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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同来不得同归去 ...

  •   蓝澈看着面前的火光跳动,神色平静,指尖却在微颤: “他当时被绑在刑具上,三十六根削尖的檀木棍子从他股骨插穿至脊梁,我不顾一切一路杀过去,拼死奔到他面前,他却用极怨怼的眼神看着我,问我,为什么还活着,他说他厌极了我,还说我母亲是他所杀。”
      “他为何这样说?”陈友谅奇道。
      蓝澈闭眼深吸一口气:“该是他受不了折磨,激我给他一个痛快。”
      “对不起,我不该提起这些让你难过的事。”
      “不是不提就能忘记的。我母亲,曾是蠡族的公主,为了族人安危,大土司将年幼的她献给元廷,她便留在了元廷王族第一学士,阿鲁辉贴木儿王爷的府邸,阿鲁辉贴木儿看中了她的资质,加以培养,多年后她成了王府最优秀的杀手之一。后来她在执行任务的途中认识了一位商人,互相定了情意,只是母亲总要隐秘执行王府任务,与他失了联络。
      之后母亲在一次任务中受了重伤,再难继续效力王府,阿鲁辉贴木儿以养父身份出面,将母亲许给苏州府的姜恺将军,为了拉拢苏州府的军队。母亲以死相逼拒绝,姜将军她见过,却并不熟悉,她再也不想让自己的命运被人安排。没多久阿鲁辉贴木儿造反失败,被元廷处决,这门亲事不了了之,母亲重得自由,隐姓埋名,去找那位年轻商人。”
      陈友谅道:“商人重利,恐怕不会等你母亲。”
      蓝澈道: “商人是当地的富商巨贾,家中自然不会许他一直不娶妻,不但要娶,还要娶对家业能有所帮助的,等母亲找过去,才知商人早已有了家室,还有了一个女儿,母亲心灰意冷,只想回川南,商人却仗着她有伤且没了王府的保护,将她强留下来。”
      陈友谅躺下,望着星空下飞扬的火星飞舞,带来了一点温度,它们的光亮也随之转眼即逝:“这是什么好处都想占?看来他也没有多爱你母亲。”
      蓝澈接着道:“后来母亲有孕,之前她一直被半囚禁起来与世隔绝,有孕后出来走动,才知商人是妻妾成群,塞了满满当当好几院子的女人,且商人家的长辈都不喜母亲,她能留下,不过是商人与家人说子嗣稀少,当多个能生养的女子。
      宅院里女人多,她们耍心眼、玩宅院里的计谋。母亲对商人早有怨怼,两人争吵越来越多,她不屑和小妾们争斗,加上身体每况愈下,她担忧自己拖不到生产的那日,无奈偷偷递信求娘家人的帮助,此事恰巧被当时正在川南执行公务的姜恺将军知道了,将军不分昼夜马不停蹄的赶往商人家,商人在定远有些势力,姜将军毫不畏惧,大刀阔斧的在商人的宅院大闹一场,甚至提出遵循漠北的规矩与商人决一生死,商人在武艺上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加上姜将军是元廷的官员,最后只得看着他直闯内宅将母亲带走。
      姜将军告诉母亲他爱慕她多年才去王府提亲的,阿鲁辉贴木儿也是将她当做女儿看待,自知此去无归,原是给她寻一托付,望她觅得良人。”
      被她带入这些陈年往事的细节,陈友谅唏嘘:“那后来呢?”
      “姜将军带着母亲回苏州府,就生下了我,我很虚弱,母亲给我用了药蛊强身健体,这种蛊蠡族独有,名为噬月,原料极难寻,制药过程更是繁琐,最后千辛万苦也只制成了一份,母亲将活下去的机会给了我,可那时的我太小,承受不住那药蛊的毒性,虽身体好转,但导致肌肤常年溃烂,甚至很长一段时间视物不清,好处是体质比同龄孩子强壮很多。”
      “你受苦了。那你母亲最后是喜欢上姜将军,从此与他好好过日子了?”
      “那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母亲生下我之后没多久就去世,我对她全无印象,这些都是后来舅舅告诉我的,她没留下过任何嘱咐,或者留言让我去找我生父,想来对他很失望。”
      “那姜家的主母对你好吗?姜将军对你母亲不一般,她可有为难你?”
