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列传之龙战于野》云镜

14、第十四章

　　马车内，执明警惕地看向那少年，一只手悄悄摸过慕容离手中的竹剑。慕容离神志不清，却紧握长箫不肯放手，执明拽了两下没拽走，惹得那个少年，昔日天枢国王上孟章露出了嘲笑的表情。
　　其实在小镇上的破宅子里，执明见过孟章数次，不过他当时要么在病床上躺着，要么低头看书不言不语，以至于执明还未看清过他的正脸。
　　这回被孟章嘲笑，执明才知道原来天枢国的少年国主当真是“少年”。
　　“小娃娃……”执明嗤笑，光明正大地搂住慕容离，冲孟章翻了个白眼。
　　孟章冷下脸来，凶巴巴地瞪回去。他平时最嫌弃自己这副稚嫩的面容，被人拿来取笑恼火至极。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沦落为瑶光的囚犯，只能如往日忍耐三大世家一般。
　　好在执明是个不靠谱的，没有三大世家那么多的心眼，不然孟章能让他给活活气死。
　　方夜要守在外头，莫澜牵挂执明与慕容离，挤上了马车。乍见孟章莫澜也吓了一跳，不过他向来与人和善，即使猜到对方是天枢王，依旧以礼相待。
　　执明笑道：“你猜他几岁？”
　　“这……”莫澜为难，看看孟章的脸色，也忍不住想笑，“看起来比阿离小几岁的模样。天枢王与三大世家抗衡数年，君威日盛，颇得民心，可谓年少有为。”
　　“好是好，可就是穷。”执明挑眉，洋洋自得地显摆。“就冲这一点儿，本王略胜一筹。”
　　孟章撇过脸去，面色越发难看。
　　好在莫澜提到慕容离枕在执明肩膀上恐怕不舒服，把执明注意力引开了。
　　这边执明手忙脚乱，试图让慕容离在他怀里睡得更舒服些，孟章趁机再次悄悄掀开帘子一角，向外头偷窥。
　　仲堃仪还跟在旁边，只不过马车行到一个岔路口拐弯时，他停下脚步，最终目送马车消失在视线里。
　　孟章放下帘子一角，一只手紧握成拳头，略长些的指甲几乎刺破掌心。

　　川州城外，瑶光数名暗卫紧随乔装成店小二的顾十安，树林里一番恶战，暗卫死二人伤二人，顾十安轻松逃脱。
　　另一个方向，天枢的高手追捕毓骁，途中恰逢遖宿长史等人。假扮成庚辰的遖宿高手正是毓埥的暗卫夜枭，他与另一个暗卫皆是招式狠辣之辈，天枢伤亡数人，被迫逃回川州城。
　　然而长史等人寻着毓骁逃走的痕迹，却在山林脚下把毓骁跟丢了。遖宿一行人无奈，假装去而复返，最终还是没有找到毓骁，只得离开再往别处去寻。
　　长史一行人走远了，只听见高大林木茂盛的枝叶里一阵骚动，随后随着吃痛的闷哼声，一个眉目俊秀、瞳似琉璃的年轻人搂着毓骁，踩踏树干顺势而下，将受伤的毓骁放到了不远处的空地上。
　　毓骁伤在胳膊，并无大碍。
　　只是他自幼未曾受伤，还流了血，心里终究不大好受。
　　再想到今日之变故，毓骁心中越发难过。落地后瞧瞧被鲜血浸湿的衣袖，他发狠一脚踹向旁边的灌木，偏巧灌木丛里有一窝白兔，他急忙收住脚，差点儿因此而跌坐在地。
　　幸亏后头有那个年轻人伸手捞一把。
　　“一窝兔子而已，你倒宁愿摔一跤。”年轻人扶他站稳，持剑而立，笑意吟吟。
　　毓骁咕哝道：“总归是几条性命……”
　　“如此说来，你不曾吃过烤野兔咯？”
　　“什么？”
　　毓骁吃惊无比，抬眼瞪过去，正撞进一双极好看的眼眸里。持剑的年轻人二十几岁，略高他些许，身姿端庄挺拔，眉目舒朗清秀，嘴角噙着笑意。他的双瞳在阳光下呈现出琉璃般的奇异光彩，如同旋涡般将毓骁的神志都吸了进去。
　　毓骁傻傻看了好大会儿，才回过神来，拱手冲这位“救命恩人”道谢：“多谢你方才出手相救。”
　　那人笑道：“只要不是救了个坏人便好。——瞧你也不像坏人。倒是他们凶神恶煞的，有那么几分像。”他瞧毓骁似乎在偷笑，意识到毓骁跟方才的一拨人可能并无深仇大恨，忍不住轻叹了一声，“再仔细一想，他们只想抓你回去，并没有说杀死你……想来算我自作多情了，还以为能行侠仗义救人一命。”
　　毓骁道：“你帮我藏身，如同救了数万人性命。”
　　那人露出惊讶的表情，细细打量毓骁一番，蹙眉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毓骁沉默片刻，低声道：“我……我叫毓骁。”他终究不太习惯撒谎。
　　那人又笑起来：“原来你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遖宿小王爷——在下楚亘宁，喜爱游历山水，行侠仗义，不久前刚从遖宿来到……遖宿治下的天玑郡。幸会，幸会。”
　　他持剑拱手，略略弯腰，颇为风雅。毓骁还不太习惯中垣礼节，只觉得眼前这人斯文端庄，又潇洒肆意，与之相处甚是愉悦。
　　毓骁身上还带着伤，深秋风寒，不多时便觉得浑身发冷，伤口越发地痛了。楚亘宁武艺不俗，身上未备金创药。好在他熟知药草，寻了个隐秘的背风坡生起火，顺手去附近寒潭中捉了几条鱼烤着，便往山上林中去寻草药。
　　等他回来时，毓骁正手忙脚乱地收拾烧焦的鱼。
　　楚亘宁冲他露出促狭的笑意，毓骁脸皮薄，不由得红了脸。
　　两个人吃着不怎么美味的烤鱼，一边闲聊起来。
　　楚亘宁觉得毓骁身为一个王爷，如此奔波实在辛苦，就劝他回遖宿去养伤，或者去寻城镇落脚，找守城的遖宿将士要些金银，也省得这般落魄。谁料想毓骁听罢，苦笑摇头。
　　“山川河岳又不会跑掉，小王爷想看风景，衣食住行总得先有个着落，不然……”
　　“我不能回去。”毓骁叹道，“我已经坏了哥哥的大事，回去定会被关起来。再者说，我也不能让哥哥继续成就他的大事。山川河岳遖宿也有，良田沃土遖宿也有，实在没有必要……”
　　楚亘宁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却看得出他不打算回遖宿的意志坚定，便打算赠他些银两，让他不至于衣食都无着落。
　　毓骁没有接银两，反倒盯着楚亘宁看了半晌，道：“我，我能不能跟着你？哪里都行，只要不回遖宿，不被瑶光……不被其他人抓住。”
　　楚亘宁沉思少时，忽然道：“遖宿王知道你逃出遖宿，定以为你周游各国躲避他们。你何不暗道回遖宿呢？我想遖宿王恐怕怎么也想不到，你就在遖宿躲着吧？”

