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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花开的第十天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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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凉薄。不论有着怎样的过往,各自如何成长,时间都以它的方式,以痛苦,给每一个人烙下了刻印。告诉人们,不人性,才是人的本性。告诉人们,人性薄凉。有些随灵魂带来的东西,会被扭曲,为了继续活下去。而幸福与不幸福,区别只是,有些人苍凉得太早,有些人明白得太迟。
彼此属于哪一种,各自都十分清楚。有些东西,无论怎样装饰,如何修改,就像星光一样,都只是虚假的幻象。其实本身已经冷结凝霜。到最后,纵是承认,承认害怕寂寞,承认你亦想要尽全力地去爱别人。也无法做到。真的没有办法。去爱,甚至被爱。她们都如此冷漠。她们都只剩下疼痛。在很久之前,她在很久之前便已明白。她们都只能是被映照折射,懂得装饰自己的暗淡的星球。
“梓妍。”“嗯?”“如果,如果有什么能让你知道十年之后的一些东西,你想要的,再回到这里,你觉得你现在会去做一些什么?”
“哈?”走在前面的女孩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又极快地转了回去。“会做什么东西?你说话要不要这么轻,我没有一句能听清楚的。”
“但是,这样子的人生真的很混乱。可我们总是不能在该清楚一些东西的时候清楚。我不知道该做一些什么。怎么做。”……那个叫做祝童笙的女孩常跟在一个叫祝梓妍的女孩的身后,却总保持着十米左右的距离。她们一直在走。她在说话,不期望回答。
“梓妍?”“嗯?……要说什么吗?”“没有。没有什么要说的……”不过是一些重复的毫无意义的语言。她说到腻烦。她只是总想要叫她。叫一个人的名字,不停地。却无话可说。
“我没有什么要说的。”却一直都是这样,欲言又止。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无法克止地想要让声音的流动充斥着整个空间。
“如果我什么也不做,就这样,长大到十八岁。梓妍。我会得到我想要的吗?”
“或许明天,明年,再过几年,我就知道该做些什么了。我们现在还小。是吗?你觉得吗?”
我们现在还小,你觉得了吗?无力的感觉。未来的几年,我会变得更有力吗?如果就这样子活下去,什么也不做。
不会的。什么都不会改变,除了更寂寞。除了变得更难过。——这是答案。她知道。
而祝梓妍,她那时候并没有给她任何回答。可她甚至不在乎她听到了没有。因为从一开始,她就没有什么是对她说的。从来都不是。相信她也一样。所以从不曾予以回应。
谁要懂得些什么,迟早会懂的;你已经懂得的又何必再听。毕竟我们要受到的伤害终究无法避免。
还有一个人在的时候,她想要说话,不停地,说尽一切她能够说的。怕只不过是趁着在曾经,在彼此看起来还很靠近的时候,她自顾自地自说自话还不算是一个人的自言自语。就算她知道,没有人在听。幸而现在,她已习惯沉默。她以为她也会的。那个叫愔然的年轻的女孩。当她不停地、语无伦次地描述的时候。当她说到眼角泪光泛滥,哽咽着似哭又笑,又忽地沉默的时候。她以为她会的。会在最后,变得不为所动。但纵是疼痛,每一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每一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她知道。
她在很久以前,爱跟在一个叫祝梓妍的女孩身后,她们曾一步步地走过了一片又一片橙色的泥土。时间仿佛一直停留在午后,在脑海里安静地缓缓流淌。也许直到现在,那些墨绿色的长叶子还在树梢上摆动,有风与叶沙沙的声响;绿影仍在规律地婆娑着。而那个人,而她,远去着的背影仍在前行,在阳光与斑影中穿梭,动作流畅而利落。一直陪她走到了现在。却只在她的记忆里。与世无关,移世而安。是她,又已不是她。倾尽了旧日时光。
有时候,世界是那么的沉默。她努力地回想记忆中层层叠叠的树叶相互碰撞的声响,在空旷又寂静的午后,陪同空洞一起在弥漫。她的背影,她稚嫩而纯净的、义无反顾地在阳光的炙烤里晒黑的皮肤,会毫无预警地出现。她不知道她在疼痛着什么。她们后来分开了。念不同的中学。再之后,她去读高中,而妍独自出去打工。她们再没有过联系。
每一年都只有一次的偶尔见面,也渐渐地再无话可说。真的无话可说。在最后,她依稀记得的那个最后,她们连最简单而客气的寒暄都无法出口。不是离别。却再无相见。那时候,她想,也许祝梓妍,她也早已在疼痛着,在纠缠着与她同样的病理。
“梓妍。”最后一次见面,是她照常走下小坡,在妇女们经常洗刷碗盘与谈说闲话的泵井旁见到她。她在发尾染上了淡黄色,很惹人注意。一张已长开的陌生又熟悉的年轻脸庞,泛着白的肤色,在她们中间站着很是唐兀。她叫她。“嗯”她答。也许是彼此都不曾想起过的又在意料之内的相遇。半秒钟不到的相视,然后是沉默。她便停在那里。倚靠着墙,嘴角抿笑。一直没有插话。偶尔低下头专注地看脚下的水泥青石,才发现它们长满了浓绿的藓斑。在不知与不觉中,所有的东西都变了模样。有时候我们知道,却仍会伤感。
她们一直没有再说话。有好几次她想要开口,却欲言又止。在冥冥之中,她触碰到几缕犹豫,于空中伸伸缩缩,是一样的欲说还休。她觉得好笑。但就算只是虚假的问候,也已变得凝涩。她们除了彼此名字,再无可出口。
她看着她离开。在沉默之中,好像经过了好几次模拟那样,她悄无声息地转过身;用如老人一样的背影凝重地往小坡下走,随后隐没在转角。没有与任何一个人说“我走开一下”之类的话。她抿住的带笑的嘴角缓缓松开。还仍是那副清寡而苍白的面孔。
每年都只有一次的,偶尔的见面。即便知道,她就在那里。没有什么不对的,是吧?因为从一开始,彼此就不是相互依存的关系。她没有留恋。从来都没有。
怀念过某些时光,也曾痴痴地等待,在后来,却从不期许相遇;知道某些人的号码,把它藏在了最安全的角落,却从未想过要联系。知道你就在那里,却只自顾自一笑。面对面站着,却害怕说话。她与任何人都已是可以随时分开的关系。
知道吗?妍子。她的离开,只不过是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总是在无人知晓的时候。她从来都没有说过分别的话,没有对谁说过挂念。久别重逢,也从来没有过拥抱。她曾以为她会就这样孤身一人地走到时间的尽头。没有承诺,没有期许,没有分别。也许某一天就消失不见。不再回来。她也早已做好了这样的准备,有谁,会在她的生命里一去不返。她相信她会笑着对待,她不会因此而变得更加寂寞。