      蓝澈也躺下:“她平日待我有些疏远,如家里的一个客人吧,但从未对过我不好,姜家遭难,听说元廷的蒙古军官逼她说我的身世,她被用竹板子抽脸,打得脸稀烂牙齿一颗颗全吐出来,直到最后被处铁裙极刑。从始至终未露关于我的只字片语。”
      陈友谅侧头看着她,捂着她冰凉的手:“对不起,这些年我不在,什么都没为你做过。”
      她闭眼: “是我自己的错,如果那时候不那么张扬,不意气用事,听父亲、听友德的话,也许太子不会对他们那么狠,也许姜家还在。”她言语里充满了愧疚,午夜梦回时一遍遍回想当年每一步踏下的路,想不起究竟从哪一步开始可以挽回。连带她很长时间郁郁寡欢,不想再见陈友谅、傅友德张士诚还有玉泞这些故人。
      “你后来怎么去蓝家的?我记得头几年蓝老爷还在。”
      “那时我流落烟花之地乞讨为生,我双目失明,手足皆残,面容不堪,我要活下去,要吃饭,我没有别的技能,一开始只能乞讨度日,后来想到我可以给来往的客人算卦,说做就做,客人都觉得我算得准确,久而久之园子有了点名气,越来越多的人来,我也认识了很多朋友。其中就有认识蓝家人的,后来是他们带我去了定远。”
      一提到她在烟花柳巷的事,陈友谅面色一黑:“多说点。”
      蓝澈却毫不在意: “恰好当时有人替我赎了身,我从前本就是四处流浪,无处可去,便和几个回定远老家的朋友一起去定远投奔蓝家的二姑娘,她本是姜家生意上的旧友。
      蓝家当时生意萧条,蓝小姐应了我做她家的账房。蓝老爷身子不好,与我倒是一见如故,全力帮我治病。听人言,他年轻时有成群妻妾,可我却见他身边一个夫人侍妾都没有,仅一子一女。后来听说他们的大女儿前些年与情郎私奔再也没回来,夫妇俩不好与外人解释,便称女儿生了重病,在城外的庄子养病,夫人也因此气急攻心,前些年郁郁而终。
      蓝老爷对我极好,替我寻遍名医,为了报答,我便留在蓝家做事。为行事方便,他对外说我就是他的大女儿。他在榻上奄奄一息的时候,将蓝家交托给我。他临终前告诉我,他与他心爱的女子第一次相遇是在蒙古的“根河”,汉译过来为清澈之境,他们互许终身时约定他们若有孩子,名字一定要叫“阿澈”,可终究负了她。”
      “原来他真是你父亲,替你赎身的人也是他?”
      “赎身倒不是。”她接着道: “这是另外一件事了,那时候隔壁屋的几个窑姐觉得我光动动嘴皮子就能赚钱,不由得眼红,觉得我坏了他们的规矩,先是冤我偷她们的银钱,又是说我在何处有错处,园子里的管事对她们置之不理。她们不死心,又传我之所以算命能算得准确,是因我是巫女后人,谁若得了我,便可黄袍加身。越说越真切,有很多有钱的客人开始出价,管事也坐不住了,为了银钱要将我做噱头,绑我去接客。
      当时我跪在地上爬出去,我视物困难,只顾往有光的地方爬,后面有人追扯我,我应该是爬到了廊上,结果从大厅的花梯上滚了下去,我根本反抗不了,只感到有好几个人将我按在地上,一只靴子用力踩在我脑袋上,几个大汉叫骂着,用绳子从背后捆我的手,我只能一边挣扎一边哭。有位好心人看不下去,他用自己的兵器赎了我便离开了,那个兵器够买十几座园子,园子的人觉得此人来路不简单,不敢再为难我。我便趁这个机会离开了。”她淡然说起这些惊心动魄的回忆,言语轻松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陈友谅微一笑:“你有没有打听那人是谁?”
