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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3 ...

  •   在b-25,黑市并非什么遮遮掩掩见不得人的东西,相反,这里是这颗贫瘠星球上最繁华的地段之一。太空港口外,简陋的自建棚屋像滋生的苔藓一样将金属笼箱似的基地标准建筑包裹得严严实实。熊系亚种人打手蹲在门口,赤`裸着结实多毛的上身,一边咀嚼劣质烟草一边打量每一个行色匆匆神情紧张的路人。光大腿的妓`女倚在墙边打着寒战,兜售自制迷幻剂的小个子混血商人灵活地在人群中穿梭,讨好搭讪的同时,覆有角质层的长尾偶尔也会探进粗心顾客的口袋。成箱的营养块堆在外面,更加昂贵的酒精、药物和早已停产的老式武器、自动机械则需要入店详询。翠金原矿同能量点一样是黑市的通用货币,而以物易物则是另一种广为接受的交易手段。
      黑市里的商品并不充足。事实上,很少有飞船会在b-25停靠,连走私犯都嫌弃这里荒凉得鸟不拉屎。每当一艘舰船入港,自高耸笔直的“地空电梯”上缓缓下行的货物总会引发一阵骚乱。而当搭载偷渡客的“黑船”滑入穹顶上方上万英尺的空港时,每一个b-25居民都忍不住抬头,仰望那并不能看到的方舟。
      飞船入港,莱恩仰起头凝视穹顶,幻想上面经年的污垢是黑色轮状飞船投下巨大无朋的阴影。
      那是希望之船,也是绝望之舰,是逃离地狱的唯一旋梯,也通往更可怕的深渊。有人带着一辈子的积蓄恳求一张船票,去往随便某个尚未枯竭的矿星。毕竟正式的星际移民不仅手续繁琐,亚种人或混血更是几乎不可能通过审核。另一种乘客则不需要花费——前提是得足够健康强壮,尽管帝国禁止蓄奴与人口买卖,但在偏远贫困的矿星上使用奴工仍是心照不宣的堂皇秘密。不过在b-25这种地方,连够资格去卖掉自己的奴隶恐怕也找不出几个了。
      旅客出港通道里走出一个矮小的、穿亮黄色防护服的人,立刻便有人围了上去。那是刚刚入港的黑船“斯坦尼斯号”上的蛇头,蜥类亚种人索尔玛·昆泰,两个身材高大的保镖紧紧跟在她身后。蜥人摘下头盔,眼睛灵活地转动,一边走一边开始挑剔地选择顾客。
      莱恩随着人流向两旁避让,为索尔玛和紧紧追在她周围的偷渡客预备役们让出一条路来。他的目光忍不住在蜥人身上流连。总有一天,他也要登上那艘黑船,但绝不会去什么见鬼的矿星上蹉跎生命!他有更远大的抱负……
      他忽然撞上了一个人。
      “抱歉……操,法拉!”莱恩本还以为是自己没有留神,然而当他认出面前之人时,他断定这绝非意外。
      “大个子法拉”是个牛类亚种人,比莱恩大不了几岁,却已经有八英尺高,体格粗壮,活像一头直立行走的公牛。他的左腿有一点跛。自从腿被打断,法拉从来没有找过莱恩的麻烦,他的脑子和胆量都远逊于身上的肌肉。也正因如此,莱恩更加想不明白法拉找上自己的原因。
      “莱——莱恩,好久不见,伙计。”热气从法拉的鼻孔和嘴巴里喷出来,他粗野的脸上显出一点高兴的样子。
      莱恩狐疑地皱眉,他可不认为自己和法拉的关系好到了能打招呼的程度。
      法拉说:“这——这里有桩好活计,伙计。你知道穆——穆萨卡拉吗?”
      莱恩摇头,刚要走却被法拉拽住:“穆——穆萨卡拉是我——我现在的老大。我们有十……十……十几个人!你来,我们可以一起干!”
