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偿命》容太医

73、第 73 章

　　简妮醒来时发现她就睡在自己的床上，窗外的天光暗淡不明，分不清是清晨还是傍晚，一如她此刻灰暗的心情。
　　她晕晕乎乎地爬了起来，有种醉酒后的晕眩感，清醒了些后才意识到是晚上了，因为远处江畔灯火璀璨，那星星点点的橘色，将这黑夜妆点上些许温度，是人间烟火的力量。
　　她手摸上了面颊，柔软温热的触感，心中盘桓过的念头落到了实处，只是灵魂太久都没有回归自己的身体，她浪费了一段时间来适应这个转变的过程。
　　乔一不在身边，也没有他曾停留过的痕迹跟气味。
　　简妮掀被下床，沿着楼梯下至客厅。熟悉的剧情，熟悉的身影，那个人依旧站在窗边，倚着窗纱站立。
　　他肩膀微微佝着，面无表情，看到她的第一反应是身子僵了一秒，然后一抹极淡的笑意爬上了嘴角，淡到简妮以为那只是自己的幻觉。他的眼底一如既往地笼罩着一层薄雾，让她捉摸不透却又被深深吸引。
　　空气里有股凝滞的安静，能听到墙上时钟一秒一秒流逝的声音。
　　无论以何种借口，时间总是不肯稍作停留。
　　夜色渐浓，透明的玻璃窗上粘附了一条条雨丝，雨丝逐渐增多，发出轻轻叩击的声音，简妮整个人都怔住了，她看了眼时钟上显示的时间，他竟然直接将她带回到出事那晚。距离她被撞身亡，只剩不到一个小时了。
　　“我是要走了吗？”简妮轻声问。
　　“嗯。”乔一抬头，视线却只在她脸上短暂流连而过，又悄然落向窗台一角。
　　“或者……”
　　简妮看到他的嘴唇轻轻颤动，却只听到了这两个字。
　　跟他一起那么久，难得看他扭捏一回，她心底忽然冒出了很多荒唐的念头，催促着自己追问出口：“或者什么？”
　　“或者，我可以帮你把所有跟我有关的记忆抹除，如果你愿意……”
　　还以为他会说些挽留的话，谁知却是要将她推入另一个深渊。
　　简妮全然不顾形象大哭着扑向他，却最终扑了个空，她怔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横穿过他的身体。原来面前的乔一只剩个人形的影子，她在心底凉凉地叹，果然。
　　痛彻心扉的哀伤迅速袭击而来，她腮旁的泪水滴滴坠落，“你在说什么呀……”
　　简妮的哭声里满含了委屈与控诉，且带上了恼恨，“如果我想忘记你，那又为什么要开始呢，什么都没发生的一走了之岂不是更好？！”
　　“是我的错。”见惹出了她那么多眼泪的乔一即刻服软，这种时候争论还有什么意义。他虚化了的手掌浮在她面颊之上，却抹不掉她一颗泪。
　　“因为以后的路那么长，我不忍看你难过下去……”他越说越没底气，心里却清楚得很，如果真的要让她忘却，那么最痛的就只剩他自己了。
　　“难过也好过忘了你啊……”
　　她茫然地望着他，想留不能留，一颗真心全牵挂在他身上，只好将苦涩往肚子里咽，“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所以多难都没关系。”
　　“我会走。（但那并非我所愿）”
　　“也会继续好好生活。（谁知道呢）”
　　“会做我最想做的事而不被现实所束缚。（因为这是你交待过的）”
　　她用力地重复着违心的话，语气坚决，只在最后一句时放轻了调子，“但我绝对不会忘记你的，我会永远记得这一切，直到我生命的尽头。”
　　明明就脆弱到了极致，却硬要忍住哽咽一字一句说给他听，是想要安他的心，同时也是许下的承诺。
　　那么他安心了吗？能安心吗？
　　乔一给不出答案，他嘴唇紧抿，指尖颤抖，最终收掌成拳，调动了全部理智来按捺住将要脱离他掌控的行为。
　　如今的他，可是连最简单的一个拥抱，都没办法给予了……
　　简妮因为距离近所以将这些小细节看得清清楚楚，但很遗憾，她以为他会说些什么的，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讲，以一种狠绝的姿态逼迫着自己转过脸去，用毫无表情生硬滞涩的侧脸艰难地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
　　简妮却无法平静，她满心满眼只剩下他，思绪像陷进一片泥潭里，变得更加凌乱不堪，而乔一的冷静自持使她再也无法触碰到他，她应该表现出悲伤还是维持现状，好像在面对这样一个他时，怎么做都是错。
　　等了良久，她听到他说：“那个想要你命的男人今天下午的时候就过来踩好点了。”
　　简妮微愕，愣了两秒后反应过来，乔一已继续说了下去：“然后他进了这条街上生意最好的一家面馆，吃了一碗加过料的牛肉面后就回到了车内休息。好巧不巧，在他熟睡期间有个戴鸭舌帽的小个子男人开了他那辆货车的锁，没一会儿临街的一个大个子男人便在他车子的发动机上做了点手脚。”
　　“他，他们……”简妮呢喃着，心念电转间，很多混乱的线索被明确地连结起来，成了一条逻辑清晰的因果链。虽然乔一没有指明道姓地说那些人都是谁，但她立刻明白了发生的一切。
　　“是你让他们这么做的？”简妮问。
