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魂诀》念时七

9、墨色寄尘

　　重新回到淮叶镇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陆潜连轴转了几日也觉得困倦异常，干脆寻了一处普通干净的小客栈休息了半日，直到夜幕微沉的时候才收拾行装出门，向镇北一处已经废弃良久的古庙而去。
　　越往北走四面景色越发荒凉萧瑟，临近庙门口时周遭已经漆黑一片，唯有破败的古庙院落中透出些影影绰绰的光来，远远可见枯死许久的柳树枝干上拴着块纯黑色方旗，上头用泛着银光的丝线绣出几笔寄尘花的轮廓，在树梢间迎风飞扬。
　　这便是淮叶镇中“花匠”的住处。此刻本该空落落的古院中整整齐齐码好了寄尘花，幽幽烛光跳动在两侧，院中树影花影交错，明暗斑驳，泛着荧光的花蕊曼妙轻舞，当真透出几分难以描绘的妖气来。
　　陆潜进门时便瞧见柳树枝桠间倚靠着一人，身穿纯黑色的干练短衫，遮住容貌的半面面具上描绘出一幅寄尘花盛放的工笔图，正是能代表花匠身份的信物。寄尘花虽然属于低阶妖花，炼制花种的方式却极为隐秘，花匠的选拔方式也无人真正知晓，世间有人传言花匠是一个庞大而隐秘的特殊宗门，也有人传言花匠背后只有一位掌握花种炼制方法的“寄尘花主”，而得到他认可的人才能拥有面具成为花匠……其间种种流言难辨真假，陆潜此次的目的也不在此，颇为有礼地在门扉上扣了两下，平声道：“可有人？”
　　“有人，”半躺在树上的花匠闻言扬声应了句，懒懒地道：“公子是要摘花还是存花？”
　　“都不是，我是为买花种而来，”陆潜顿了下补充道：“血寄尘花种。”
　　花匠在空中晃动的足尖停了停纵身跃下树来，通透精明的眸子上下打量陆潜片刻，问道：“血寄尘花种价值不菲，公子想要多少？”
　　陆潜正待作答，身后却传来一个略微低哑的声音，横插进两人的对话中道：“那得看你还有多少？”
　　两人均是一顿回头望去，庙门处不知何时又进来一个老者，看年龄已六旬有余，满头霜发，露出的脸庞和脖颈上满是细细的皱纹和暗斑。
　　“老人家也是来买血寄尘花种？”花匠忍不住疑惑道，来买血寄尘花种的人多半是身负血仇又无法报，走投无路才来寻这种方法。来人无不是眸中锁满痛苦压抑、形容狼狈。今日这两人一个身姿挺拔目光澄澈，一个看起来都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居然都这么想不开双双来买血寄尘花种，实在是古怪异常颇有来砸场之嫌。
　　花匠不由得心生警惕，微微站直了身子斟酌着开口道：“血寄尘需连续浇灌三十日，两位就是买多了，怕也没命种。”
　　“那就不劳费心了。”
　　老者腿脚已然不甚灵便，说着缓缓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捉住那花匠手腕，凑到他耳边极低声地说了句什么，下一刻就那名花匠脸色陡变，如避蛇蝎般甩开他的手连退三步，略微慌乱地道：“胡言乱语！绝对没这回事！”
　　这情景实在有些出乎意料。陆潜眼见那老人被推得趔趄半步就要摔倒，不动声色地上前扶了他一把，余光暗暗落到他双手之上，这人手上都缠着层层布条，将肌肤包裹得严严实实分毫不露，但十指动作看起来还算灵便，不像是受过重伤的样子。
　　“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你心知肚明，我今日只要三成，若你不应……”