      “干什么?”
      “赚钱!”法拉兴奋地说,泡沫状的唾沫粘在唇角,“打架,抢劫,揍死那些外星佬!让婊`子养的走私犯给咱们掏钱!”他这一串话说得顺畅极了。莱恩不无恶意地想,也不知道那个见鬼的巴拉卡教了多少遍。
      “谢谢,老兄。”他最后说,“不过还是算了。”这种没名没姓的小帮派毫无前途,只会让人死得更快,也只有法拉这种蠢货才会上当受骗。
      法拉被拒绝后脸上倒没有多少失望的样子,只是舔了舔嘴唇,说:“哦——”
      莱恩瞳孔微微扩大,在那张愚蠢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充满恶意的微笑。
      他直觉地侧身回头,余光只瞥见一条扬起的手臂。
      啪!
      一支私酿酒的酒瓶在莱恩的额角炸开,玻璃碎片四下飞溅,血从伤口淌下来,模糊了他的左眼。
      莱恩晃了晃,一半血红的视线里,一个半鼠类亚种人冲他露出尖刻的狞笑。
      他模模糊糊地想起来,似乎很早以前,在他还没和法拉打那一架之前,就在法拉边上见到过这张该死的耗子脸。
      “穆……穆萨卡拉?”莱恩眯着一只眼睛,慢吞吞问。
      半亚种人点头,似乎说了什么,而后露出嘲笑的样子。然而尖锐的耳鸣下,莱恩一个字也听不清。
      他只是盯着穆萨卡拉手里的半截碎瓶子,盯着上面的血和酒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真奇怪,疼痛总是比血慢一步,莱恩觉得自己一半的脑袋这才开始一跳一跳地发疼,洒进伤口里的酒精添油加醋地刺激着他的神经。然而疼痛、酒香和血腥味混在一起,却变成了一种另类的兴奋剂,变成了一簇火焰,让他血管里滚油似的血浆都饥渴地沸腾起来。
      他扫视周围。斗殴在黑市里屡见不鲜,甚至没人有兴趣驻足围观,人们只是默契地绕开这一小块空地,继续为自己的生计奔波。
      还好,没有十几个人,估计是吹牛吓唬人的,莱恩想。只有他右边的法拉,个头大,瘸腿,不足为患,和他左边的穆萨卡拉,动作很快,有武器,可能有点棘手。
      不过他能赢,莱恩平静而杀气腾腾地想。
      他输不起。这一次输掉的可不是一块垃圾场的地盘,在黑市里,弱肉强食是唯一法则,而输的人就是弱者。没有人会怜悯弱者,他们只会一拥而上,分而食之,连骨头都嚼碎,残骸会和泥土一样,永远被踩在脚下。
      莱恩没兴趣吃人,但他绝对不想被吃。
      他仍然盯着那只酒瓶,一眨也不眨,直到一滴混着酒的血沫没有滴下去,而是飞了起来。穆萨卡拉握着那半只瓶子像握着一把匕首,以一种与他尖瘦的模样完全不相符合的凶狠架势冲了上来。
      另一边,法拉拖着脚,挥出一记重拳。
      在他们刚刚绷紧肌肉准备动作的时候,莱恩猛地转身,像一枚出膛的红色炮弹一样向左扑去,和穆萨卡拉撞在一起。穆萨卡拉甚至没来得及完全抬起手臂就被压倒在地上,碎瓶锋利的尖茬斜斜划过莱恩侧腰,皮肉被撕开几条伤口,和衣服一起翻卷起来,三秒后,血涌了出来。
      而莱恩的拳头已重重砸在穆萨卡拉脸上。鼻骨碎裂的声音同哀嚎一并响起,血和碎肉从那张刻薄凶恶的脸上溅起来,斑斑点点地洒在莱恩脸上。他半张脸上淌满了自己的血,另一半也被弄得全是血点子,却连眼睛都不眨一眨,只不断地、快速而凶猛地,一下下重击着穆萨卡拉的脸。
      鼻骨、颧骨、眉骨和眼眶,更不用说那一口牙,莱恩几乎把穆萨卡拉的脸捣烂了,只有两只充血的眼球镶嵌在一团肉泥里。血肉中夹杂的骨骼碎片让他的拳头也变得鲜血淋漓,可他毫不在意。
      他对自己的血总是毫不在意。
      在他背后,法拉的第一下拳头只擦过了莱恩的背包,他又冲上去打了第二下,第三下……莱恩压根没挡,他的拳头却越来越无力了。最后法拉已经放下了手,只直愣愣地盯着眼前越来越血腥的暴力现场,几乎有拔腿逃走的冲动。
