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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雪路 ...

  •   第二日午后,忽然变了天,寒风吹得破门烂窗啪啪作响,庙中用以栖身的稻草更是飞的到处都是,有人出去看了看,回来说“怕是要下雪了”,说着还拍了拍元景的脸,笑道:“干了这一单正好回家过年喽。”

      隔了一夜,元景的脸肿的更厉害,他这几下正拍到被打伤的地方,元景疼的往后一缩,整个人靠在冰冷的菩萨像上,心里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一种诡异的慈祥感。瘦猴儿去城中打探消息,这会儿才回来,这一趟所见所闻闹得他大为惶恐,连老大交代的要带二十个咸肉烧饼、两桶火油也忘个一干二净,进门便喊:“老大,城里多了好些官兵!”

      疤脸汉子昨日受了他的奚落,此番顺势还嘴道:“要年下了,多几个兵有什么稀奇?没准儿皇帝老儿又要去祭天,先派人出来看看路。”

      瘦猴儿双手直摆:“不是不是,比祭天那次人多多了!连小巷子里都有,他们挨家挨户地在搜查,青楼茶馆都没放过,我看见好几个眼熟的官老爷不服查,全被他们拿刀押着脖子赶到街上去了!”

      破庙里一时鸦雀无声,众人做贼心虚,齐齐回头看元景,目光狠的好似要剐人,元景对原因心知肚明,抱着膝盖,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头领揪过瘦猴儿:“姓楚的这家人什么来头你查了么?”

      楚驭这一趟入京行事极其低调,他来的时间短,就是京中官员大多对他也是知其名而不辩其人,何况这些草寇?瘦猴儿搪塞道:“这家人是才入京的,看门庭气派,也不像什么大官儿。”忽的福至心灵:“难不成是神武将军送过来的质子?”

      江湖草莽向来对朝中大官嗤之以鼻,但面对神武将军这等以勇著称的悍将却是不同,他所辖的地界,莫说是蛮夷,就是一般的绿林好汉也不敢去闹事。头领看了看元景,骇然道:“咱们把他儿子抓来了?”

      有消息灵通的立刻道:“不对不对,我听说神武将军送过来的是他家长子,今年有十四五岁了,哦,老七昨天说的那个少年家主倒还有些像样,这孩子才多大点儿?有十岁没有?”

      头领思索了一会儿,命人将元景提溜过来,揪着他头发迫他抬起头:“小子,你跟楚家到底什么关系?”

      元景被他扯得头皮生疼,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强忍了片刻,那边就是不放,非要问出个子丑寅卯来。楚家的人元景一个也不认识,连胡乱编排也编不出来,索性乱踢乱打,胡搅蛮缠道:“你松手,你弄疼我了!等我大哥来了,看他怎么收拾你!”

      有人在旁边道:“算了老大,估计是神武将军怕长子在京城孤单,找了个远房亲戚来陪他的。”

      头领悻悻地松了手,骂了一句:“娘的,怎么惹上他了!”见先前力主去送信的瘦猴儿缩在一边,怕的头都不敢抬,更是怒火中烧,照着他肚子就是一脚:“废物!绑人前也不查查,眼里就只看到钱了!”

      瘦猴儿疼的哀嚎了一声,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头领尤是不解气,上去又是几脚。绑人的疤脸大汉有些不高兴:“老大,就算他真是神武将军家的,咱们也不用怕成这样吧?将军远在千里之外,哪管得了这里的事儿!”

      头领这才想起这桩好事也有他的份,怒目圆睁道:“狗东西!你还敢说!”反手抽刀就要去砍他,立刻被人拉住了,几个兄弟七嘴八舌地劝道:“大哥,事已至此,您就消消气,老四说的也没错,莫说这小娃娃不是神武将军的儿子,就算是,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他一个嫡长子能被送到这种虎狼之地来,多半是个不中用的废物秧子,神武将军连他都不要了,还能管陪着他的人么?”

      这一句倒勉强劝到头领心里了,他重重地喘了几口气,压下心头这把火:“跟你们说不明白,罢了,这地方不安全了,带上这孩子跟我走!”

      一行人收了刀兵便往门外去。须臾的功夫,雪已经下了起来,这雪来的又急又密,放眼望去,如雾帘一般。他们远远看见一个身着黑衣,手提宝刀的人,正大步如飞地朝这边来。这种天气,旁人需避着雪走,雪却得追着他去,追也追不上,是故迎风而来,身上却不沾半点颜色。

      来人年纪不大,但气势非同一般,未到跟前,杀气已穿风而至。抱孩子的那人将元景丢到一旁,众人抽出弯刀,摆开阵势,瘦猴儿不擅长武斗,见情况危险,寻了个犄角旮旯一钻,只露出一双鼠眼打量外面。

      元景本没有对楚家人来救自己抱有期待,乍一从人缝里看见楚驭的身影,顿时愣住了。话还没出口,眼泪就先涌了出来,也不管会不会激怒到这伙人,张嘴便喊:“哥……大哥!”