      “毫无头绪,只听说是个年轻男子,以前没来过这个园子,留的身份名字也都是假的,我走的时候摸过那把兵器,记得是一把刀,刀背有龙纹,还镶嵌好几块宝石,长约……记不清了,我眼睛不好,许多细节不知道,恩人是何许人也,怕是再难找寻。”
      陈友谅插话道: “刀背上有龙泉鲤龙纹,从上到下镶嵌了七颗不同颜色的稀有宝石,刀长五尺,向外曲凸,刀背随刃而曲,刀两侧有两条血槽及两条纹波形指甲印花纹。”
      蓝澈看着他,淡棕色的眼珠里倒影着火焰跳动。
      “那年故友约我青楼谈事,听到动静,手头只有那把曦炎刀。不想是你,阿澈,对不住。”
      蓝澈愣了许久,突然挽住他胳膊靠在他肩头,暗香萦绕,她破天荒的主动靠近,陈友谅倒有些不习惯,又希望时间静止,一直就维持这样。
      她闭眼流下泪来,像多年前那个小姑娘: “你每次都是这样,干净利落的丢下我。”
      “好了,别哭,你舅舅见了要以为我欺负你了。”
      “你欺负我还少么。”从前你不喜欢我,我难过了很久,我努力忘记你,却再也没有办法对别的男子动心。每当家中明里暗里的安排让我见别的男子或者有人提亲,不管是谁我都没有任何欣喜,下意识的想着如果这个人是你该多好。姻缘十六卦,卦卦皆无你,姻缘十六签 ,签签皆为离。我理智上极厌你,我发誓再也不会把自己的喜乐寄托于他人身上。
      然而她只道: “你不是说我和你很像吗?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一个女子,她一个人久了,她自己就会变成她喜欢的人的样子。”你不喜欢我,我就只好变成另外一个你。
      陈友谅动容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那你说说,我此刻在想什么?”
      “回天完,继续和张士诚联盟、对付元军和明军、清理义军里的叛徒……”
      “错了。”
      蓝澈自信道: “不会,除非你已经想过了并且已经想好了。”
      陈友谅微一笑,一把拉住她的手,奔向大土司,他行了一个周到的族礼。土司微点点头问道:“什么事?”
      陈友谅道:“晚辈阿越,湖北人氏,与您的侄女阿澈情投意合,请尊长替阿澈的母亲做主,将阿澈许配给晚辈。”
      土司看向蓝澈,陈友谅明白,转身对蓝澈坚定道:“阿澈,你可愿意嫁我?”
      她看向舅舅,点头:“嗯。”
      大土司还是问道: “澈儿,你真想好了?”
      “我思量过很久,也许正是我所求的。”
      大土司对陈友谅道:“阿越,我部落奉行一夫一妻,需对爱侣一生一世,今后你只能有她一个妻子,否则遭族人唾弃,遭天神责罚,不得善终。阿澈名义上虽非我族人,但她流淌着我族的血液,依旧受我族庇佑,你可要想好。”
      蓝澈急道: “舅舅!”
      大土司向她使了个眼色,蓝澈明白舅舅是在替自己考验他,但在她眼中,世人皆是经不起考验:他注定要走上高位,即使此刻应了,她也不愿意听他为了敷衍说假话。
      陈友谅却坦然道:“百花取一支,沧海取一粟,恒河取一沙,晚辈余生所求,唯独阿澈。若有违背,所愿皆倾,不得善终”
      大土司道:“好,今日订婚礼正好祖先牌位都摆了出来,你俩就在此拜一拜,你既起了誓,我家姑娘今后便托付给你了。”
      两人在部落族人的见证下对祖先与神像行了礼,都是表面沉稳骨子里带着不羁的人,对世俗礼仪都不在意,行完礼起身,两人不约而同的将对方的手紧紧牵住。
      ——明军大营——
      “友德将军!您回来了!”一旁的几个看守兵向他行礼,祥礼过来替他卸甲。
      “嗯。”
      “将军不去见吴国公么?”
      傅友德斜着眼看了他一瞬: “天色已晚,若无召见明日再说吧。”
      祥礼突然道: “将军莫恼,属下不过是奉命行事。”
      傅友德神色严肃:“你的旧主对你有恩,但他的死是必然的。当年我救你一命是见你医术武功皆不错,能留在阿澈身边,不然早就任由你死在战场。”说完牵着马往外走。
      祥礼追上道: “她现在何处?我去寻她。”
      傅友德刺刺道: “你以后不必跟着她了,公子是要做大事之人,不好再让你屈尊做个侍从。听闻韩夫人得到了总教令正在号召天下召回总教之人,公子回韩宋国效力更好。”
      “朱元璋的明军也是韩宋国的附属军队,我留在此处也是一样的,总教令执掌者换了人?那蓝澈呢?她在哪?”