　　慕容离醒来时，他们已经身在川州城百里之外，往舍兰山方向而去。他中的麻药效果奇佳，让他足足睡了近一天。执明途中还以为麻药用错，恐慌不安，把一群人折腾得苦不堪言。
　　孟章也睡了大半天，慕容离醒来的时候他还窝在车厢一角沉睡。他蜷缩成一团的身子显得格外瘦小，一张脸本来就小，如今裹在大氅里看着只有巴掌大，可怜兮兮的，眼角还挂着一滴泪。
　　“他如何？”慕容离从执明怀中起来，缓缓挺直脊背，抬眼看向莫澜。
　　执明不高兴慕容离醒过来竟然不先看他，赌气似的拿脚轻踹莫澜。莫澜不疼，却故意龇牙咧嘴扮委屈：“王上！您真是——这个，天枢王瞧着还好，出城之后不久方侍卫拿来了药，他都乖乖喝了。”
　　慕容离点点头，抬手把孟章眼角那一滴泪给抹掉了。他嗤笑道：“为了仲堃仪而哭？他弃你而去，甚至枉顾你的性命……你又何必对他念念不忘？”
　　这话本是嘲讽，也是劝解，可在执明听起来，总有几分怪怪的。他觉得他的阿离太关照这个天枢王了，不像是打算把天枢王当人质的意思。转念一想，阿离在孟章这个年纪的时候失去家国亲人，穷途末路，跟孟章如今的处境何其相似，也难怪他总对孟章多几分温和。
　　可是阿离的手摸了孟章的脸！
　　执明心中忽然嫉妒万分。阿离都没有摸过我的脸……我明明比孟章要好看！
　　他在这儿吃拈酸吃醋，没留意慕容离忽然转过头来，将脑袋放在了他肩头上。执明反应过来，浑身僵硬地坐在那儿，呆滞的表情把莫澜逗得憋不住笑。
　　慕容离还在晕眩中。他坐不稳，只得靠着执明的肩膀。也只有执明的肩膀，能让他莫名其妙地安下心来。
　　“你总是这样……”慕容离苦笑，轻叹道，“你真不该……”
　　“该！该！该的！”执明急忙道，“我说过，为了你，我宁可负了这天下——我……我，我要跟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