      莱恩终于站了起来,动作缓慢,却丝毫没有颤抖,就好像那些伤口和血跟他毫无关系似的。
      地上的穆萨卡拉还在微微抽搐,不过谁都知道他这口气撑不过今天。他手里还紧握着那只碎瓶子,上面沾满了血水和刮下来的碎肉。他挣扎的很厉害。
      莱恩低下头,踢了踢那只手,一脚将那半截瓶子踩得粉碎。
      玻璃碎裂的声音格外刺耳,有人斜着眼睛偷偷看过来,将窥窃的视线投注在赢家身上。
      莱恩掀起眼皮,回以沉默的注视。他的眼睛是暗金色的,染上血之后呈现一种火焰似的金红,使得他又冷又硬的目光有了一种异样的灼热感。被他注视的人像是被烫到一样哆嗦了一下,慌张地别过头。
      莱恩晃了晃脑袋,耳朵里的嗡鸣声低了一些,隐约的私语声便嘁嘁喳喳地响起来。
      “……疯子……”
      “……一条……疯狗……”
      这些词像虫一样蠕动着往他耳朵里钻。四面八方,到处都是。
      莱恩舔了舔流到嘴唇上的血,腥甜,辛辣,有酒的味道。
      他翘起嘴唇。那大概是个愉悦的微笑,却因为尖利的犬齿和半张脸上的血迹而显得有些狰狞甚至疯狂。周围的声音顿了顿,低了下去,于是他笑得更大了,呲出一口森森的利齿。
      莱恩一点儿也不介意别人拿他当成一个危险的疯子,只要这能让他少点麻烦。
      有时候,恐惧与尊敬也可以异曲同工。
      他随手抹了一把脸,转身向最近的一间棚屋走去,门口的打手甚至没敢问上一句就侧身让开了路。
      莱恩先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才从包里拿出那件高级货色的防护服,满意地看到上面没有沾上血迹,又摸出一张光卡:“换件差不多大小,便宜一点的,剩下的兑成点数。”想了想,又从一边的箱子里捡出两瓶医用喷雾,“再加上这个。”
      从店里出来的时候,莱恩有点诧异法拉居然还站在原地。他的目光随即扫过已经停止抽搐的尸体,忽然灵光一闪,在尸体旁边蹲下,伸手去摸穆萨卡拉的口袋。
      没有光卡,操!莱恩失望地骂了一句。穆萨卡拉兜里只有两包□□。他把尸体上下摸了一遍,只翻出几块翠金石,聊胜于无。
      莱恩瞥了一眼法拉。大个子亚种人下意识地低下头,却看到两块金绿色的矿石扔了过来。
      法拉愣了愣,翠金石砸在他脚边。他弯下腰,用手掌擦了擦上面沾到的血,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眼前只剩下穆萨卡拉毫无生气的尸体。
      拍门的声音响起,伊利安手一抖,一颗螺丝掉在地上。
      莉莲跳下小床,低下头去捡那颗螺丝钉。门吱呀着被打开,她仰起头,一下子跳了起来。
      “你……”伊利安惊讶地看着莱恩。他大概试过把脸擦干净一点,但显然失败了,上面结着一块块暗红色的新鲜血痂,额角有一大片伤口,黑红的血块上粘着乱糟糟、湿漉漉的红发。他的手捂在左侧腰腹处,手上全是血。
      “……你在流血!”伊利安过于惊讶,完全慌了头脑,半天只说出这么干巴巴的一句话来。
      莱恩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废话。”
      莉莲正踮着脚试图从架子上翻出点能用的东西——止血药、干净的布、酒精或随便什么东西。自从莱恩进门,她就紧紧抿住嘴唇,用力地瞪着眼睛,然而听到这句话还是忍不住眨了眨眼,掉出一串眼泪来。
      莱恩的声音登时软了下来:“我没事,莉莲!只是一点点血,是别人的。不用找东西,你看,我这次买了药!”他手忙脚乱地摘下包,不小心扯动了腰侧的伤口,疼得脸都皱了起来。然而莉莲正在看他,他只好挤挤眼睛,假装做个鬼脸。
      莉莲抽了抽鼻子:“莱——莱恩大笨蛋!”
