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类事件调查中》有梨

26、玉佛05

　　晚上七点半，柏淮一行人回到金逸家中。

　　彼时天色已经完全暗淡下来，但街道上的人流量却并未减少，角落里有三三两两的大妈正坐着乘凉聊天。

　　其中一位花衬衫的大妈说：“哎哟我就说住不了多久的嘛，今天不就已经带人来看房了？”

　　“也不一定啊，万一是朋友呢？”旁边有人反驳。

　　“瞎扯，你看那年轻人搬进来那么久，什么时候有过这么正经的朋友啊？他朋友全是五颜六色的好不好啦。”

　　“嗨呀你两别吵这个事了，搬走也好搬走也好，反正我平时看见他都瘆得慌。你们是不知道，我之前听说他啊，半夜三更没事的时候蹲阳台那烧纸呢，你说是不是有病，是不是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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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淮四人五感都极佳，不用靠近便能将这一番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方觉和何世天的面色当时就变了变，但柏淮和周帅的表情却一如往常，领着他们上了楼。

　　·

　　他们推门而入的时候，金逸正瘫坐在沙发上，表情看着比之前要更加迷茫，甚至多了几分憔悴，柏淮他们四个明晃晃的成年人走进来，都没有吸引到金逸的目光挪动一下。

　　且据说他维持这个状态已经很长时间了。

　　“我下午的时候就给周先生打电话说过这件事了。”郑乔见他们来，有些松了口气道：“明明之前还好好的，再说话的时候突然就不吭声了，之后不管我怎么叫，都没有用。”

　　其实在柏淮他们走之后，金逸的情况就一直不大对劲，反应速度特别慢，好几次都是郑乔说了数遍，金逸才有个回应。

　　但这和一声不吭比起来可好太多了，所以当发现他不管怎样都不给回应之后，郑乔立刻就给周帅打了电话。

　　不过。

　　“周先生当时说没事，是正常现象。”郑乔皱着眉说。

　　如果不是有金家事情在先，郑乔肯定会觉得他是在开玩笑，但在金家已经见识过柏淮他们的能力之后 ，郑乔即便心里再不踏实，也勉强按住了自己。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郑乔问。

　　这点方觉也不知道，所以他跟着郑乔一起看向了柏淮。

　　当初要求金逸留在家中的柏淮。

　　“他想想起来。”在众人的视线下，柏淮答。

　　金逸在柏淮问完他有关玉佛的问题后，显然心中产生了极大的疑惑。

　　他性情直接，且颇有些刨根问底，感觉到自己脑海中的记忆缺失了一块，且隐隐察觉到了是很重要的一块，便不断地想要去将其挖出来。

　　但方法不对，体质又没有异于常人，精力因此耗得过快，最后变成这个模样也就不奇怪了。

　　“是正常的，不用太担心。”柏淮宽慰了郑乔一句，然后，在金逸旁侧的沙发上坐下。

　　他让方觉给了他两张符纸，旋即示意郑乔将金逸手中的玉佛拿出来。

　　是的，那玉佛自柏淮他们走后，就一直被金逸捏在手中。并且在郑乔去拿时，金逸还一反之前的一动不动，显示出了超然的抗拒。以至于郑乔花费了一些时间，才将那玉佛递到柏淮手中。