      “子明公子,你就别管了,你本就不是个愿安然度日的人,现在没了她的束缚,不正是你期许的?”
      祥礼道: “我本是韩山童麾下的谋士,主公说过,我的谋略不输给其他任何一个谋士,韩山童对我有知遇之恩,可我来时韩宋义军已没落,最后无力回天,我眼看着韩宋覆灭却无能为力,我亲眼目睹主公被元军所杀,与我的战友同归不得同去,我恨不能同他们一起赴死殉国,后来将军你将我救下,我跟着蓝大小姐才知,这一切不是天意,而是人为,您说,我们自认为的一番伟大的反元壮举,都是他人盘算的一步棋路,岂不可笑可恨!”
      两人停在荒野僻静处: “所以你换了阿澈的药让她身体越来越虚弱,你与韩宋依旧有联系,陈友谅本就不信任阿澈,你又故意引陈友谅将阿澈软禁,以阿澈的名义继续协助吴国公策划黎嵘与陈漓的婚事。子明,阿澈一直认为你是个忠义之人,即使你有二心,她也未多说过一句,却纵得你如此。她有安排,不需你自作聪明。”
      张子明心中微一紧,颤颤巍巍道:“不,她不可能知道!她在下很大一盘棋,我们所有人都是她的棋子。她那样的人,亲爹都敢杀,怎么会留着一个隐患一直不动手。”
      “她怎会不知道。你想想,在观星楼她与左义说的人,就是你罢?她留着你,一来是将你当作亲人,二来她这人每日当最后一日过,她没打算活多久,因此从不在意,你们却愈加放肆。你们说羡她无情无义潇洒超脱,可我怎么就觉得她如此可悲可怜。”
      思索过去种种,张子明开始后怕,努力维持自己最后一点自尊: “她也不过是像对待左义那样对待我罢了,将计就计正合她意,到头来她手上干干净净,奔波作恶的是我。在她眼里我也如一跳梁小丑。她是您心上人,您不必替她说话。”
      傅友德微有讶异,转而俊目微抬,认真道:“她不是,我与她之间,你不必多言。但她对你如何,你自己心中有数。”
      张子明不敢再望向傅友德,低头说不出话来。
      这时汤和过来走近他们道:“你们在聊什么呢?友德,吴国公叫你去见。”
      等汤和与傅友德走远,张子明仰天自言自语:“小姐,这次对不住,我们都未曾全心待你。之前对你做的种种,如今就当两清。”

      朱元璋见了傅友德,微一笑:“派你去寻陈友谅的踪迹,你怎么回来了?”
      “主公还是派我继续去战场吧,友德生来只适合打仗,对跟踪监视之类的任务不擅长。”
      “你只需跟着蓝澈就好,再说了,你就不担心她么,这些日子你一直跟着她,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不知道,人我跟丢了。”傅友德毫无感情的道。
      朱元璋对他的话并不相信,但还是道:“那便算了,友德,你一手打下的天完义军,是被陈友谅窃走的,迟早有一日,你定要将天完夺回来。”
      “所以我更期待与他正面较量。主公,现在元廷的王保保一心要歼灭我们,此人心志坚定,用兵诡谲多变不易对付,他背后是元廷太子撑腰,整个元廷的实力都在他这里,现在我们妄动不得,让陈友谅活着回去,局势混乱对我们不是坏事。”
      友德说这些时朱元璋欣赏的看着他,从前知道他打仗厉害,不想他的眼界谋略也丝毫不差,朱元璋拍拍他的肩膀道:“得你是孤之幸。”
      ————
      陈友谅这几日在族人的庇护下在山中疗养,身体还有一枚铁钉未取出,无事时还好,发作起来痛苦难耐,蓝澈对他寸步不移的照拂,两人不同往日,此刻心境平和,眼里只有对方,快意得不像是过日子,而是日子溜过了两个人。
      这日,午夜时分他再次发作,蓝澈睡在一边的竹塌上,他隐忍着不做声,细微的动静还是让她立马醒来,起身握着他的手,给他敷药缓解疼痛,等痛缓解后,他对蓝澈道:“不必守着我了,去睡吧,我没事。”
      “这种疼我再清楚不过,这里条件有限,我们得尽快回去帮你把铁钉取出来。”
      “放心,这点疼痛还不及你当年的万分之一,不算什么。”
      过了一会他开口道:“阿澈,你来的时候,可曾遇到过什么人?”
