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湖与海》无用灵

2、2

　　又等了大概十分钟，终于来了辆像是为了她们而来的车。

　　然而这车也跟纪宁惯常见的不一样：三个轱辘，摩托车身，但又比一般的摩托大，会发出咕噜噜的马达声。

　　车身上原本的绿漆已经蒙了层伤痂般的黄灰，近看一粒粒的，叫人眼皮发麻，这无数的固状灰尘正毫不留情的讥讽着车主的穷酸。

　　纪宁不动声色的皱皱眉头，突然又有了想嚼泡泡糖的冲动。

　　自打决定戒烟，嚼泡泡糖就成了她的日常，一开始被发小沈凌逼着戒，现在倒慢慢开始习惯。

　　啧，说到这她还真有点想念沈凌，自己走的突然，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也不知道这家伙儿会不会找到家里去，可千万别又跟纪行杠上，最后还得连累她被冷战。

　　纪宁略感惆怅，原本僵冷的脸色倒因此而柔和几分，显出许女孩子家本该有的沉静味道来。

　　身边的元琪已然动身迎向那摩托，开心的喊：“哥！”

　　纪宁意料之中，百无聊赖的站在原地侧目。

　　几步外的男人正在拔摩托车的钥匙，听见元琪的喊声，侧过头极快速的笑笑，然后就见他支在地上借力的大腿忽的肌肉一紧，另条腿便刷啦一下扫下来。整套动作干净洒脱，像她在戈壁吹过的风。随他站立的，还有车钥匙从空气中滑起并迅速被收入掌心的碰撞声。

　　纪宁的心脏忽然剧烈的抖了一下。

　　世界有那么一瞬变得寂静沉默，她紧紧盯着那人的身影，像被什么引力深深吸住。

　　“回来了？”她听见他问。

　　声音低沉，略哑，性感非常。

　　黄霞漫天，夜色渐渐侵蚀着云朵的边缘，暮色四合着。

　　纪宁盯着男人，目光直白辛辣，不躲不闪，饱含深意。

　　他身材很好。这是纪宁的第一个念头。虽然穿着简单宽松的白色体恤和直筒的迷彩工作裤，可她能断定他身上的每一根线条一定都流畅坚硬，如同大海里骨骼最坚硬的鱼，却能在蔚蓝的波涛里洒脱游动。

　　纪宁眯起眼，不自觉的又拿舌尖抵了抵下牙根，她感觉自己的血液在沸腾。

　　这种沸腾，来自一道遥远的兴奋呼唤，穿山越海，直击她心尖最柔软处，叫她酥麻一片。

　　元琪和男人简单交谈了几句后走回来。

　　纪宁不动声色地靠上去，一点也没了生疏感般凑到元琪耳边，压低声音问：“你哥叫什么？”

　　“元宗。”

　　“什么宗？”

　　“宝示宗。”

　　“……你亲哥？”

　　“……”元琪古怪的看她一眼：不然呢？

　　纪宁站直身体，坦然得很：“你别这副表情，你跟你哥确实不像一家人。”

　　一个柔的似水，一个烈的像火。

　　话刚说完，那男人已经走过来。纪宁立马双眼发直。

　　近了才看见，这男人虽然被晒成了古铜色，可五官长的十分端正，每一根线条都如同斧凿刀刻的般，喷薄着逼人的男子气概。

　　纪宁忍不住低声啧啧。

　　乖乖，南京城里的待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么有男人味儿的人。

　　她兴奋的勾起唇角，盯着元宗一动不动。

　　被观望的人目不斜视，沉默着搬她们的行李，仿佛对周边世界无知无觉。

　　纪宁心里了然轻笑：装，我看你装到什么时候。

　　元琪帮忙提小东西上车，和元宗有一搭没一搭的聊。

　　他们先说了几句跟纪宁有关的事：“纪总说时候合适了会接她回去。”

　　“大概多久？”

　　“不知道……可能要一阵子。”

　　“……找时间问问他为什么送人来河集。”元宗皱眉。

　　元琪刚开始说要带个人回来时他是不同意的。倒不是因为是女孩子觉得不方便，而是总觉得蹊跷。起初只知道要来的是有钱人家，挂了电话后他专门了解，顿时惊讶于纪家产业之大。他不认为商人会做亏本买卖，所以，他对纪宁从一开始就抱有着审视和观望的态度。

　　可村里需要资金建设学校，纵使他心高气傲，也没有为了自己剥夺孩子们接受良好教育的权利。

　　元琪太了解自己的哥哥。她偷偷看他，见他脸上并没有过多的反感与排斥，这才放下心来，偷偷松了口气。

　　纪宁在一边无所事事，忽然扫见路边跑过一条柴狗，立马双眼瞪起，像等来了玩物般放射出惊喜光芒：“嘿嘿嘿！”她跳起来扬声招呼，连忙从脚边捡起颗小石头扔过去，连声唤到：“嘬嘬嘬，来来来！”

　　听见动静，柴狗果然就停下来，勾起头，竖起耳朵看她，却站住没动。

　　嘿，这农村的狗是比城里的机灵，不是见人就扑。

　　纪宁笑。

　　这是她第一次在河集露出笑容，因为一条路过的柴狗。

　　她喜欢动物，家里养了一只金毛和一只土狗，两只狗相处甚欢，非常听话，每天早上都会坐在她门边等她起床，就是散步时不好控制，一开门就不要命的往外冲，跟打了心奋剂似的扯都扯不住。