　　彼时的金逸看着神色似乎变得更加难看了，眉宇间甚至带着几分痛苦，旁侧的柏淮没有看他，动作流畅地画完了两张符。

　　他将玉佛放在其中一张上，然后将另一张折叠放入金逸的口袋中，完事后，又从口袋里取出了一串手链。

　　那是他在小吃街附近随便买的檀木手链，当然不是什么好的材料，但却正是柏淮需要的。

　　上等的檀木自带灵气，材料越佳，灵气越强，但强不代表合适，眼下这玉配里的姑娘同他如今的身体差不多，压根就受不住那么好的东西。

　　是以，这放在柏淮身上一下午，沾染了那么一丝丝他的气息，又因为过于劣质无法将那气息圈住太久的檀木，是最好的选择。

　　柏淮拨弄了两下那手链，然后伸手拍了拍金逸。

　　说来奇怪，之前一直在沙发上两眼无神的金逸，在他那轻轻一拍之后，竟然缓缓地转过了头，望向了柏淮。

　　“进房间睡吧。”郑乔诧异间，听见柏淮轻声说。

　　这话音落地大概十秒左右，金逸便缓缓地起了身，朝房间走去。但他心里似乎惦记着什么，每走两步，就会迟疑地回一次头，或者停顿一下脚步。

　　这时的众人已经不为他这行为而困惑了，因为他们都知道金逸潜意识里放不下的是什么。

　　待他完全进房间后，柏淮将那玉佛、符纸以及手链递给方觉，示意他摆在金逸身边。

　　方觉应声，接过时顺带看了一眼，发现那符纸上画的并不是什么灵文，而是一个看着极为简单的阵法。

　　·

　　金逸躺在床上后没多久便睡着了。

　　虽然他从下午开始就变得不太清醒，但还是在柏淮让他回房间，同时方觉将玉佛放到他身侧后，他才算真正意义上陷入睡眠的。

　　闭眼之后，金逸做了一个梦。

　　还是有关那个女人的。

　　不过这次也不知是什么原因，金逸的梦境比之前的所有都要来得更清晰。

　　他能够清楚地看见那个女人站在摩天大楼上，穿着一身漂亮的裙子，化着精致的妆容，从手链到脖颈，首饰一应俱全，且全都价值不菲。

　　金逸就这么看着她，然后在猛然间明白过来。

　　他错了。

　　那显然不是他的母亲陈安暖。

　　漂亮裙子的版型，妆容的款式，及手链和首饰的模样，全都太过现代化，其中有那么两件，金逸甚至前不久才在朋友的身上见过。

　　那不可能是他母亲那个年代有的，失落在一瞬间涌上了他的心头。

　　不过那女人好似没有察觉到金逸的心情，回头看了他一眼后，有些羞涩地笑了笑，旋即抬起自己的手腕，牵着裙摆问他：“好看吗？”

　　不再是单一的谢谢，而是好看吗？

　　金逸愣了愣。

　　回神后的他下意识想说好看，然而喉咙却莫名其妙地无法发出声音。

　　女人倒不是很介意，冲他莞尔一笑，然后转过身去，望向对面的璀璨都市。

　　她就那么定定地看了几秒，旋即轻轻地往前迈进。在金逸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要上前去拦她时，她膝盖微弯，身体向一边倾斜––没有向下跳，而是坐在了高楼之上。

　　“这些都是我自己买的呢。”她坐下之后，爱不释手地碰了碰自己的首饰和裙摆：“我凑了一套，从入圈的那一刻起我就看中了这一套啦，发誓有朝一日一定会奖励自己，给自己买全的，但可惜。”

　　她一边说，一边晃了晃裙摆下裸·露出来，干干净净的脚，然后说。

　　“但可惜，我还没来得及买鞋呢。”

　　这一句话音落下，在金逸耳中被翻来覆去地拉扯开来，它好似拥有极大的吸引力，在一瞬间便将过去那些极为零散的片段全部重新凝聚。

　　他的眼眸骤然睁大，旋即猛地想起来––

　　“我还没来得及买鞋，还没有去过瑞士看雪，也还没有成为大明星！金逸，你说我是不是不应该自杀呀？”

　　两个月前，在金逸的梦里，还是这个姑娘，带着几分后悔地跟他说。

　　那小巧精致的脸颊上，悔意只维持了不到三秒钟，就转变为无奈。

　　“但我真的真的，没有办法了呀。”最后，她小小声着说。

　　回忆涌来的一瞬间，金逸终于想起来了，她叫宋娜娜。

　　就是在他之前住在这房子里，然后突然死去的那一位。

　　是个十八线小明星。

　　·

　　那天晚上，金逸在外边听完两位大妈的交谈后，对那些鬼啊什么的依旧嗤之以鼻，回到家后满不在乎地倒头就睡。

　　期间因为动静太大，不小心磕碰到了什么，发出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金逸听见了，但他太困，根本懒得再睁开眼去看，翻身用被子裹住脑袋就继续睡。