　　乔一没有正面回答，只淡淡说道：“他们已为你准备好了一切，虽然这些前提条件我也能帮你办到，但那些从来就是他们欠下你的人命债，这时候讨要回来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看到简妮又陷入了沉思，他连忙唤回她的注意，语速也变得更快了，“街角的监控照不到那片区域，没人知道他们前前后后做了什么，你只管放心大胆的走，而汪芸她们，都会坚定地站在你这一方，充当你的目击者。”
　　“哦，对了，还有卢珊，想必这会儿她已经带着证据到警局了，时间上算下来，在那人要动手时，警车会恰好赶到现场，而你则会逃过这一劫。”
　　一条接一条的信息在她脑中爆炸，简妮茫然地看向墙上的时钟，脑袋里面狠命回想着自己究竟是几时几分出的事，忽然发现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乔一的手掌就在这时罩上了她的耳朵，虽无形制，却令她在霎那间就失去了对声音的感知。
　　她慌张地眨动眼睛，不明就里地看着他，情绪却罕见地平和下来。
　　她看到他被浓密睫毛覆盖下的眼瞳深处漾起的微澜，心思刚一动，他亦俯下//身来。
　　简妮目视着他将额头凑近了自己，像以往曾多次做过时那样，贴上了她的额头，可她什么感觉也没有，没有肌肤相亲时的热度跟触感，只有心脏再一次热烈的鼓动作为回应。
　　“如果还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找到你……”
　　这句话，她听不见。
　　希望即使有，却渺茫到几乎为零的概率，所以不能告诉她，不能让她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没把握的几率而赔上一生的等待，那他宁可她忘了他。
　　所以简妮只看得见他蠕动着嘴唇，目中一片深情，而她则一片迷惘。
　　这种迷惘持续了许久，直到他跟她一起站到了电梯中，一楼的按钮亮起，简妮仍旧脑袋空白地任由他带着自己行走，经过保安室的时候听到里面的值班大叔念叨了一声：“小姑娘这么晚了还出去啊……”
　　她像是被这一声给惊到，回神时甚至诧异自己是怎么就走到这里的，头转向身侧，刚刚还并肩站在一起的人已经不见了……
　　麻木地推开大楼的玻璃门，细密的雨丝立刻飘到脸上，手一抹，冰冷的一片。
　　冷空气带来的这场降雨使S市的气温直线下降，凛冽的空气涌入鼻腔，简妮狠狠地呼吸，试图借此冷静下来，手脚却不受控地拼命颤抖。
　　她的心脏像是快要被冻住了，胸中窒涩压抑，这条尚未发生罪恶的街道，一如她记忆中那样的潮湿昏暗，路灯在夜雨的掩映下散发着黯淡的光，只够照亮很小一片区域，简妮的手指冻得快要僵住，凑到唇边取暖。
　　她裹足不前，即使知道乔一正在某个她看不到的位置上注视着自己，但那条又冷又暗，在午夜噩梦中无限轮回的前路，教她无论如何也迈不出一步去……
　　就在此时，距离她最近的一盏路灯忽然发出了耀眼的白光，她呆呆地朝头顶望了一眼，很快意识到身周都处在这光团的包裹之下，那么明亮温暖，仿佛能驱走浑身的冷意。
　　“别怕，朝有光的方向走，哪里有光，我就在哪里。”
　　简妮终于听到了乔一的声音，那么耐心地安抚着她。
　　与此同时，就在她正前方的下一盏路灯也亮了起来，很像游戏中自带特效的向导剧情，他为她指明一条光亮的前路，她只需要无脑地沿着他给予的提示往下走就可以。
　　灯一盏一盏渐次亮起，像极了电影中的桥段，这是独属于他的浪漫，指向的却是那么残酷的现实。
　　整整一竖排的路灯全数被点亮，照得雨丝都清晰可见，简妮站到自己曾经被撞身亡的位置，心底惶惶然，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双臂。她等了许久，身后却迟迟没有传来车子引擎发动的声音。
　　哦，对了，乔一不是告诉过她吗，有某个好心的大叔给那货车动了些手脚啊……
　　既然剧本被改写了，那么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车子是肯定开不过来了，也不可能制造一个肇事逃逸的车祸意外，对方势必要亲自上阵来要她的命，这样很好，简妮冷静地分析着，等下警察来了，谁是凶徒谁被威胁，全都一目了然。
　　她转过身，没有好奇也没有疑惑，只是冷淡地盯着十几米开外停置的货车以及驾驶座上那个面目模糊的男人。
　　车里头看不出年龄的男子也一眼就看到了她，简妮觉得自己现在一定可笑极了，眼睛又红又肿，脸上一片水渍，分不清哪些是雨那些是泪，连只待宰羔羊的觉悟都没有，竟还傻站在原地挑衅一样地回望过去。
　　大概是因为一直无法发动汽车的缘故，简妮看到那男人泄愤似地狠狠砸了下方向盘，从旁边的座椅上取了件黑漆漆的东西别在腰间，拿过一顶鸭舌帽扣在头上，接着就从车上跳了下来。
　　哦嚯，看来这是急疯了眼，即使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也一定要来干掉她了。

作者有话说

　　还是不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