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偿命》容太医

70、第 70 章

　　冰冷的雨水再度浇在脸上，男人的眼皮动了两下，他喉中滚出一串含混的口申口今，像是刚刚昏过去之前被突然截掉的一段，终于能从嘴里冒出来了。前一刻的残存记忆汹涌地跃入脑中，那窜到眼前的玩意是什么，闪电？自己让雷电给劈了？
　　带着满脑袋疑问的男人看了圈四周，这里依旧只有他一个人，他昏过去多久，十分钟？二十分钟？这期间竟没人回来？
　　他暗道声不好，大踏步往集装箱那里走，把上头的锁拉开后，看到里头歪倒着的那个女人，满脸泪痕，毫无生气的模样，看都没看他一眼。
　　最令人担心的事可以暂时先放下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打开手电，谨慎地将光束往那个女人脸上照了照，确认是客户提供照片上的那张脸后，彻底松了口气，嘴里嘟囔了一声：“妈的，中邪了，CAO！”
　　门再次被关上，外头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就没断过，简妮动动胳膊腿，把假装被绑在身上的绳子都解开扔到一边，她悄悄移动到门边，趴在门缝处又听了听动静，就听到那男人增大音量的几声咆哮怒吼，再后来，前几个被派出去的小弟也一个接一个的回来了。
　　之后就是几串刨根问底的询问，不过遗憾的是，没人能说清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每个人都还好好的活着，身上连个伤口也找不着，最关键的是在他们眼里被绑来的卢珊也好好的查不出问题，尤其简妮演得半死不活地被锁在集装箱里，没任何生机活路的模样，让他们预想中的最坏情况完全没有实现。
　　这种感觉很是奇怪，逻辑线明明不通，可偏偏没有影响到结果。如此明显的疏漏摆着，却任何坏事都没有发生，除了他们失去知觉的这十几分钟实在让人解释不通外，其他完全找不出异常来。
　　他该认为自己运气太好还是怎样？
　　为首的男人想破头也想不出这里面可能包含的阴谋，当然他也懒得费心思去琢磨，能做的就只有骂几声倒霉晦气，然后喊来手下，把集装箱门全部封牢然后焊死，觉得这样就一切都万无一失了。
　　简妮听到门上火花迸溅的声音，一边无语一边冷笑等着他们折腾。
　　由于集装箱内的高度有限，她只能选择蜷缩着坐在其中，手指却没闲着，反复地沿着箱体的接缝处摸来摸去，也不知道等会儿被吊进海里以后，海水要花多久才能完全灌满这个空间，希望这段时间能短些，不要让她煎熬太久……
　　很快地，就有人开来了吊车，钩住集装箱顶部，将她一点点地带到海边。
　　从被吊在空中开始，一股没有着落的空虚感就瞬间占据了简妮的心脏，她需要手脚并用全部撑在箱体四壁才能保证自己的平衡，不然就只能随着箱子左右摆动而不停滚动。
　　“大爷的……”简妮咬牙低咒，手掌越来越使不上力气了。
　　她到底还是没能坚持住，一下子滑到门边，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钢铁上，疼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集装箱内四壁光滑，根本就找不到能抓能扶的地方，她身上被雨水浇透，摸哪儿哪儿就留下一片湿漉漉的印记，即便有心想稳在一个位置上，但客观条件也根本无法允许她做到。
　　她只能随着东摆西荡的集装箱一会儿骨碌碌滚到底一会儿又骨碌碌滚到另一头。
　　就这么不知道受了多久的罪，简妮觉得身上骨头都快被撞散架了的时候，终于，一阵急速的失重感传来，继而一声“噗”的入水声，听上去那么轻的声音，却足以令她的心脏因恐惧而狂跳起来。
　　她终于不再左右摇晃了，只剩下了飘飘荡荡地下沉，可这种慢悠悠的完全没有尽头的沉没远比□□上的疼痛还要令人痛苦。