      蓝澈摇头,接着道:“我们可以带领族人迁移至天完义军,再由明将军带他们回家乡,以此也可为我军军队入川做准备。”
      “……我也这样想,蜀地富庶,易守难攻,若得你族人帮助,我们又多了一处后盾。”
      此时蓝澈坐在他的榻上,身体的微动让手腕上明亮的珠串折着月光在他眼前晃荡,她笑道:“你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和我舅舅说要娶我的吧?”
      陈友谅先是微一笑,突然一把捏住她的脸,毫不留情的一掐:“你这没心肝的小妇人,从前说嫁我的话重复得我嘴皮子都要磨烂了,全当了耳旁风?”
      “哇疼!”她刚喊痛,陈友谅像碰到炮烙一般赶忙收回了手,接着又释然一笑。
      蓝澈反过来掐了把他的脸:“你还笑!”
      陈友谅笑道:“你以前你从来不会有这些顾虑,即使有了小心思也不会说出来,今日有了,虽然不是我爱听的,但我很高兴。”
      蓝澈打开他起身: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睡觉了!”
      刚起身却感到自己被揽入怀中,一阵天旋地转被压在塌上。衣料摩擦的声音,陈友谅钳住她,丝毫不能动弹。他吻了一下适才掐她的那边脸颊,仿佛是在安抚,转而吻着她的眼睛,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脖颈,另一只手探向她的衣带,轻声道:“阿澈。”
      他这才注意到她脸色苍白,她极不自在道:“对不起,他们那次绑我以后……我一直都很害怕。”
      陈友谅听后用唇轻贴了一下她的额:“那你可讨厌我这样?”
      蓝澈摇了摇头。
      陈友谅放开她,侧身翻向一边躺下,耐心道:“那你能不能像刚才我那样?”
      蓝澈半撑起身,试探的看了他一眼,月华如水,将他面容洗得温和干净,明亮的眸在黑暗中闪烁牵动,他的长发就这样散开着,浮在鼻尖,衬得硬朗的眉眼更加好看分明。
      蓝澈想着:他自个送上门来的,客气个什么。
      真凑近他的唇边,闻到他的呼吸、他身上药香沉水木的味道,蓝澈的脸一下连带耳根一起红了起来,立马原位躺下了捂着脸,哼唧道:“光太亮了,哎!”
      陈友谅嘴角微提,俯过身来拿开她的手: “阿澈的胆子真的小了许多,你不敢看我,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我没有……”
      陈友谅“嗤”的邪一笑,已经解开了她一节衣带:“当年我既赎了你,那时候你就是我的人了,这本是我早就该做的事。”
      蓝澈道:“是你自己不带我走的……那个,冷静!听我说,你身上还有伤,不宜!不宜!”
      陈友谅又吻了她一下,抬头蹙眉道:“宜,你不知道,我现在更难受,阿澈,我很后悔,当时没多看一眼,没认出是你,就让我弥补你,好么?”
      “那……你想啊,我们虽然起了誓。但我觉得,不说三媒六聘,你我从来没有过像样的婚礼,或者对拜礼都没有,你我虽都不在意这些,可今日这样实在太随意。”
      陈友谅继续俯下身,在她的锁骨上用力吮着,吸破皮咬出血印来,蓝澈闷着哼了一声,心想自己这不是废话吗?他反也造了,自己师父也杀了,自己说自己曾是娼妓他都要娶,他是个在意世俗礼法的人?以他的性子,想做什么就一往无前,他定要用强了。正当她蹙眉闭眼,突然感到腾空而起。
      陈友谅将她打横抱起,将她放回原本她睡的竹榻上:“你想要婚礼?”
      “嗯……世上每个女子都想要吧。”
      “你很在意这些仪式?”
      “我不在意俗礼,但还是希望有。就是此刻你与我在此拜过天地结为夫妻,那也算个数。”

      “放心,我陈友谅娶妻,定与帝王登基不相差,不会这么随意潦草。”说完他机械的挪步回自己的床躺下了。
      蓝澈道:“你还好吧?”
      沉默。
      “阿越?”