      他被人挡在后面,楚驭并未看见人,但这一声唤落人耳中,莫名让他想起还在家的日子,当下心中微微一动,冷声道:“信是你们送的?”

      头领听了这话,便知是煞星找上门来了,他环看了一圈,后方并没有大队人马埋伏的痕迹,想他一个人,再厉害也厉害不到哪去,不免有些轻视:“不错,你是谁?”

      楚驭冷哼道:“你们知道勒索的是谁么?”

      疤脸大汉抢道:“不就是神武将军那个不成器的废物儿子么!爷爷们省得!”

      楚驭冷笑了一声,眼底半分笑意也无,提刀一挑,一枚石子直直地钉入疤脸大汉眼中。这一下又快又准,疤脸大汉半声惨叫也没发出,仰头直愣愣地倒在地上。有人过去一看,吓得跌倒在地:“老……老大……老四他……”

      疤脸大汉头颅下漫出红红白白的东西,另一只眼睁得大大的,俨然已经死去,头领将他翻过来才发现,那枚石子竟穿眼而过,将他半个后颅骨都击碎了。饶是他走南闯北多年,也没见过这份手劲,当即心下骇然。元景看他们已经注意不到自己了,于是缩成小小的一团,朝庙门口爬去,才出庙门便听见后面有人喝道:“不好!那小鬼要跑!”

      元景吓得后颈发凉,也不敢回头,只管手脚并用地朝楚驭那里跑,一开口就带了哭音:“大哥救命!”

      才死了一个同伴,好不容易绑来的肉票又要飞了,这伙人煞气猛增,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提着刀便追。

      说话间楚驭已经迎了过去,一挥手,将人提到自己身后。元景惊魂未定,胡乱抓起他的袖子,仰头时眼泪滚了下来。视线一片朦胧,只觉得眼前之人好似天神一般。楚驭这才看到他被打肿的脸,眉头一皱,眼看那些人已冲过来,提起元景的衣领往旁边丢去。

      元景还未反应过来便挂到树上,树枝虽然粗大结实,但倏然多了个人,也被压的直颤。他往下一看,发现离地足有两三丈高,顿时吓得手脚发僵。他不敢大声呼喊,怕把自己震下来,反手抱住树枝,以气音道:“我……我怕高。”

      楚驭将自己的披风抛了过去,把他兜头兜脸的围了起来,披风厚实,元景眼前顿时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楚驭手持长刀疾步向前,纵身过时,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已是身首异处,血喷满了后面几人的头脸,他们被骇的一愕,尚未回神,那把嗜了血的刀便砍到自己面前来,登时齐齐提刀去挡,哪里挡得住?刀锋相撞之后,均觉手臂一木,筋骨简直都要被震断了。刀刃从眼前断开之时,挥向他们的刀已砍了下来。

      头领心知不是他的对手,斗气顿失,慌乱道:“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小英雄饶命……”

      楚驭听到这句毫无骨气的话,十分不屑,反手以刀背敲到他脊梁之上,刹时间脊骨寸寸粉碎,那人如同烂泥一般瘫死在地,连带他怀中写了“长乐无忧”四个字的玉锁璎珞,也被这力道震的粉碎。他冷道:“这根骨头给你也是无用,我替你抽了。”

      剩下几人见了这一幕,哪里还敢再战?屁滚尿流地往庙外狂奔。楚驭不屑去追,一刀挑飞几片碎裂的刀刃,飞星一般穿透了他们的脖颈。他对一地横尸看也不看,转身朝向庙里,喝道:“滚出来!”

      庙中只剩下瘦猴儿一人。疤脸大汉死时,他就吓趴到地上了,但惨叫声却不绝于耳,他听到最后,吓得双腿如筛,差点尿了裤子。如今被这活阎王当头一喝,险些晕死过去,然而又不敢不应,于是慢慢从那里露出一双鼠眼。楚驭以刀尖点地,示意他过来。瘦猴儿站之不住,一路爬了过来。

      楚驭看出他不懂武,语调平平道:“信是你送的吧?”