      伊利安伸出手:“我来吧……你最好先把衣服脱掉。”
      莱恩看了他一眼,把背包递了出去,自己拧着眉脱下外套,想了又想,咬牙撕开一半已经碎成布条的背心。黏着在伤口的织物被粗暴地从血肉中拽出来,伊利安光看着都觉得疼,然而莱恩一声不吭。
      伊利安翻出那两支“药”,看了看说明,是止血镇痛的速效喷剂。不知为何,他略略松了一口气:“有水吗?还有干净的布……”他看了一眼莱恩的伤口又挪开眼睛,这里需要一个有执照的医生,他绝望地想。
      他的目光在莱恩赤`裸的上身上游移。少年的身体瘦削而有力量,薄薄的肌肉紧实地收缩着,然而上面覆盖了很多伤疤,伊利安觉得其中的一些足以致命。
      这家伙一定非常顽强,他想,这很好,这样这一次他多半也能活下去。
      只是……伊利安还是忍不住想,那些一定很疼。
      “用不着这么麻烦。”莱恩说。他把沾血的夹克扔在伊利安怀里,团了团已经变成破布的背心,自己去蘸了点水,一点点擦去脸上、身上的血迹。
      伊利安在他身后站了半天,踌躇说:“我可以帮忙。”
      莱恩回头瞥了他一眼,撕了半块碎布扔给他。伊利安接过那团冰冷的、浸着血的湿布,皱了皱眉,却没再说什么,只是沉默地擦拭莱恩左侧肩背处的伤口。
      他的手碰到莱恩的脊背。
      少年的身体是火热的,血也是。
      他们这么凑合着清理了伤口,喷上药,又用莉莲找出来的不知道什么布在身上缠了缠,处理得实在是简陋得不能再简陋一点了。伊利安几度想要开口劝对方去找个医生,然而看莱恩的态度,却好像连这些都觉得过于夸张了似的。
      他似乎觉得,只要把自己身上淌血的地方都遮了起来,这些伤口就不存在了一样。
      伊利安正准备把药放到架子上,却被莱恩叫住:“等等。”
      “你的腿。”莱恩说。
      他愣了愣,莱恩不耐烦地催促:“傻站着干什么?还他妈要我给你弄吗?”看到伊利安还没有反应,啧了一声,从他手里拿过喷雾,有点笨拙地弯下`身,卷起伊利安的裤腿。
      药雾清凉的水气喷在青紫肿胀的小腿上,伊利安才回过神来:“……谢谢。”
      莱恩的回答是扔到他怀里的一身旧衣服。
      伊利安抱着那两件陈旧的、被穿得发白发软的衣裤,好像抱着一只易碎的水晶花瓶。他垂下眼睫,灰色的眼睛里闪烁着一整个星系的辉光。
      过了很久,他捡起之前随手捣鼓的那个小机械,第一次试着叫出那个名字:“唔,莱恩……我是说,你想看看这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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