　　所谓前因后果，当天晚上，他就梦到了一个女人。

　　金逸当时也看不清楚那女人的脸，只知道她在他的梦里一直哭一直哭，把金逸哭烦了之后，又开始骂他。

　　具体骂的什么金逸听不清楚，但他就是能从对方的情绪看出来，那是在骂他。

　　金逸刚开始还挺烦的，谁喜欢一直被人骂啊？吵得他觉都睡不舒服。

　　到后边听累了，没办法，就耐着性子问她为什么哭，然而那女人压根不理他，就是一直哭，一直骂。

　　次日一早，金逸满脸迷茫地从这没头没尾的梦中醒来，一转头，就发现旁侧有一枚从未见过的玉佛。

　　那显然不是他的东西，从材质到样式上来看都不可能是，再抬头看看，可能是从床边上面的橱柜缝隙里不小心掉出来的。

　　回想起前一天晚上的梦境，以及那两位大妈的对话，金逸当时是真的吓了一跳，就算再不信邪，也下意识对那玉佛拜了好几拜。

　　完事之后，心里依旧有点毛毛的，甚至跑出去住了好几天酒店。

　　但过了一阵，金逸又觉得这也不是个办法啊，便收拾收拾自己的红毛，到处打听了一番。最后，从小区内的邻居那得知，这里曾经的住户，的确就是个姑娘，跳楼身亡的。

　　“连东西都是房东收拾的哟，家里没一个人来，你想想多不吉利，所以啊，还是早点搬走的好。”那位善意的老婆婆是这么和金逸说的。

　　金逸想，可不是吗，而且房东收拾的肯定不仔细，不然那玉佛从哪来的？一想到屋里可能犄角旮旯处还有那姑娘的东西，金逸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他立刻就采纳了老婆婆的建议，决定搬家。

　　虽然已经提前交过一年的房租了，但那一万多块钱对金逸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事。那会儿他连东西都快收拾好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人姑娘也挺可怜的。

　　人都走了，却连个善后的都没有，且他来这住了快一周，那姑娘也就只打扰了他一晚上，还是因为他碰到了人家的东西，除此之外，真没干什么坏事。

　　金逸想着想着，收拾东西的动作就慢下来了，然后坐在沙发上抽了根烟。

　　也许是想起了自己从金家跑出来后一个问候电话都没有，也也许是想起了别的什么，金逸一根烟下去后，没急着走了，反倒是跑出去买了点纸钱。

　　他当时寻思着东西都没人善后，头七啊什么的自然也就不会有人守了。他是不知道那姑娘头七是几月几的，但总归还在这房子里，就索性给她守守。

　　纸钱到位，再找了个盆，在家里直接开始烧。

　　烧到一半差点没把自己呛死，连忙拎着已经灭了的火盆去阳台散灰。

　　一番折腾到凌晨，把金逸累了个半死，回床上连澡都没洗就直接睡过去了。

　　这一晚，金逸没做梦。

　　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本来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嘛。起床一看买的纸钱有点多，于是第二天又接着给烧。

　　然后第三天，第四天，每次都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烧上那么三四张，全是十几个零的大面额，一边烧还一边来劲了似的念叨说：“你可别嫌弃啊，闹区不给瞎烧的，哥也不知道你墓在哪，就只能给这么点。”

　　说完之后想起什么，又道：“哎，你不是会托梦吗？要不你给我托个梦，说说你墓在哪，我去给你烧个痛快，金屋银屋全给你烧下去……小姑娘家，衣服要不要？项链要不要？我让人也给你做点。”