　　冰冷的海水很快从四面八方的缝隙处涌了进来，一瞬间就没过脚背，那股冰凉的感觉沿着皮肤顺着小腿缓慢地往上爬，身体逐渐变得又冷又重，连想抬抬手抹干脸上的泪痕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简妮毫无形象地瘫着，等到喘匀了气，才缓慢地爬到一处角落，勉强靠坐了下来。
　　举目四顾，箱体里一片黑暗，她看不到自己身上究竟受了多少伤，只觉得连呼吸都变得异常困难。她怀疑自己在刚刚的翻滚中跌断了肋骨，抑或是密闭空间中氧气正在流失，每一次吸入的空气都比上一次还要稀薄。
　　耳边绵绵不绝的海浪声跟催命似的，一波又一波地敲在人的耳膜上，理智告诉她要冷静，可浑身的疼痛却让她想崩溃大叫。
　　不知道是渗水的速度变慢了还是怎样，简妮觉得过了好半天水才刚没过脚踝。忽然头顶一串水流就顺着鬓角砸了下来，激得她太阳穴的位置突突的跳，从唇间溢出的却只是一丝微若游丝的闷哼。简妮困难地往旁边挪动了几厘米，却又有不知从哪里漏下来的水珠溅到脸上。她干脆就放弃了抵抗，任那些带着腥味的海水流了满头满身。
　　躲有什么用呢，她自嘲地露出一个疲惫的笑，等会儿还不是会死掉……
　　只不过前几次她死得痛痛快快干干脆脆，连个磕绊都没有，这次却像是故意挑上她的软肋来慢慢折磨，这种极缓慢的拉锯式死法，除非她能失忆，不然这绝对能成为她所有噩梦的背景。
　　“乔一……”简妮终于强撑不下去了，她一边唤他的名字一边拿手敲击箱壁，重复了不知多久，却连他半个影子都见不到。
　　……
　　任务结束，人确认没有问题，也给扔集装箱给吊海里去了，要搁他们说，这种送人上路的方法简直麻烦到不行。想杀一个人还不容易嘛，直接一枪了事，这种在恐惧中慢慢将人折磨死的方式，不知道那女孩生前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或是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
　　但那可不是他们该关心的问题，事情已了，为首的男人终于感到轻松了，那股古怪莫名的氛围总算烟消云散。有审时度势的小弟赶紧把手机奉上，他叼着根烟接过，表情是满不在乎的样子，语气里却毕恭毕敬：“是是是，人已经处理干净了，没留下尾巴，一切顺利。”
　　手机那头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他对着手机一阵应和，之后挂断电话，又猛吸了一口烟。
　　对于记忆中的那段几乎要刻进脑海的恐怖经历，他是打算烂在肚里的。说自己让人施了个定身术，然后还遭雷劈了，这不纯粹打击自己作为领导的权威性么。至于其他人在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他也没有太大的兴趣想知道。
　　现如今他一条命还好好地攥在自己手上，就必然有其原因所在，他的工作就仅是替别人卖命而已，既然不是遭了天打雷劈的报应，那么搞不懂的就不要费那么多脑细胞去琢磨，一场酒喝完，至多到明早就全都忘了。
　　手机上一条转账成功的信息提醒亮了起来，男人满意地看了看那串数字，吆喝上几个小弟，准备就近找家娱乐场所，叫上几个妞，直接嗨到天亮。
　　被金钱跟酒色麻痹掉的男人们绝对想不到，今天他们是不可能走出码头了。
　　没有任何预警，这群家伙连五米远都没有走出去，每个人后头上都像被结结实实挨了一闷棍似的，当下就都失去了知觉，一个接一个往地上堆。
　　不远处另一个更大些的集装箱在毫无任何外力作用的情况下突然被移了过来，箱门被打开，几个男人像丢垃圾一样被粗鲁的扔了进去，横七竖八地堆在一起，箱门很快就又被合上，狠狠锁死，为了保险起见外头还加固了一截长长的铁链锁。
　　一气呵成搞定了所有人，乔一连身形都没露，如果有人能看到这诡异一幕的话一定会瞠目结舌，但事情绝就绝在，根本就不会有目击者存在。
　　刚还有说有笑的四个男人瞬间凭空消失了，没有任何痕迹，地上是一片雨过后的湿漉，找不到脚印，什么痕迹都找不到，早被大雨给冲刷个一干二净。