      “……”
      蓝澈笑道: “阿越?友谅?谅哥哥?”
      陈友谅突然回身对着她这边,黑夜里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也感到一股腾腾杀气了,头一次看到他这样,蓝澈躲着偷笑,表示同情:“真这么难受?”
      “睡觉,明早和我一起去山顶放信号与明玉珍联络。”
      蓝澈担忧道:“你现在身体虚弱,还是我去吧,爬山太耗体力。”
      又一阵沉默,这才发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赶忙两只手捂着嘴背对着他躺下。
      背后传来一阵要烧着了的火气,他压着嗓子一字一句道:“再多说一个字,今夜绝不放过你。”
      蓝澈当没听见,用被子捂着头装睡,原本好一阵忐忑,听他那边没动静也不敢去看,实在困了,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蓝澈睁开眼,陈友谅正在她榻前目光炯炯的盯着她,一下将她吓了个清醒,她赶忙捂着被子,打着哭腔呜哇喊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上山。”
      蓝澈凑近他道: “你不会一夜没睡吧?”
      “很早醒了。”
      想起他适才盯着自己的眼神,她打了个噤,几乎是一下跳下榻的,反正绝不能在这房里待了: “那走走走,赶紧走。”
      “不梳洗一下?不用吃点东西?”
      她推着他出门左拐:“不!用!了!正事要紧!”
      上山的路行起来艰难,蓝澈跟在他身后越走越慢,陈友谅走过来利落的将她背起就走。
      “你以为还是小时候么?赶紧放我下来,很沉的。”
      “就是背着上山再下山都没问题,绝不会体力不支。”
      想到昨晚,蓝澈的脸一红:“你这人怎么这么小心眼呢?”
      “安静点,别耽误事。”
      过了一阵。
      “睡着了?”
      “没啊。”
      “为什么不说话?”
      “你不是让我安静么?”
      “太安静了,念首诗来给平章助助兴。”
      “那我唱吧?”
      “可。”
      蓝澈有些饿,唱得有气无力,让人听起来伤感凄凉: “ 日暖泥融雪半消,行人芳草马声骄……君意如鸿高的的,我心悬旆正摇摇。同来不得同归去,故国逢春一寂寥……”
      陈友谅从怀中取了块果子塞她手里: “你唱得不错,但词也太不吉利,我们是打仗的,也稍微忌讳一下,你是想让我们俩谁回不来么?”
      她吃着果子含糊道: “我唱歌向来只管调子好听,从不理会词是何意。”
      陈友谅道: “这点你倒是和从前一样,没心没肺的一点都不讲究。那换一首唱吧!”
      她心里咕哝一句:好像从未在他面前唱过歌。
      懒得深究,清清嗓子,唱起他来求亲时唱的《山鬼》。相比陈友谅初次唱时的大气恢宏,如展开绘着万里江山的画卷,她声音柔和轻语绵绵,她扶在他肩上,头俯在他耳边,听起来更偏向柔情爱意,陈友谅一路听着,让她再唱了几遍,很快到达山顶。
      蓝澈用竹子临时做了个简易笛哨,对着山崖开始吹了起来,她吹一阵休息,陈友谅接过继续着吹,如此反复交替了一个时辰,一只英气十足的隼远远从天边飞来,落在陈友谅的臂膀上,两人相视一笑。
      ————
      回程的马车上,明玉珍带来的军医再次检查了陈友谅的伤势,军医蹙眉道:“伤口越来越深,必须将体内铁钉尽快移除,耽误不得。”
      蓝澈道:“那便即刻开始吧。”
      陈友谅摇头:“我们先回去再取,这一路流寇横行,不知会出什么意外。”
      “这东西在你身体里久了,撑不到我们回去的那天,且回去了你要主持乱局,现在不疗伤到时哪有精力对付那些人?不用担心,有明将军在,我们一行人也抵得上一支小军队。”
      “若是碰上元军呢?阿澈,如果这期间遇到什么意外,我护不了你。”
      蓝澈神色恢复往日毫无温度的冷静: “主公应知两害取其轻的道理,主公该疗伤,且命我们誓死保护你,即使出现任何意外。”
      陈友谅转而对医师道: “军医,在此期间我可会失去意识?”