      瘦猴儿下意识便要否认,抬头看了一眼他的目光,那否认的话便说不出来了,楚驭一刀挥下,斩断了他双足。瘦猴儿抱住双腿惨叫一声,昏倒在血泊里。

      偌大一座庙宇内忽的安静起来,风声不止何时停了,皑皑白雪落的悄然无声。举目望去,遍地殷色,如同上天降了一场红血。

      楚驭收了刀,走到树下,仰头对元景道:“跳下来,我接着你。”

      元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挂着,眼前又什么都看不到,虽然听他的声音近在身下,心里也怕的紧,开口前还抽泣了一下:“我不敢跳。”

      楚驭见他这副胆小的样子,也有些无奈,纵身一跃,折断勾着他的那截树枝,把人抱了下来。元景几次想把自己的脑袋从他披风里挤出来,可直到离开破庙老远,他把自己放下以后才如愿。

      元景刚才听见惨叫不断,只当是那伙人挨了打,回头看了看,却一个人影都看不见,好奇他:“那些坏人叔叔呢?”

      楚驭也不正面回答,只道:“待会儿应天府会派人过来接管他们。”

      元景毕竟年幼,且没亲眼看到刚才的惨状,听他说会有官兵来管,便放心了。楚驭步子迈的大,他就小跑着追过去拉住他的手,楚驭被他一碰,登时站住了:“拉我做什么?”

      元景睁大眼睛看他,不解道:“你走这么快,我不拉你跟不上啊。”他原本只抓了一小节手指,看楚驭脸色不对,似乎想将自己甩开,小心翼翼地又握住一根。

      楚驭一眼瞪过去,不仅没把这个小麻烦精吓走,反而被他黏的更紧了,心里顿时疑惑起来,往常他露出这种威吓的神情,就是骚扰边境的蛮夷匪寇也要骇上一骇,今天对个小孩子怎么不管用了?

      元景倒也不是一点都不怕他,看他面色不善,便将脸埋到他衣袖上,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楚驭被他看得有火难发,见实在撇不开,索性作罢,由着他拉着自己走了。离城门还有十几里的时候,元景看见一个挑担卖糖人的村夫,他挑着的草木桩子上插了一个栩栩如生的金刀英雄糖人像,想来是见天色不好,准备回家的。元景一看便走不动了,轻轻摇了摇抓着的手,楚驭还在思索自己最近是不是习武不勤,所以才吓不住人了。被他打断思路,低头时有些不高兴:“又做什么?”

      元景看了看前面,冲他直眨眼睛。楚驭挑眉扫了一眼,并不理睬,元景急的用力摇了一下:“大哥。”

      他喊顺了嘴,楚驭也懒得去管,带着他走了一会儿,即将与那挑担人错身而过之际,用余光看了一眼,只见元景垂着头,睫毛上片片飞雪,不多时化成水,好像哭了一般,可握着自己的手却没松开半分。他站定了,指着挑担的人对元景道:“要什么跟他说。”

      元景欢喜无限,整个人都活了过来,指着那个英雄像欢声:“要这个!”楚驭亲自拿下,递到他手里。元景接过来也不吃,只顾喜滋滋地转着玩,一时又举到他面前问:“像不像你?”硬是递到他嘴边,要他咬上一口。

      楚驭微一昂头躲过去了,眼看城门将近,便道:“好了,你偷了我的令牌,我不跟你计较了,入城后你自己走,别再缠着我了。”

      元景正在兴头上,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茫然道:“偷?”仰头看见楚驭的脸色,心里立刻就不痛快了,大声说:“我没偷!是它自己掉到我身上的。”

      楚驭敷衍地“嗯”了一声,显然是没把他的话当真。元景还从没被人冤枉过,想发脾气都不知道怎么发。将他的手一甩,站在那里不肯走了。楚驭正乐得他不粘着自己,自顾走了片刻,回头时却见他还在原地。

      楚驭道:“不走?”元景扯掉他先前给自己围着的披风,恨恨地丢在地上,直接蹲了下来。楚驭看了他片刻:“那我走了。”

      他这一转身,走的比之前可快多了,当真是打算不管不问。元景见他越走越远,顿时急了,“哎”了一声,对方却理也不理,自昨日便生出的无尽委屈涌上心头,糖人虽然还在手里,但半点也高兴不起来了,只觉得双眼胀的难受,索性坐在地上揉起了眼睛。

      也不知坐了多久,身前无声飘过来一片衣摆,元景心知那是谁,赌气不肯抬头,更加用力抹了下脸。

      雪越下越大,楚驭见他只坐了这么一会儿,周身便沾满了雪,本来就是小小的,现在更如同糯米团子一般。对峙了良久,最后叹了口气,蹲了下来,给他擦了擦眼泪。

      他的手一碰上去,元景就气鼓鼓地把脸别到一边:“不要你碰我!”

      楚驭见他委屈至此,心中已经信了,但要让他去哄人却是万万不可能的,况且在他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语带不解地问:“一点委屈都吃不得?”见元景还是不理,伸手在他背上给他顺了几下,然后很强硬地把人背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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