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多娇，英雄折腰》孤烟一痕

6、有女名慧明

　　秦家在崇仁坊。崇仁坊紧贴皇城，占地面积广，是实打实的黄金地段。

　　看看里面住着谁吧，汝南王、宁国公、长乐公主、宜宁公主的驸马，大理寺卿、金吾卫将军……这些名头，单拎出一个都能吓死人，更何况扎堆。这样一来，文人做派的秦家倒是这些权臣里清丽脱俗的泥石流了。

　　秦府位于里坊东南位置，与汝南王相邻，和大理寺卿、宁国公府隔街相望，像是被恶霸包围的美人，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林筠瑶被自己的脑补逗得发笑，实在不怪她，因为这几家的占地面积实在太大了，大理寺卿还好点，有公主做邻居不敢太嚣张，但宁国公和汝南王，四分之一的坊，他们占了其中的四分之三，剩下的普通人家只能夹缝生存，不是被饱受欺凌的美人又是什么。

　　秦府大门在南大街，马车刚停下，秦老夫人身边的姑姑便迎了上来，“姑奶奶，姑爷，你们可算回来了，老夫人可念叨大半天了。”

　　“钱姑姑，劳您久候了。”钱姑姑连道不敢，引着他们进了内门。

　　虽然是百年世家，秦府的格局看着比林府还小些，但是房屋景色布置独具匠心，没有林府的华贵奢靡，反而有书香世家的清雅和低调，仿佛睿智的时光老人用平和的目光注视着来来往往的过客，不禁让人肃然起敬。

　　终于到了大厅，已经有人在里面等着。

　　坐在上首左边的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面容清癯，精神矍铄，一点也没有秦氏说得身体不舒服的样子。他留着长长的胡须，很有以前在画上看过的中国古代文人形象，应该就是她的外祖父秦世卿。

　　他致仕前是礼部尚书，官拜宰相，虽然带着几分老人的祥和，但更多的是挥之不去的威严和精明，看厅上众人噤若寒蝉的模样，看来平日很严肃。

　　与他相比，外祖母杨氏就和蔼可亲多了。尽管有了岁月，但从她为数不多的皱纹和些许银丝的鬓发中可知，这是个很会养生的老太太。虽然美人迟暮，但从五官依旧能看出昔日美艳的光景。

　　她膝下只有两个儿子，对抱养过来的秦氏是真心疼爱，一看到他们就立马就笑开了，“瑾瑜，彤儿，你们怎么才来，可把我老人家给急坏了，该打。”

　　瑾瑜是林玉江的字，蕙彤是秦氏闺名。

　　林玉江连声告罪，秦氏却是露出了小女儿的娇态，佯装委屈道，“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这是不稀罕我了。”

　　厅上众人不由发笑，气氛才和缓起来，坐在杨氏下首的一个妇人打趣道，“小姑可冤枉娘了，你在扬州那段日子，娘隔三差五都念着你，就怕你过不好呢。”

　　这位是秦府嫡长媳张氏。

　　秦氏眼睛有些红，杨氏却嗔了张氏一眼，“胡说，我是想念我的宝贝儿乖孙子。初儿、瑶儿，快上来上让外祖母瞧瞧。”

　　林墨初和林筠瑶走上前，对着外祖父母和厅上众人道，“墨初、均瑶见过外祖父、外祖母、舅舅和舅母。”

　　来时秦氏已经给他们介绍过秦府各人，怕太多他们记不清楚，便吩咐了逢人就喊舅舅、舅母，她在家排行最末，保管没错。

　　清脆的童声朝气蓬勃，把大家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不由眼前一亮，好一对金童玉女。

　　林墨初在京城待了四年，大家都见过，此时身量长开，虽然面容稚嫩，但路上被教训了一顿的他吸取教训，神态也颇为从容，有他父亲几分翩翩君子的架势。

　　最引人瞩目的是他旁边的女童。

　　约莫三头身高矮，短手短脚的，雪团一般，一身对襟翠霞襦裙青翠欲滴，再加上她与林玉江如出一辙的五官，粉面丹唇，星眸秀眉，玉骨丰肌，灵气逼人，就像画里走出的小仙童一般。

　　特别是她特地板起小脸的郑重模样，逗得知道她禀性秦家人忍俊不禁。

　　秦世卿收到女婿的信，偶尔也会和老夫人提了提，后者便知晓了林筠瑶的“英雄事迹”，老夫人知晓，府上的媳妇们可不就也知道了么。

　　所以说，大家虽未曾见过姑奶奶这位女儿，可都已经神交已久了。

　　“初儿、瑶儿，快到外祖母这儿来。”看着玉雪可爱的人儿，杨氏心都化了，一手搂着一个，把早就准备好的长命锁挂在两人脖子上，特地亲了林筠瑶一口，“瑶儿小心肝，外祖母可算见到你了。听你娘说，回京病了一场，如今可好了？最近可有惹祸？”

　　之前的问候还正常得很，可最后一句是怎么回事？怎么听着她外祖母很期待她惹祸似的。

　　林筠瑶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糗事已经人尽皆知，板着的小脸终于破功，哀怨地看着杨氏，

　　“外祖母，天底下再也没有比瑶儿还乖的小孩了。”说着，她气鼓鼓地瞪了林玉江一眼，“都怪爹爹抹黑瑶儿的名声，才让您老人家有了瑶儿不听话的错觉。”