　　那老者攥了把陆潜的手腕顺势站稳，居然紧接着伸手掏出了陆潜刻意掩在腰间衣带中的千缕阁信铃，呵呵冷笑起来：“白日里便见到了，这位公子应当是千缕阁的弟子吧！若你不应，我今日正好向千缕阁讨个公正。”
　　“千缕阁”三个字一出那花匠露出的脸色立马褪得煞白，陆潜被人抓现行似得捏着手腕左右看看，心道这场面叫旁人看到真是诡异至极，千缕阁内阁弟子偷偷来买寄尘花种，恰巧遇上一位老者讹不知被抓住什么把柄的花匠银钱，现在三人谁都理亏无比，大眼瞪小眼，也不知谁人更尴尬一些。
　　事已至此，陆潜即刻换了副正道弟子心怀苍生的面貌，点头正色道：“正是，老人家若是有什么冤屈大可对我说，千缕阁一定为您主持公道。”
　　他这话一出两人立场瞬间正义了十倍不止，仿佛真的是陪同受到冤屈的老者来讨个说法般，那花匠被这两人一唱一和气的几乎要飙出口凌霄血，脸色反复变换了半晌才恨声道：“三成就三成，拿了银子赶快走！”又转向陆潜道：“我这里明日便能收到九颗新货，白送你两颗，但你要是将此事透露半句……我可是记住了你样貌，到时候别怪我将你买血寄尘之事揭发出去，大家一起完蛋！”
　　陆潜心思电转此刻已经猜出了个大概，因为血寄尘所寄之言大多凶煞，花匠行规明言一月只能售一颗，一人只能售一次，如此看来这个花匠为利把手上所有的血寄尘花种一次性全卖了出去，才被这不知怎么抓到他把柄的老人讹上……如此按照花匠每月进一次花种的习惯来看，二月津中那诡异的大片血寄尘多半就是从这里流出去的。
　　陆潜这趟本就是来探听二月津中血寄尘的消息，虽然重重变故，但此刻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当即顺水推舟道：“卖花种之事我无法证明，阁下抓着我的把柄也当礼尚往来给我一个才算公平，不然今日场景可就是这位老人发现你擅自违规的事告到千缕阁，我才陪他来查看一二了。”
　　这般颠倒是非的话一出口，连那老人抓着陆潜的手都僵了下眼角微微抽搐，那名花匠更是脸色铁青，暴躁地在原地来回转了十几圈才咬牙道：“好，那我便也告诉你一个，跟我进来！”
　　陆潜目的达成，丝毫没有方才彻底败坏了千缕阁弟子形象的自觉，心情颇好跟上那人脚步进去庙中，身旁那老者不知为何也缓步跟了上来，三人绕过古庙正厅一直走到后院天井前才驻足停下，只见那花匠抬手从身前立着的什么东西上揭开一块黑纱来，侧身让开些压着声音道：“我这里目前最大的秘密，就是这个。”
　　跟过来的两人借月色看清了面前之物，不由得同时蹙眉心头微惊。安置在面前木制花架上的也是一盆寄尘花，花蕊莹白如玉，花瓣却是纯粹异常的墨色，仿佛上好狼毫沾着浓墨描绘出的画卷般妖美异常。
　　竟然是一朵墨寄尘！
　　“这是三日前另一个花匠转给我的，世间唯一的一朵墨寄尘花。”那花匠不自觉地搓了搓手，声音发紧地道，“应该足够诚意了罢。”
　　严格来说这并算不上一个“把柄”，但此刻陆潜已无心纠缠这个问题，连那老者都深吸了口气，惊叹道：“这世上居然真的有墨寄尘？！”
　　血寄尘喂养三十日已经十分凶险，而墨寄尘传闻中是要拿心血喂养三日的，别说寻常百姓，就连陆潜这样灵力高强的玄门弟子也不敢连捅自己心口三刀，某种程度上来说，墨寄尘喂养的条件几乎是以命相换了，还得付出一大笔报酬吸引人摘花，简直得不偿失，是以寄尘花现世十六栽，还从没有出现过墨色。
　　如今二月津刚刚盛开过大片血寄尘之后，山下的镇落中居然就紧接着出现了墨寄尘！
　　陆潜无意识地抬手轻捏住下颚，思索片刻后问道：“这盆花的报酬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