　　来这她是无所谓，真要说舍不得，还就是那两只狗。她不在，两个家伙估计会拆家。

　　想着想着心底泛酸，心底全是突然涨满的酸涩。倒是那柴狗摇了摇尾巴后没人理，低下头闻闻路面，复又抬头看看纪宁，人家已经低下头去，模样深沉又落寞，便很识趣的颠起腿继续往前跑。

　　而直到纪宁开口唤狗，元宗才第一次认真看她，还是个圆脸的小女孩儿，眉目生动，连唇畔都飞扬着青春笑意。怎么看都是乖乖女的模样，却偏偏聚众闹事无恶不作。元宗想到元琪跟自己微微提及的情况，忍不住皱起眉。

　　无论是什么原因让她出现在这里，他只希望她能安安分分的等到家人来接，而不是只是换个地方闯祸。

　　他脾气不好，真惹火他，估计要挨揍。

　　正想着，眼中的女孩儿忽然抬起头，于是两道清冽直白的目光唰啦射来，正中他瞳芯。

　　元宗若无其事的低下头去继续忙碌，倒是纪宁开始各种不淡定，浑身上下都流露出一股看看看，看我了吧看我了吧的得意气势。

　　她的情绪，变得如同夏日的雨。快乐是一会儿，怒气冲冲是一会儿，忧伤惆怅也是一会儿。此刻，她又开始莫名其妙的得意洋洋。

　　元宗吸下鼻子，熟视无睹。他低下头把大包小包的东西细细放好，正做着，脑袋里突然闯进一件事，立马偏头问元琪：“秋红的药没忘带吧？”

　　“带了，搁包里呢。”

　　“这回再忘了，你石头哥削你我可不管。”

　　元琪臊红脸，小声嘀咕：“上回不是耽误了吗，这事儿还要讲多久？”

　　“凡做事都得靠谱，答应了人的事都要搁心里放好。”他顿顿，拎起最后一只箱子，低声说：“这是责任。”

　　接着就是啪一声，箱子压着他话音稳稳落在铁皮的敞篷车厢里。纪宁看见大片的灰尘从车厢底板上腾起来，烟尘底部卷起一个圈，不过片刻，又慢慢消弥。

　　纪宁盯着薄灰那边男人的手臂，用力时青筋爆起，每一寸肌肉都暗示着主人健康的力量。

　　她喜欢这种健康的肌肉。

　　正看的出神，忽然听见有人提到自己的名字：“纪宁有东西落在梅兰了，车站那边人说明早早班车给带回来，所以她想今晚在河集住下，明天早上再回。”

　　“明早上再回？怎么回？”元宗把手臂搭在铁质的车厢栏杆上，明明是句设问，非被他生硬的表达成反问。

　　明早再回？

　　搞笑吗？

　　纪宁向他解释：“我有东西被司机落下了，已经联系过人明早送来，都约好了，所以今晚先住在镇上，明早再回去，成吗？”

　　她眨着大眼睛看他，模样乖巧的不行。

　　这反差也太大了。

　　元琪难以置信到暗暗啧啧，她甚至有那么一瞬怀疑不久前那个对司机出言不逊气势张狂的女孩儿还是不是此刻身边这一个。

　　可惜元宗没什么反应。

　　他淡淡看一眼纪宁，片刻后，移眼向元琪，问：“你明早不是要去找村长吗？”

　　元琪被问的猝不及防，下意识嗯一声。

　　“我明早要跟石头去观音庙。”元宗说完这句，转过头看着纪宁，眉心微皱：“她没空，我没空，这阵又是农忙，你明早再走，怎么走？”

　　纪宁这才听明白，统共一句话：不行。

　　哦，感情在这等着她？

　　不经撩的女孩儿顿时笑意敛收，一肚子坏心思也突然就此打住。

　　“没空？”她眯起眼，轻声问。

　　一边的元琪却无端被她轻飘飘的语气隔应到皮肤发凉。

　　元宗回视她，墨色眼瞳深邃一片：“对，没空。”

　　硬碰硬。

　　一时间，三人之中只剩下渐深的夜色在和风激荡。

　　听完元宗的话，纪宁慢吞吞站直身体，双手也抬起来渐渐环住胸膛。她头颅微垂，因一天奔波而略微散乱的头发此刻贴着她面颊飞舞。气氛因为纪宁突然的沉静变得莫名紧张。

　　元琪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心里被搞得紧张的不行，她犹豫了会儿，决定从哥哥这边下手。

　　毕竟来者是客，她哥的态度确实是不太好。她也奇了怪了，这两人第一次见，怎么两句话还没说到就跟要打仗似的？难道是传说中的气场不合？

　　“哥――”

　　结果刚开口，纪宁已然出声截了她的话：“元宗，你挺拽啊？”

　　夜色沁凉，遥远的狗吠声波动着宁静的炊烟。可站在岔路的三人间，却压抑的仿佛在酝酿云雨。

　　女孩声音不大，情绪却饱满非常，什么讥讽嘲笑警告轻蔑，应有尽有。

　　元琪嗖一下瞪大眼睛回头盯她，心里喟叹：哇塞！姐姐，元宗真不拽啊，你是真拽啊！她忽然想泪流满面：为什么自己明明比纪宁大，可这女孩儿无论气场还是态度都霸气的甩出她十万八千里！

　　也许是没遇见过敢这样直白怼哥哥的人，元琪胳膊肘往外拐的感觉十分激动。

　　再转头，果然见元宗脸色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