　　集装箱刚被吊起荡在半空的时候，集装箱的门处开始受到撞击，箱体开始剧烈地摇晃了起来，离得近了还能听到里面人不甘的怒吼跟濒临绝望的求饶之声。
　　只不过，他们没有机会了……
　　这是乔一从最开始就已经决定了的事，他要那几个男人一起陪葬，她受过的痛苦他也要他们全都尝一遍。
　　只是她没有告诉简妮，这样阴暗、暴戾、视人命如草芥的自己，他不愿意让她知道。
　　海风继续吹着，雨却渐渐停了下来，码头上一片寂静，没人知道刚刚都发生了些什么，也不会再有人知道了。
　　……
　　“乔一，乔一……”
　　“我很害怕……你能不能出现一下，就一下好不好……或者你干脆就在这里把我打晕，或者把我杀死……我真的受不了了……”
　　没有回答，跟之前她每次呼唤得到的结果一样。
　　水已经淹过半个身子的简妮，谈不上是失望还是愤怒，因为她已经开始气力不继了，手臂要间隔好长一段时间才能抬起来一下，连冰冷的寒颤都被埋进了水里，肺部像被塞进了一团潮湿的棉絮，她要从那团干涩的带着血腥味的棉絮中榨取所剩不多的氧气，整个人被浓重的窒息感包裹住，除了心脏还在急速跳动着之外，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
　　她身体的本能求生反应让她想要直起身子获取更多能以呼吸来支撑下去的时间与机会，可脑子里却悲观理智得近乎绝望，她有什么好强撑的呢，为了“死前”见他最后一面，真是好笑……
　　为什么还没死掉？简妮模模糊糊地想，她宁肯自己早点死去。
　　这处港口的海水究竟有多深啊，为什么沉个没完没了……
　　孤独封闭外加黑暗恐惧的环境，这本身就很容易令人们对时间的概念产生了误差，越是难熬的环境，一秒钟的流逝就会变得越加漫长。
　　所以，当乔一将外头那群男人都解决掉后，再回过头来找寻简妮时，从他的视角上看，自己根本就没耗费多少时间，但被封在集装箱里沉海的女人却已经快要抵达她所能承受的极限了。
　　就在永恒的黑暗即将把她吞噬掉之前，乔一终于找到了她。
　　集装箱的底部因接触到一处平缓的海床而停止了持续的下沉，它安静地躺在那里，沉积的泥沙泛起，邻近水域因此而变得一片浑黄。
　　乔一无法发出声音，他徒手狠狠砸向了被焊死的门锁，力道之大使得集装箱猛烈地震动了一下，海水因而变得更加浓浊，遮住眼前全部视线。
　　然而门的另一边却像静止了一般，毫无回应。
　　被困已久的简妮已经濒临生存的极限，她的意识早就混沌不清，身体完全泡在水里，黑色的长发脱离了束缚海草似的四散飘荡，她大睁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见了……
　　当肺部的空气即将耗尽时，她终于感觉不到痛苦，身体再也不是累赘了，自己仿佛变作一只孤舟，徜徉在无边无际的暗河之下。
　　最是安静宁谧的时刻，耳边却传来似有若无的震响，有什么东西正在拼命撞击着箱门，很近的位置，可听上去却像是隔了几重山那么遥远。
　　是……遇到……鲨鱼了么……
　　很艰难地拉回仅剩的一丝意识，却成了简妮生命消逝前最后的一个荒唐念头。
　　遗憾的是，她一直等到死去也没等来他。
　　铁门最终被乔一暴力地从外部破开，极大的外力加诸后的结果就是门板凹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只剩下一小部分还连接在集装箱上，歪斜地挂着。
　　乔一没理会自己脱力到颤抖的手臂，急速的挥散那些浑浊的水流，借着周身的光亮，他的眼睛突然睁大，看到简妮整个人浸在黯蓝色的海水里。
　　她两手交叠成祈祷形，身体最后僵硬地抽搐了一次，一串细碎的水泡无意识地从她口中溢出，他就这么呆呆看着她失去最后的生机，喉咙酸涩、胸中巨恸。
　　她不再动了，安安静静的漂浮着，眼睛半垂，没有完全阖上，因为一直到最后，她都在幻想着他能来，一个眼神，一句话，就算骂她没用也好啊，只要他在，她就像拥有了全部的勇气，就真的什么也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