　　她逗趣的话惹得秦氏哈哈大笑，“小心肝儿，好端端的你爹爹做什么抹黑你。”

　　林筠瑶歪了歪头，一副纠结的模样，许久才道，“估计是瑶儿太可爱了，爹爹怕瑶儿在外祖父、外祖母面前夺了他的恩宠吧。”

　　噗嗤，厅上笑声一片。就连一直板着脸的秦世卿也勾起嘴角，对着林玉江打趣道，“瑾瑜，当了几年知府，我倒不知你学了一身奸佞的本事。”

　　林玉江拱手苦笑，“岳父可冤枉我了，这丫头牙尖嘴利，您可别被她骗了去。”

　　自家女婿的品格秦世卿还是相信的，转而看向窝在自家夫人怀里的小丫头，招了招手，“小丫头，来外祖父这儿。”

　　林筠瑶也不怕他，依言到了他跟前，好奇地看着他。

　　对上她清亮的眼眸，秦世卿声音不自觉地软和下来，“听说你为了制毛笔，把家里公鸡的毛都给拔光了？”

　　“可是写字的毛笔？”林筠瑶还没答话，坐在张氏旁边的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姑娘好奇地接了话，“我只听过用羊毫、狼毫做毛笔，鸡毛如何做得了毛笔？能写字吗？”

　　她最近每天都被父亲逼着写五十张大字，头都大了，故而对此尤其敏感。

　　看到林筠瑶正在看她，她不由嘻嘻一笑，眨了眨眼，“二表妹，我是你慧明表姐。”

　　慧明。怎么像个小和尚的名字。联想了小姑娘敲着木鱼的可爱模样，林筠瑶不由偷笑，对这个有着可爱名字的表姐很有好感。

　　“慧明表姐，此毛笔非彼毛笔，应该称羽毛笔才妥当。”她把细说了一番，“只需拔了鸡翅膀上的羽毛，翎管削成斜尖后蘸墨写字，轻巧灵便，不用担心力道轻重、笔墨浓均，也不会把字糊成大疙瘩，可方便了。可惜最后被我爹爹没收了，让我用羊毫毛笔练字。”

　　“呀，好主意，我怎么没想到呢。”慧明一听，原来是同道中人，对这个表妹愈发喜爱，便拍手笑道，“等下我让丫鬟去做一支出来，今日的大字贴就不用发愁了。”

　　一时间，两人颇有知己相逢、相见恨晚之感，恨不得相拥而抱，诉说被逼着练字的辛酸血泪史。

　　两个小的内心戏正足，秦世卿那边便沉下了脸，“胡闹！习字如做人，需日日磨练，才能动心忍性，成就大器。你们需记得，求学无捷径，取巧小道不可取。”

　　两人都被吓了一跳，只能乖乖受训，“（外）祖父，孙儿知错了。”

　　秦世卿捋须点头，看向慧明，“慧明，你是姐姐，需得以身作则，不能把妹妹带坏了。”

　　慧明苦哈哈道，“知道了，爷爷。”

　　林筠瑶可不想得罪刚认识的小伙伴，故意混淆视听，“外祖父您放心，爹爹已经不允许我靠近鸡舍一尺之内，我如今只能望鸡兴叹了。”

　　秦世卿混迹官场多年，养气功夫俱佳，忍住没笑，点头嗯了一身，好歹保持住了威严。

　　杨氏可没有那么多顾忌，笑弯了腰，搂着林筠瑶小心肝地叫着，还不忘给她打抱不平，“你这老头，平日里就爱训人，头回见外孙女，也不忘摆你好为人师的架子。”

　　秦氏连忙道，“娘你是不知道，这猴儿一点儿都不怕我和老爷，如今能听爹爹的训导，才好改改她的性子呢。小时候是活泼可爱，长大了可就讨人嫌了。”

　　林筠瑶玻璃心碎了一地，我滴亲娘诶，有你这么损女儿的嘛。

　　杨氏却是听出她的弦外之音，“我看瑶儿聪慧机敏，倒是讨人喜欢得很，老婆子我看着欢喜，不若让她和初儿每日来上族学，好让我每天都能看到咱们的开心果。”

　　秦氏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成了，闻言大喜，连忙拜谢，林玉江也拱手谢道：“初儿驽钝，瑶儿调皮，女婿束手无策，只得劳烦哥哥们不吝教导了。”

　　秦家嫡长子，现任礼部侍郎，闻言捋了捋京城官员标志性的美髯，笑道，“妹夫过谦了，谁人不知你诗才横溢，昨儿个作的《胡旋女》已经传遍大街小巷，连圣上都有所耳闻。日后还需你抽空过来给这些小的讲授诗文呢。”

　　林玉江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如此共赢，皆大欢喜。

　　大人们开始聊天，两个小的又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太好了，二表妹，改明儿你来了族学，我就不是最小的了。”

　　林筠瑶开始打探虚实，“上族学的姐姐们可多？”

　　“多着呢，不过她们年纪大了，不太爱和我玩。”说着她掰着手指数起来，“有大爷爷家的慧巧姐、慧心姐，二爷爷家的慧敏姐……”

　　林筠瑶被这一大堆的慧搞得头晕脑胀，一个没记清，不由止住还要继续往下点的慧明，“得得得，明日你再带我认人，现在你带我去教习的地方瞅瞅。”

　　慧明早就待烦了，正中下怀，乐颠颠地和大人们请示一番，得到一句不许捣蛋的吩咐后，便拉着小表妹一溜烟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