼睁睁看他一个起落，将毓骁拽到门口。外头就是川流不息的人群，要追捕他就难了。
　　店小二撞开大门正要飞身跃起，几十只羽箭扑簌簌飞过来。他一人尚能脱身，带着毓骁却难以避开。瞬息之间，店小二将毓骁甩回屋内，踏地而起，跃至半空，落到对面的房顶上，眨眼间消失不见了。
　　羽箭钉在木门上，门前石板上，箭羽犹在颤动。

　　街上跑过来一个玄色长袍的年轻人，正是天权王执明。
　　执明瞧见那陌生人抛下毓骁逃走，立刻制止属下再放箭。他嘴里大喊着住手，晃动双臂，急得涨红了脸。
　　这一切，都落在了附近小巷口的仲堃仪师徒三人眼中。
　　仲堃仪没有见过天权王，可他认得执明身后追着跑的莫澜。
　　“竟然是天权王……”仲堃仪吃惊不已。

　　很快，慕容离等人从屋里头追出来。假庚辰还要趁机刺杀慕容离，被方夜及时拦住。长史知道慕容离有援军，此番定然无法将慕容离捉住或杀死，只能尽快脱身。他拽住假庚辰，一行三人转身返回屋内。片刻后，快要踏出门槛跟执明碰上面的慕容离忽然想起什么，立即转身返回。
　　被摔在地上的毓骁不见了。
　　长史气急败坏，抓出掌柜逼问他看到了什么。
　　掌柜哭诉道：“那……那位公子摔倒在地，忍痛爬起来，立刻去了二楼……”说话间，二楼窗口被撞破，一阵啪啦啪啦瓦片被踩碎的声响。
　　毓骁逃走了。
　　长史恨道：“这混小子！他真是宁死都不肯相助王上成就霸业！”一边骂，一边跟假庚辰还有另一暗卫往楼上跑，试图将毓骁追回来。
　　方夜也要去追，想到什么停住脚步，伸手扶住慕容离。
　　慕容离勉强把竹剑放回剑鞘，让它变回长箫一把。他脚步不稳，低头看看手背，伤口淌出血来，虽然不算严重，但那银针是淬过麻药的，他眼下已经略有困意了。
　　“少主！”方夜急道，“你可还好？”
　　慕容离绷紧双唇，轻轻摇头。他视线渐渐模糊，开口时身子被另一个人抢过去，歪倒在对方臂弯里。他本能想要拔剑，神思清明片刻，闻到了些许熟悉的气息。慕容离用力看过去，只看到执明焦急的面容，嘴巴张张合合，在说些什么。
　　“……尽快离开……仲堃仪……在外头——”
　　即便是瞥一眼，慕容离也自信不会认错。
　　仲堃仪那桀骜的身姿，打扮得再普通，放在人群里也能一眼就分辨出来。
　　他生来不甘做平常人，他终究做到了不同于平常人。
　　他像杂草一样坚韧，像石头一样顽固，更像毒蛇一样危险。
　　这就是那个人对仲堃仪的评价。

　　执明慌了神，抱着浑身无力的慕容离，颇有些不知所措，又怕得要命——“阿离，阿离……不要死，不要死……”他像是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慕容离已经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勉强瞪大眼睛看过去，低声骂道：“蠢货，不是毒……快走……外头，马车……”
　　“天权王，少主早就安排了马车在附近。我们尽快到那边去吧！”方夜皱眉在慕容离伤口上用力捏了一把，疼痛让慕容离神志清醒些，稍稍站直身子，让执明牵着他的胳膊，装作受了轻伤的模样一起往外头走去。
　　莫澜早把暗卫唤回来，一边驱散好奇的百姓们，一边将执明等人团团围住。
　　执明一路上只顾低头用布块帮慕容离擦手背上的血痕。布块是从他自己衣袍角扯下来的。他嘴里不停地低声念叨什么，慕容离没有听清楚，自始至终只是淡淡地笑着。
　　他们在众多百姓们窃窃私语中一同上了马车。
　　瑶光和天权的暗卫有的在房顶，有的在马车周围，小心戒备。
　　而刚钻进马车的慕容离放松下来，立刻变得昏昏欲睡，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执明抱着他正要坐下，冷不防发现马车角落里还有一个葱绿色长袍裹着墨绿镶白狐狸毛边大氅的少年。少年脸色苍白如雪，乍一看简直像个死人。
　　执明拍拍心悸的胸口，搂着慕容离肩膀坐到侧边，没再去看那少年。他捧着慕容离受伤的手，心疼得要命，却无计可施。
　　“……掀开帘子……”慕容离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来。
　　执明为难，一时没动。
　　马车车厢两侧开有小窗，只用布帘挡着，冷风嗖嗖地吹进来，已经够冷了。阿离难道要把自己冻醒吗？
　　慕容离越来越睁不开眼，嘴里依旧咕哝着叫执明掀开帘子，甚至还想凑过去自己去掀。他眼下没有丝毫力气，执明如何舍得让他劳累？叹了一口气，把两侧帘子都拉开。

　　马车还未驶出大街，从车窗口望出去，百姓们大多驻足不行，好奇地看着他们这一大群人和这驾马车。走过巷口时，几个年轻人的身影映入执明眼帘。执明顿时明白过来，这其中想必就有那个叫做仲堃仪的，而他们几个稍远处，巷子里看似不寻常的一群人，应当就是天枢的高手……
　　风吹窗帘动，少年靠在车壁上的面容只有一个侧脸，但是从外头来看，能看得清清楚楚。
　　仲堃仪蓦然瞪大了眼睛。
　　骆珉更是惊讶地低声喊了出来——“王上！是王上！他怎么……”
　　偏偏在这一刻，少年醒了。他慢慢睁开双眼，迷茫地左看右看，目光就这么与仲堃仪不期而遇。
　　少年猛地坐直身子，往前探出少许似乎打算看清楚什么，但随后他猛地缩回肩膀，紧紧贴在车壁上，甚至拉起大氅衣领盖住了脸庞……
　　仲堃仪不由自主地往外走了两步，若不是艮墨池眼疾手快拉了一把，仲堃仪就这么失神挤进人群里去了。
　　“王上……”仲堃仪犹在震惊中，喃喃低语，“孟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