      “陈平章就当是睡一觉,在下会为平章服下止痛汤药,尽量减少您的痛苦。”
      “不必了,孤需要清醒。”
      军医道:“这……”
      蓝澈急道:“不可,你知道有多痛吗?要将腐肉割开,再将铁钉取出来,它在你身体里这么久与腐肉粘连,取出过程一定不易。”
      “哪及你当初的一半,开始吧,不然便不做。”
      她微一怔,他总是对她的伤耿耿于怀,可那不是他的错。
      他们边走边治疗,一连三日,都算平安,此刻离军营只有不到半日的路程,前面起了风沙尘土飞扬,雾蒙蒙的远处似有浩浩荡荡的大军行来,明玉珍警惕的停止前行。
      蓝澈从马车中下来:“出什么事了?”
      “前路有军队,看旗帜十有八九是明军,蓝姑娘,你带着平章同老弱妇孺先走,我与他们顶得住一会儿。”
      蓝澈见对面的军队来势汹汹,似乎就是冲他们而来: “明军怎会在此?此地地形空旷无处可藏,对方人多我们谁也走不了。”
      明玉珍道:“平章怎么说?”
      “他这几日失血过多,现下只怕一时醒不过来。”
      明玉珍做好决战的准备:“那就只能靠我们自己了,蓝姑娘,你怕么?”
      “早已死过无数回,我的族人也不会怕。”转头道:“舍兹!过来!”
      小公主舍兹跑了过来,蓝澈蹲下道:“去阿越叔叔的车上,等会我们最紧要护的是你们的马车。”舍兹点点头,立马去了。
      “全员听令,换上蠡族常服,明将军,您常年征战,不少军队将领该认识您,您先换上衣物退到后面,听我指令行事。”
      大军离他们越来越进,蓝澈一人远远走在前停步,神态自若长身而立,似乎在恭候面前人的到来。只见对方的战马车上下来一位衣着华丽,面容英俊,偏书生气的男子,却透露着不可亵渎的傲气,他微一笑:“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娄参军。”
      “原来是小明王,蓝澈这厢有礼。”蓝澈行了个韩宋义军的军中礼。
      “娄参军,你这一会娄玉贞,一会蓝小姐,让本王好找啊。”
      “王上莫误会,昔日照顾蓝澈的养父家中被奸人所害,家破人亡,阿澈为元廷捉拿的重犯。失散的养父家的姊妹名唤玉浈,为了寻找家人,在江湖上便用娄玉贞这个名字,只盼妹妹听得这个名字来寻我团聚,并非有意欺瞒任何人。不知王上有何贵干?”
      小明王一旁的侍从道: “编故事倒是张口就来!没功夫听你胡扯,赶紧把陈友谅交出来!”
      蓝澈突然怒目而视,如老将训斥下属:“无人教你规矩么?王上与人说话,还轮不到一个侍从在一旁插嘴。”
      韩林儿道:“是本王的下属失礼,娄参军,如今该叫你蓝姑娘,你也是我韩宋军出来的人,可行个方便如实相告?”
      她对韩林儿道:“王上对军纪的管束真是越发松懈,想当年令尊在时,韩宋义军何等威风。前些日子,尊夫人来寻我告知陈友谅的行踪,还要走了总教令,今日您来寻我找我要人。看来您对夫人所为不知?真奇怪,你们夫妻行事之前为何互相说一声?”
      韩林儿心中震惊,还是压着情绪平和道:“阿鸢自是告诉过本王,所以本王直接来寻你。”
      “陈友谅早就不许我干预他军中之事,蓝澈是个生意人,一个不用我的东家,我不会效忠,如今他下落不明,再难翻身,我也要另寻活路,现今带着族人投奔我姐夫朱元璋。哎!要我是王上你,此刻定会去攻打混乱的天完义军,分地抢粮,再次重现令尊在时的辉煌,而不该费神费力寻别军将领,您找到陈友谅了又怎么样?杀了他不过费把刀,留着他想来您也不愿去元军那里讨封赏。当然您也可以将他送给我姐夫,好像对您也没好处。唉,现在军中的谋士是谁?此刻唾手可得的机遇竟无一人谏您去争取?”
      韩林儿被她一番话陷入沉思。此时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妹妹,我早就打听过了,陈友谅现在就在马车上对否?”
      蓝澈挑眉:“郭天叙?你为何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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