　　一番话说完，当天晚上，那小姑娘似乎有些憋不住，又出现在了金逸的梦里。

　　那是金逸第一次真正地看清楚宋娜娜，只见她红着眼眶在梦里骂他，说你烦不烦的！

　　宋娜娜长得好看，金逸是个正当直男，加上小姑娘哭起来显得倍遭人疼的，又知道她身后的那些事，金逸心一软，梦里各种道歉，醒了接着给她烧。

　　今天烧几百万，明天烧个小金屋，后天烧个小裙子。

　　宋娜娜有时候不理他，有时候骂他，后来等到金逸特地找了个专门的焚地给她烧了一大片之后，宋娜娜第一次被他气笑了。

　　说你傻不傻的，这都什么年头啦，纸钱到不了地下的，他烧那么多，她根本就接不到。

　　金逸当时挺怅然若失地啊了一声。

　　宋娜娜大概是觉得他太傻了点，头一回不哭也不闹，就在他旁边坐下，过了许久之后，慢吞吞地同金逸讲了她的故事。

　　叫宋娜娜，家里很穷，但长得漂亮，十八岁后不顾爹妈反对，来宁洲城追梦。

　　金逸问她：“什么梦啊？”

　　宋娜娜说：“大明星！”

　　金逸：“哈？”

　　宋娜娜说：“我想当大明星！”

　　说这话时，宋娜娜眼睛里亮晶晶的，但没过多久，又稀里哗啦地开始掉眼泪。

　　有关宋娜娜的明星路，金逸没听过多少，就大概知道是在演艺圈里，被人给欺负了。人家路子大得很，根本不是宋娜娜能反抗的，还被留了不少把柄供日后拿捏，宋娜娜觉得人生无望，便选择了自杀。

　　宋娜娜说这些的时候，看上去特别的轻飘飘，但金逸却听得很生气，一腔热血地骂说：“怎么还有这种王八蛋啊，你给哥说叫什么名，我话放这了，日后肯定去替你出气！”

　　宋娜娜听见他的话，咯咯直笑，说：“就凭你啊？”

　　金逸不高兴了：“你瞧不起我？”

　　宋娜娜笑。

　　但到底是没跟他说过，欺负她的人姓谁名谁。

　　那段时间他们每一次都在梦里聊天，金逸说说自己今天又碰上什么事了，宋娜娜就在旁边静静地听，偶尔会让他再说一些。

　　金逸知道小姑娘喜欢听，每天都讲很多很多，甚至为了让宋娜娜别那么难过，把自己在金家的地位和难堪全给说了，后来有一天，金逸问宋娜娜，说：“你呢？”

　　宋娜娜当时愣了愣，回说：“我啊……”

　　她似乎想了很久很久，然后笑着说：“对我最好的，是我姥姥。”

　　从小就疼她，会在她被哥哥弟弟欺负的时候护着她，身上最值钱，戴得最久的玉佛也留给她，说希望她一辈子长命百岁的。

　　说到这，宋娜娜说不下去了，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金逸有点于心不忍，就安慰她，让她别哭了。

　　宋娜娜顺着他的话用力擦眼睛，然后说：“金逸，我其实挺后悔的。我还没买鞋呢，还没有去过瑞士看雪，大明星也没当成，但我，但我……”

　　“但我没有办法呀。”

　　被人压到绝境，连一点点希望的光芒都看不见。她努力了的，尝试去抗争了的，但同那些人比起来，她真的就小得跟只蚂蚁似的，手伸出去，还没来得及呼救，便被人整根地砍断。

　　而且，外边的人冷血，家里边的人也没热到哪去，逼死她的人给个几百万，她家就直接息事宁人了，连尸骨都没有替她收的。

　　想来也是，那几百万，够他们老家那边给哥哥弟弟换好几套房子了。

　　宋娜娜一边说一边止不住地哭，哭着哭着，又笑了起来说：“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惨？”

　　金逸想安慰说不是，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是。”

　　宋娜娜一愣，旋即大哭地伸手打他。

　　那天晚上宋娜娜哭了很久很久，眼泪掉了满脸满地，最后问金逸说，能不能把她的玉佛带在身边。

　　“我还想再看看外边。”宋娜娜说着，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带着几分暗含期待的光彩。

　　金逸答应了她，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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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来辣~
今天回家略晚，最近超忙，待我努力调调时间~
希望明天也粗一点，争取把昨天没日的万弥补给大家哈~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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